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与现实交错

第23章


雨雪过后微凉的风拂起了她的长发,拨开一颗巧克力含进嘴里,咬住嘴唇往车站走。
一一不哭!
一一,别哭!
这么想着,努力坚持着,真的没有哭,嘴里很甜,心也是苦的。
在车站外的药店买了盒退烧药,坐在空空的候车大厅里就着矿泉水吃了一粒。小小的说明书上写满了不认识的法文,没有处方,也只能买到这样的药。
热度一下子退不了,用药盒里的说明书叠了件小上衣,展平,又变成了照相机。小时学的这些手工忘的差不多了,记得最清楚的是纸飞机,折一只掷出去,狠狠跌落在脚前的地面上。
抬头看看车站的大钟,离上车还有很长时间,抱过礼物袋随手打开一盒包装。
一摞彩绘的卡纸信笺,做工精细,用丝带精心绑好,插了片白色羽毛。她喜欢这样淡雅的色彩,古老街道水印上绘着安特卫普著名的中世纪老街区。
磨擦在纸上,指尖带上轻轻的香味。
打开书包外侧的口袋,拿出随身带的《比利时旅游指南》。厚厚的一本翻多了书角有些旧了,插了满满的夹页,都是她想知道,还不知道的比利时。
有一段属于安特卫普,诗情画意的小城。在来时的火车上反反复复的读,圈圈点点勾勒出三天同游的旅程。
翻到老城的一页,对着信笺细细的看,有些惋惜就这么匆匆走了。
深深的叹口气,阖上了书页,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来,隐忍了太久,听见火车的汽笛,一滴滴都落在淡色的信笺上。老城浮现在一片朦胧背后,好像也成了不真实的梦,离她越来越远。
天亮时,站台上响起了最后一次上车提示的铃声,列车员又检查了一次锁好的车厢门,车缓缓启动了。因为是冬天,又是最早的一班,站台空荡荡的,没有一个送行的人。
车厢里,几大排空着的座位后面,亦诗缩在角落里,膝上放着长笛盒子。她睡着了,微蹙着眉,平静而疲倦,在离开安特卫普最后的几分钟里沉沉的睡了。
空旷的候车室逐渐热络起来,到处是世界各地往来的游客旅者。亦诗把一张信笺留在了长椅上没有带走,上面是一封写给他的信,被泪水侵透了。
她想离开的平静一些,洒脱点不哭,只可惜没有做到。信上,没有冠冕堂皇的告别话,和留在旅店前台那封一样,涂涂改改,最后只有五个字。
孔叔叔……再见……
6-5
读到了那封信,也赶到了车站,可孔谦没有追到,也知道追不到了。
坐在候车室里,听着又一趟开往布鲁塞尔列车驶离,他完全平静下来,攥着手里的信走到月台的玻璃墙后。望着那条延伸到远方的索道,思索着昨天以来发生的一切。
过去的六年都很平静,说没想过她是假的,可也没有想到心里这么难受。不时担心她过得好不好,看一看照片,想想她又长高没有。
开始期待过还能接到电话,或者一辆封信,可后来调到布鲁塞尔就完全失去了联系,回国的时候拜访,正赶上假期几个孩子都不在。
后几年司里物是人非,一朝天子一朝臣,浮浮沉沉,和她父亲就成了两派人,一个降一个升,后来因为伯父的关系,几乎完全不来往了。
关于她的记忆只停留在十二岁生日前,她扑在怀里亲了亲,给他吹了好多曲子,至于后来怎么告别的,他记不清了。
也许在他心里,他们从来没告别过。
握着那五个字的薄信,穿过川流的人群,公告牌上在预告下一列去布鲁塞尔的列车,读到那个词心里又是一阵刺痛,几个小时前,她也是一个人孤零零提着行李站在这里,看着同一块牌子,最后还是离开了。
车没有直接开回领事馆,而是到了港口,吹了吹海风。浪拍打着堤上的粗岩,冬日里的风带着刺骨的冰冷。孔谦坐在岸边,手里还握着那封信,展开读了好多遍,前前后后也只有五个字。她一定有什么要和他说,又说不出来,或者,也不原再告诉他了。
是因为宛如吧?也或许,只是因为他?
远处一艘入港的舰船鸣笛靠岸,打断了脑子里混乱的思绪,被卷到海面空旷回荡的笛声里,不管驶离多远,多久,船总要靠岸。他已经漂习惯了,可她还小,以后怎么办呢?她总要有个依靠。
回到领事馆,宛如难得从文化处打电话问他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想了想,本来要拒绝,又答应下来。因为亦诗的出现,已经忽视了宛如的存在,昨天的晚餐到现在还是想不起讲过什么。
饭后一起步行回领馆,宛如依然挽着他的手臂,有意无意谈旅行的事。说好年假时一起去滑雪,到山里休息一阵。可现在哪也不想去,如果有假期,想回一趟布鲁塞尔。
“宛如,文化处留学组谁和大学比较熟?”两个人停在一家玻璃饰品店外,宛如在看橱窗里一条七彩的项链,听了他的话,随口说了个不熟的名字。
“怎么了?有时要托他?”
