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埋葬众神

第四百六十八章 :原点


    楚映婵从剑阁中奔出时,炉香已经焚尽,剑阁的木架上
    空空如也。成百数千柄剑随着宫语腾空而去。
    苍穹之上,裂纹遍布,妖魔如海。与之相比,宫语白衣丽影渺若丹丸。
    过去,楚映婵也听过域外煞魔的传闻,但她没想到,它们的数量如此庞大。不过,它们似乎配不上「域外煞魔」的凶名,这群东西更像是秃鹫群,它们不敢招惹活生生的猛兽,却在听闻死讯后倾巢而至。
    面对这漫天群魔,宫语非但没有放慢身形,反而越来越快。
    她撞上了铁水般的黑影。
    轰——
    刹那间,群魔的中心竟被宫语以拳硬生生轰出了一个空腔,她悬停在空腔的那头,凝视拳尖,同样对这份力量感到吃惊。
    先前用劲的那刻,她的身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炽热,涌动的气不仅二度打通了她所有经脉,还凭空创造出了诸多本不属于人类的纤细经络,它们沿着宫语曼妙的身躯蜿蜒,竟形成了一株神树的形状,血色的树冠之纹抱着她的秀背与胸脯,神圣与艳冶交织在了一起。
    它们不像是经脉,更像是至高神祇以朱砂为笔在她身躯上绘出的图腾,图腾的纹路熊熊燃烧,隔着白袍也依稀可辨。
    此时此刻,宫语就像是置身于一座火山......不!她就是火山本身,熔岩已在其中涌动,随时要喷薄而出,毁天灭地,煮沸海水!
    她的身后。
    被冲散的煞魔重新合拢。
    它们形状极为古怪,有的像是攒簇在一起的毒蝎,有的是无数鬼脸拼成的圆球,有的像是早已灭绝的古代海洋生命,还有的只是单纯的形状体,它们浮空而起,仅仅在刹那间就将宫语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
    这等骇人的围攻下,宫语却只是注视着自己的拳头,喃喃道:「我到底是什么境界呢?」
    她忘了所有境界。
    她只要稍稍细想,识海之中便有万象翻腾,幻觉丛生。
    深深的迷茫感笼了上来。
    趁着她迷茫分神之际,煞魔从四面八方汹涌袭来,大的堪比巨岳,小的渺如泥丸,无一不怖。
    危险逼近之时,她体内的炽烫感更为猛烈,几乎凭借本能,她凌空滑步、架拳,摆出迎敌之姿。
    站在大地上的楚映婵看不清具体的战斗画面,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是滔天的战意与焚天的怒火,拳罡在空中炸开的那一刻,千百柄名剑也朝着四面八方激射出去,名剑例无虚发,每一柄都成为了一头煞魔的墓碑。
    宫语在天空中纵横,她的每一次挥拳,都会形成一场扫荡大地的强风,为了不波及人间,她将站场不断抬高,直拔到寒境之上。
    宫语白衣猎猎,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惊天动地的破空之声,她的拳法并无新奇,唯行云流水、势大力沉,拳风波及之处,千里云海都被瞬间撕成碎片!
    她享受着这种战斗的感觉,仿佛她天生为此而生。
    她旋身扫腿,如神挥鞭,体甲如城墙的煞魔被她的玉腿的残影中粉碎,她凌空膝撞,似雷公挥锤,万钧雷霆同时击中数十头煞魔,贯骨达背,顷刻毙命。
    宫语的拳速越来越快,拳罡越来越凶猛,没有人能看见她的手臂在哪,目力所及,唯见拳影铺满苍穹。被打的凹陷的空间来不及修补,透过天空望去,太阳也成了支离破碎的残片。
    几息之间,煞魔们几乎被屠戮殆尽,只剩几头犹在苟延残喘。
    宫语发现,这些煞魔中,越是长的威严漂亮的,实力也越强大,越是简单丑陋的,实力也越弱小.....也对,它们的形象皆是自己塑造的,惟有强者才有资格在黑暗太虚之中招摇过空。
    宫语看着这几个幸存者。迷茫感再度袭来。
    「我的境界到底是什么呢?」宫语喃喃自问。
    她想以这些域外煞魔为尺度,看看自己的境界到底在哪里,可很显然,它们的尺度不够。
    宫语清啸一声,向前掠撞而去。
    仙影所过之处,数十道爆炸声几乎同时响起。
    幸存的域外煞魔也被宫语打得灰飞烟灭。
    烟云在她的拳尖上腾起。
    宫语轻轻喘息着。
    忽然。
    一道黑影从她上方压过。
    是云吗?
