长风映月

罗衣叶叶绣重重 4


    想起那一幕臊死人了,亏司马还要讲给她听,死活不能听的,她岔开话道:“密斯特马,刚刚你说吴夫人三公主,是谁?哪里的夫人公主?”
    司马笑了,这月小姐啊,北平话讲不好,上海话也讲不来,生生给他改了姓!
    他停住关于四爷的话头,道:“月小姐不晓得吴夫人么?”
    月儿说不知,“只知道蒋夫人。”
    “三公主听过么?恳”
    月儿茫然摇首:“不听过……”
    司马耐心地说:吴夫人便是代主席吴庭芝的夫人吴余碧华。
    月儿一听吴余碧华,就明白了,社交界很活跃的一位夫人,报纸上常见的。既明白了吴夫人,三公主也就想起来了,三公主是吴小姐的绰号,生平有三大爱好,网球、跳舞和马术!且来的都很精,被人唤作网球公主、跳舞公主和马术公主,合称三公主让。
    很巧的是,这位三公主与四少奶奶金鹤仪认识,据说是之前在巴黎读书时俩人有过泛泛之交。四少奶奶曾向七小姐们讲起这位三公主的轶事,别的记不真了,倒记得三公主穿衣既考究又前卫,大至时装皮鞋、小至香水口红、件件不可苟且,必是国际大牌才肯使用,吃的东西更是非常讲究,每一顿都会按照合理的营养要求进行搭配,几点用早餐,何时下午茶,几时用晚膳,俱都制定着严格的时间,恪守小口进食,无声进汤的原则,筷子夹菜只送到牙齿,汤匙送汤仅沾唇边……便是做学生时,也不能破例,是当时法国社交界著名的中国贵族大小姐。
    想到这些,月儿不由就想:这三公主生活如此精细,来沪做客,伺候她的人可有得受!
    她倒不曾想到,伺候三公主的差事落到罗副官头上了。
    罗副官此时正在码头部署警力,邮轮还不曾到,码头已经全线戒严,闲杂人等不得近前,平日游荡在码头的警察、脚夫、掮客都被暂时清场,包括前来候船接船客的人群也暂时被遣散到隔离区,务要等吴夫人三公主离岸后才准靠近码头。
    此时除军警协警列队伫立外,码头上只市长公子及几位家仆侯着,据说市长公子仰倪与三公主有同窗之谊,而此次迎候吴氏家眷更有攀姻之意。
    罗副官对攀高之事向来嗤鼻,所谓齐大非偶,攀高联姻,无异于给自己上枷锁,何必!
    他背着手向浩浩的戒严队伍回望了一遍,一切整肃、纹丝不乱。正待回头,一辆吉普军车带着一辆深绿色的军用大卡车远远驶来。
    吉普车和大卡车在远处的临时哨房略停了一停,接受军警盘查后,又重新发动引擎径直向前驶来,罗副官见状蹙眉,近前才看见带车的是46师的侍卫长胡季方。
    他大步迎过去,胡季方与他素来相厚,下车后二人让了一支烟,略略寒暄几句,罗副官问军用卡车怎的开至码头来,胡季方苦笑道:“别提了……”先不细谈,吸一口烟才道:“是给三公主来拉狗的!”
    知道罗副官莫名,胡季方的下巴向远处的市长公子点了点,说今晨市长夫人特特致电他们师长,要调用一辆卡车,当时未曾说是运狗,是知内情的人暗地说的:三公主有仆妇十多众,爱犬19只,仆妇就罢了,有的是小轿车搬送,只是那19只爱犬不便输运,只好请军车出马……
    罗副官不曾听完就蹙眉,说:“胡闹胡闹!”想好歹都是军人,做这等琐碎差事!实为讽刺!
    胡季方说:“可不是,我们师长知情后左右为难,恐给民众看去后又是一番非议,这不,特特指派我来办这件事,意在尽量不要声张……”
    罗副官沉吟:“市长夫人一向与四少奶奶走得近,这次竟绕开四爷去请你们师长帮忙!这倒可怪!”
    胡季方笑了:“请哪个不是一样,四爷更是谁也不爱得罪的主,求到四爷头上,四爷照样答允。”
    二人无奈地摇了一番头,这一篇儿也就翻过去了,抬首向码头望去,一身白色西服的市长公子迎风立着,正举着望远镜观望邮轮,人高马大、英俊卓然,倒也不像纯粹的纨绔世家子。
    胡季方背着一只手,缓缓抽烟道:“看上去这倒是位腼腆少爷,遇上吴家这一位,可也够他受了!”