“想问他打听些事情。”昨天晚上刻意回避后,看不出宛如有什么异样,反而自己心里多了一层芥蒂。他并非刻意瞒什么,可每次提起和她有关的事,偏偏就难于出口。
“昨天那孩子来上学吗?”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停在雪茄店牌下面,宛如很认真的回身问,“我让他们帮着问,那孩子想申请什么学校?过了语言吗?”
宛如已经知道了,她笃定的语气眼神说明了一切。这样的了解,哪怕只是他视线的转移,她也能懂,毕竟在一起两年了。
“不是……再说吧……”
放开手,推了店门进去。一句话可以拜托别人的事,因为是她只想自己处理。挑选雪茄时和宛如背着站在不同的柜台前,到后来也没了买的兴致,一前一后出门走回了领馆。
他们鲜少拌嘴,更不会为这种可有可无的小事,宛如晚上过来取伞,就在办公桌对面陪他坐了好一会儿,玩着咖啡杯里的小勺。
望着伴了自己两年的女人,孔谦心神恍惚。她真的很合适作伴侣,作妻子,也不年轻了,有过机遇,可以在她身上找到心神归位的安定。可眼前,突然不期待这样的安定,不安已经深深埋下了,怎么也去不了根。她沏习惯的黑咖啡,变得很苦。
躁乱的心绪慢慢膨胀,拉过她的手,相视笑了笑。然而,也只是笑了笑,他们心里权衡的太多,投入的太清醒,笑,也不仅仅为了开心。
冬夜漫长,睡去还是醒来,身边有没有另一个人,他都知道自己不一样了。另一张脸,不管是哭还是笑,怎么也抹不去,到后来,就整个占据了他的思绪。他想她,从没有过的想,哪怕只是听她叫一声孔叔叔也会好过些。
孔谦和宛如还是老样子,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很忙,非常忙,到最后忙得没有一点独处见面的时间。
计划好的旅行即将成型,他突然约宛如吃饭。
“今天不忙吗?”
坐在窗边,她依然玩着杯子里的银质小勺,阳光透过云层,照到他推过来的小盒子表面,映着老店牌的名字。
等了好多年,似乎等到了,可打开盒子的一瞬,宛如脸上的笑意慢慢隐去。
“别误会……”
她没误会,只是他眼神平静而陌生,眼角的纹路里再也找不到一丝丝温柔。
“宛如,我要回布鲁塞尔一阵……”
听了,反而笑了,盖上盒子推回他面前,搅着杯里的咖啡,又放进一块糖。
“然后呢?”
“然后……再回来……”
7-1
车开出领事馆大门,手机在外套里响了一下,是宛如传的信息,“小心开车。”继续开车没有回复,一直到火车上才回了,也只是一个好,不知道还要说什么。
下午的车人要多些,宽敞舒服的车厢里播放一部老电影,孔谦借空把几分要处理的文件看完,定好后几天的日程。车到布鲁塞尔,使馆的车已经在站外等,把行李交给司机老刘嘱咐先送回公寓,直接招手打车去皇家音乐学校。
来之前通过自己的关系和学校确认了她的入学学籍,因为没有调出住宿资料,校方给的答复是新生可能在校外自己找中介租房子了。
布鲁塞尔如此大,让他去哪找?!
她一个人初来乍到,年龄小又是第一次离家,怎么想怎么不放心。想立刻看见她,不知道这几个星期她过的怎样。
车子在路口等红灯,觉得空着手去太唐突,改变主意让司机去了趟老街。司机在外面等,他出来的时候提了两个很大的购物袋。吃的用的买了好多,还有好几盒当地纯正的手工巧克力。
心里有些忐忑,又因为快要见面隐隐的开心。她到来离开得都太突然,让他挂念了好些日子,又取不上联系,如果不是公事压着,也许早就跑来了。
望着窗外,孔谦告诉自己只要看看她,知道她好就行,他不求别的,不让她难过。她站在雪里那一幕在脑子总也挥之不去,她哭了,为什么哭呢?
赶到学校已经过了上课时间,系办里剩下的老师不多,问起她都说不清楚。翻了很久新生资料,才在管乐系入学名录里看到她填写的表格。拼音字母旁边是四四方方的中文字,亦诗两个字工整干净。右上角方寸的小空间有她白白净净的脸庞,对着镜头没什么表情,却比印象里在安特卫普见面时瘦了。
她不笑的时候就如同在伤心,眉间轻轻锁着,也不明显,但是他太熟悉,她掩饰的从来很拙劣,还是心事都挂在脸上。
带着事先开好的介绍信才复印到她的资料,系办的老师对她并不了解,把影印好的几张纸交到他手上,指点着去系教学楼碰碰运气。
心里老抱着下一刻就见她的念头,可越这样就越错过,到了教学楼,除了几个留下讨论排练的高年级学生,管乐系一个人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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