    不,此乃九霄之上,何来云絮途径。
    宫语抬头望去。
    开裂的天空之中,一个灰白色的煞魔从中探出了头颅,它像是一只庞大的蝙蝠,各个部位都呈现着不同程度的三角结构,它的骨头大都***在外,醒目的像是将武器藏在身体里一样。
    它比先前所有的煞魔都要更强!
    它尖利修长的爪子缓缓握紧,一拳朝着宫语打来。
    煞魔出拳的速度很慢,却仿佛牵引着因果命机,避无可避。
    宫语双臂交错胸口,下意识抵挡。
    轰然巨响。
    高空中,宫语已不见踪影,她被一拳击飞,笔直地坠向地面。
    她陨石般砸入了一片山脉的中央。
    雪岭深坑凹陷,脊梁尽断,恐怖的震动更激起了数不清的灰尘与积雪,它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蘑菇云,几乎同时腾上了高空。
    煞魔看着它一拳打出的蘑菇云,胸腔震荡出短促的音色,那是神明对弱者的讥笑。
    它将天空的裂隙撕大,整个身躯一并钻了进来。
    这头煞魔睁开了七十二对眼睛,它飞快地扫视过大地,露出了愤怒般的音色。接着,它蜷缩起了身躯,它怪异的身躯蜷缩起来时,竟变成了一个完好的圆。
    它是一颗星星,一颗平日里悬挂在蓝星之侧,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星星!
    这是煞魔的伪装。
    它化作星星的那刻,空间开始大范围地扭曲。最先被它影响的就是潮汐,世界各地都开始涨潮,它们会成为煞魔的先头部队,帮它雕塑河山......它厌恶***在外的陆地,在它的审美里,一颗完美的星应是完全被水覆盖的。
    煞魔构想着如何打扮这个新家时。
    那朵蘑菇云下,轰鸣声爆裂而起。
    它七十二对眼睛齐齐转了过去。
    下一刻。
    雪袍女子破开云尘,挥拳打来,月弧般的拳迹凌厉划过,拳风所至之处,音锥汇聚成白色风暴,咆哮不休!
    这一拳,结结实实打中了煞魔的身躯。
    它从球状体重新变回了蝙蝠似的样子,它的颈骨受力而断,整张脸都被打得扭曲变形。
    宫语的仙颜说不尽的淡漠,一拳之后,数十万拳接踵而至,暴风骤雨般轰卷上它的躯体。
    它的躯体表面出现了数不清的凹陷,每一根关节之间的联系都被硬生生打断。
    「去死。」
    宫语再提一气,收拳腰间,出拳时狂风撕破天境,这头被打得干疮百孔的煞魔被直接轰回了天外!
    宫语看着这煞魔消失的位置,轻轻地喘息着。
    「不够!不够......还是不够!人呢?还有人吗?管你是神是魔,出来与我一战!!」
    宫语的秋水长眸越发苍白,那是一个熔炼着白银的炉子,炽热的杀气足以将苍穹击穿。
    她享受着这样的战斗,享受着这样酣畅淋漓的死战,热血从树状的经脉涌现
    心脏,焰流般的血液又随着心脏的跳动,迸向四肢百骸!她的每一寸骨骼,每一寸肌肤都在血液中颤栗,她渴望着更强大的敌人,她要以神与魔为尺度,丈量她的境界!
    在她的怒吼声中,一个纺锤形的蟒首裂空探来,它喷吐出幽蓝的法则火焰,将宫语困囚。
    接着,巨蟒游过天空,将宫语山峦起伏的玉躯缠紧,绞杀之余张开巨口,要将她吞掉。
    巨蟒的嘴巴却是怎么也合不上。
    宫语的双臂不知何时挣脱,抓住了它的上下颌,巨蛇的凄啸中,宫语徒手将这星空之蟒撕成了两条。
    星空长蟒之后,更多更强的怪物接踵而至。
    它们中的有些能让宫语暂时吃瘪,可是,宫语的境界像是没有尽头的一样,她无论受了怎样的攻击,都能飞快反扑,将来敌砸个稀烂。
    这些域外煞魔同样叫苦不迭。
    它们本以为是来大快朵颐的,谁料想会在这里被一个人类所杀死,它们没有人类的审美,也不存在牡丹花下死的潇洒,身躯破碎的一刻,萦绕在这些煞魔心头的,唯有歇斯底里的不甘与恐惧。
    燃烧生命的战斗里,宫语明悟了这种迷茫的来源。
    她丢失了她的原点,她在寻找她的原点.....