    胡季方说那是一匹烈马,遇不上强悍的驯马师,恐怕是制不住!
    而这匹‘烈马’此时正懒懒地倚着乳白色的邮轮阑干吹风,她的脸被一只巨大的太阳眼镜遮去半数,身上肌肤却大面积裸)60露,上身只穿一片橙云色抹)60胸,下身是海水蓝色的法国短)60裤,白色镂空皮鞋里露出涂着亮红色豆蔻的指甲,是上海最大胆的社交女郎也不能比及的摩登。引得这德赛威尔号邮轮上的水手们心神荡漾,都想到甲板上来看一看。
    而相比她身上这颜色灿烂的服饰,她露在太阳眼镜外的半张脸却不甚明亮,邮轮越向前行,脸色越暗。
    旁边半躺在太阳伞下的吴余碧华女士一面摇扇一面听着船上的无线电,而眼睛却看着心情不好却仍能保持姿仪万方的女儿。
    说服女儿弃洋归国,是吴夫人的一桩功劳,只是女儿那一身外国人的装束叫她费脑筋.
    “泥泥,”吴夫人开口了,先示意仆妇将无线电声音钮小,然后起身道:“邮轮很快就要入港,国内不比外洋,换一换衣服才好、那件洒金线旗袍是意国裁缝做的,款式妙得很,再不然那件法国宫廷装也不错!”
    吴夫人走近女儿,摸一摸女儿海藻一样纷飞的发丝,说:“仰倪少爷倒是真心一片,这次到了上海,难免他要来接,好歹你要礼貌一些!”
    三公主缓缓扇着小帕子,岔开话道:“我宁可嫁仰倪,也不要嫁卫三粗!”
    吴夫人笑了,“怎就这般嫌着世煌,世煌雅得很,你别要听人闲论,哪里是个粗人!”
    “不成!雅也不嫁!不要这样早结婚!”“早吗?”吴夫人道:“郑司令的灵燕小姐、马主席的黛微小姐、戴若诚的娇娇小姐,都是与你同时出洋,前年俱都回国成婚了,哪里你就早了!”吴夫人摇摇头,又道:“上海金善人的小姐不也与你有旧,去年回来嫁了戎敬裁的公子,如今已是司令太太了……”
    三公主蹙眉,“罢呀么,嫁得都是些又老又蠢的男人,母亲也好拿来做比方,若是父亲非要我嫁卫三粗,掉头就回法国!”
    说着还要使气,却给吴夫人的秘书打断了,吴夫人秘书霍晓农从船舱出来,硬着海风走上来说邮轮即将入港,请夫人小姐稍作准备,预计半小时后登陆。
    三公主到底晓得国内保守,虽然没有照母亲的意思穿旗袍,却也换下了之前那一身短打,摘下了太阳镜。
    然而上海天气热得很,为了保护雪肌,她把法国上流女士的帽子面纱手套都用上了。
    邮轮靠岸后,罗副官看到的是一位身着法国宫廷装的贵公主,手戴白色丝绸手套、头戴蕾丝法国帽,帽上有面纱,遮在若隐若现的白脸前,虽然卡车已经运了十几只狗,可她怀里依旧抱着一只雪白的狮儿狗。
    这三公主与众位前来迎接的先生太太包括仰倪少爷一一颔首示礼,甚为得体,直到坐上汽车后依旧气息温和,只是得知军方安排她们下榻大饭店后,不满意了。包括吴夫人也含笑说不必住饭店。
    也是考虑到安全的因素,吴夫人希望住进军方地盘,饭店戒严工作做得再好,毕竟闲杂人多,是不大安全的。
    这倒让负责接待工作的罗副官犯难了,原本饭店已经安排部署妥当,这一来就要打乱重来,而军事地盘内,可以接待贵客的只有一个地方,上海人惯叫它军爷饭店,虽叫饭店,实际是征用了前朝富商的一座私家宅园,过去叫做‘淞沪后花园’。四爷接任后,改名‘竹园’,本是警备司令部用来接待外国顾问的地方,所以之前没有想到安排吴夫人去那里入住。
    此刻临时有变,罗副官只好调转路线,在市长及市长夫人、领事及领事夫人等等等等众多迎接者的陪同下,伴着夫人小姐,搬着仆妇佣人,运着一卡车的狗,浩浩荡荡照‘竹园’去了。
    路上,罗副官派了一位侍卫官开快车火速回司令部报告四爷,想着是叫四爷有所准备,吴夫人下榻“竹园”,就等于登了司令部的门,作为司令部的当家主人四爷,自然要尽一尽地主之谊,起码举行一次会晤是必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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