    她的原点是什么呢?武道?亦或是.......力量本身?
    如果是力量本身,那.....
    「那......我的境界到底是什么?」宫语呢喃似痴。
    天空之中。
    一个修长的身影从幽暗中浮现,身影罕见地呈现人形,它从虚空中缓步走来,足尖敲击出的音节是她的话语,这种语言生涩难懂,可不知为何,宫语却能听明白:
    「这般安静么,看来我的下属们已经帮我清扫干净了一切,哎,真没想到,这太虚僻静之处竟藏着一头苍龙,龙可是太虚中最高贵的种族啊,吸干了它的髓血之后,不知能不能一步登天,晋入冥古之中啊.....嗯?你是谁?」
    人形的煞魔看向了悬空的女子。
    她凌傲而立,白袍当风,夕阳停在她的身后,橘黄色的光晕将她完美的曲线勾勒无疑。
    回应煞魔的,依旧是在视野中极速放大的拳头。
    海岸边。
    林守溪的身影出现在了海岸上,瞳孔泛红,脸颊苍白。
    先前,慕师靖试图在最后关闭一切,让苍白就此死在地下。最后关头,司暮雪唤醒了大脑,以脑干扰心脏,强行保留住了慕师靖最后一丝的意识。
    但只是一丝意识。
    林守溪与小禾尝试了无数办法,可慕师靖已与心脏紧紧相连,哪怕是他们也不敢贸然切开她与心脏的联系。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让慕师靖暂时温养在这濒死的心脏之中,另寻他法。
    苍白的死去惹来了深空窥伺的怪物,为了避免更多惨剧发生,小禾留在地底守着慕师靖,他则回到了地表。临走之前,司暮雪还给了他一样东西,一样被大脑幽灵偷走的重要东西。
    林守溪看到天空中已出现一道道黑红色的裂痕时,心道不妙,域外煞魔赶来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他从地心赶回地面的时间里,人间很有可能已惨遭屠戮。
    可是,更出乎林守溪意料的事发生了。
    他看到的并不是被屠戮一空的人间,而是堆积成山的煞魔尸体。
    尸山之巅,白衣女子正在扭断一个人形的煞魔的脖子,脖子扭断后,她将尸体随手一扔,头颅从尸山之巅骨碌碌地滚下来,停在了林守溪的脚边。
    白衣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白衣与长发皆无风而动。「小语.....」
    林守溪震惊无言。
    他确信,山巅之人就是小语,可这样的小语如此陌生,她不像是人,更像是一团永远的烈焰,唯有死亡的寒冷能令其熄灭。
    宫语看着他,无悲无喜,只是重复地问:「我的境界是什么?」
    林守溪无法回答,宫语便如鹰隼般扑下,朝着他挥拳砸来。
    林守溪挡住了这一拳,却是一退千丈,浑身骨骼第一次被震出了痛楚。
    宫语递出一拳后,本已回头,见他没死,她才微感诧异,继续朝他走来。
    此时,宫语的自我已然迷惘在了原点里,除了追寻境界的战斗之外,她的识海中再没有其他念头。
    宫语再度朝着林守溪挥拳。
    这一拳直接将他砸回了海面之上。
    大浪滔天。
    「连师父都不认得了吗?」
    林守溪脚踩海浪,看着缓缓走来的绝美女子,不由想起了神丹幻境之中,他附身在时以娆的身上,与宫语的那场战斗。
    那场战斗像是预言,它从梦境走向了现实,被汹汹海潮印证为真。
    宫语站在岸上,收拳腰侧,面无表情。
    林守溪很快明白了宫语现在的状态,他轻轻吐了口浊气后,一轮大日亦在海面上捧出,将整片海洋照成了金赤相间的亮色。
    「你这等欺师灭祖的逆徒,可是会被逐出山门的啊.....」
    林守溪抹去了唇边的血。
    宫语一拳再来之时,他没有闪避,而是选择了迎面交锋。
    拳与拳相撞之时,海啸接天。
    海与天是这一战的主战场,它的激烈程度超越了官语此前的任何一场战斗。
    各种各样的法则被他们玩弄掌心,相互纠缠,彼此克制,他们从想象的图景中抽取神话的兵刃,从炽烫的情绪中炼就焚世的红莲,他们冲杀向天,掀起的强风震动苍穹,竟压迫着天空将裂口弥合。
    林守溪的境界层层攀高,宫语的境界随他攀高而攀高,死死紧咬。
    贯穿九州,纵横南北,他们所过之处,凡人仰首,所见唯灿烂雷霆。
    这一战中,宫语所说的最多的词就是‘不够,,哪怕她被一次次击倒,打得衣袍破碎遍体伤痕,依旧大喊着不够,她的仙眸中透着深深的狂热,仿佛可以从痛苦中汲取新的力量。
    她像是杀人的兵器,天生便为战斗而活。
    但林守溪还是赢了。
    在一座海岛的上空,林守溪一拳轰上了宫语的胸口,下坠的仙影几乎将这座海上孤岛彻底摧毁。
    她躺在荒碎的岛屿里,想要起身,可这一次,她却无力再起。
    官语躺在碎岩中,白袍早已碎成云缕,她绝艳的仙躯上,世界树的图腾却更显苍红美丽。她长眸中的炽光淡了很多,迷惘之色却半点不减。
    「你不是要以我为尺度丈量你吗?够了么?」这次,换成林守溪居高临下看她了。
    「你是谁…………你为什么能赢我?为什么……」官语虚弱的声音伴随着喘息:「我明明摸到了.我明明摸到力量的极限了。「
    「因为我的登神之路比你彻底。」林守溪解释道:「你忘了自己的名字,但我没有忘,世上每多一个人记得你的名字,你就会弱一分…………这一分,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这抹差距永远也无法弥补,因为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名字。」
    地心里,脑子幽灵试图偷取过她的名字,林守溪一度以为他真的被幽灵偷走了什么,可当司暮雪把那个被窃之物给他看时,他却哑然失笑。
    司暮雪递给他的是一个。
    —宫语的姓名早已刻在了他的道心
    里,牢固如钢,作为苍白的脑子,幽灵竭尽全力,也只撬动了「宫」字的一个点而已。
    「名字?」宫语依旧茫然。
    「嗯。」
    林守溪蹲下身子,将她的手捉在怀中,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宫语'」二字。
    「宫——语——」
    林守溪字正腔圆地教她念,像是在教一个蹒跚学步的幼童。
    「宫语.....」
    宫语念了一句,问:「这是我的境界吗?」
    「这是你的姓名。」
    「姓名.......官语.......」
    刹那间,宫语像是在大海中漂泊了万年的旅者,终于抓住了什么,她的眼眸之中,终于显露出了几抹清明之色,她看向林守溪,试探性喊了一句:「师父?」
    林守溪以拥抱作为回应。
    岛屿破碎,海浪侵袭而来,将他们淹没。
    海浪触碰到宫语的身躯时,蒸发出了巨量的雾。
    官语落入这个熟悉的拥抱,难以抵挡的疲惫中,她轻轻闭上眼眸,陷入了安眠。
    林守溪准备带宫语回去。
    可他置身海上时,突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看向身后。
    黄昏犹在天边,夕阳依旧静止。
    慕师靖明明终止了苍白的苏醒,为何象征末法的黄昏还在持续?这是怎么回事?
    「黄昏已经被换掉了。」
    海面上,一个虚弱的声音的传来。这个声音像是看穿了林守溪的心思,击破了他心底的困惑:「黄昏被换掉了…………现在的黄昏已非末法黄昏,那是黄昏之海,真视神女已降临此界,她在等你。「
    林守溪回头望去。
    跌宕的海面上,一个青色裙摆的少女抓着浪尖,沉浮而来。
    少女头生犄角,身披龙鳞。
    竟是行雨。
    她的脸颊白的像是抹了盐巴,殷红的唇角,更溢着大量猩红而浓稠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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