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盲症

第26章


何来不知羞耻? 
  母亲扑在大夫人腿边,惊慌地哭求:“夫人!夫人!小怜不过一时糊涂,求您饶了她吧。” 
  大夫人一脚踢向母亲的心口:“你也不过是个贱人!滚!” 
  母亲倒地,我一把抱住母亲,替她挡去更多的伤害。“娘!” 
  “母亲!”二哥这时冲进门,拦住暴怒的大夫人,“一切皆是我的错,与小怜和二姨娘无关。母亲,是我喜欢小怜,是我喜欢她。“ 
  “逆子!”大夫人战栗地甩了二哥一掌,怨毒的眼神则刺向我,蛰痛了我的眼。 
  之后,我被囚于柴房等候大夫人的发落。当晚,丫鬟传我说我母亲饮鸠自尽。 
  “娘——”我伏在母亲的床边痛哭。 
  “小怜,为娘对不住你。” 
  我发疯般地嘶吼:“找郎中!快找郎中救救我娘!”  
  母亲费力抬起了手,在半空来回比划。  
  须臾,终于找到了定点,紧紧握牢了我的手,“不必了。”她咳出一口鲜血,勉强睁开瞳孔渐渐涣散的眼,“我一……死,你们……就不是……兄妹了,让……二少爷……带你走……走。” 
  这是娘临终最后的话。话犹未落,她的手软软松开,再也无力。 
  “娘——” 
  抱着渐至冰冷的母亲,我颓然地坐着,完全无法思考。这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 
  “不要。”我搂住头,不愿再回忆那可怕的一幕。 
  寒意从心底升起,禁不住瑟瑟发抖。我咬紧下唇默然投身二哥怀里寻求温暖,缓缓瘫软下来。 
  二哥也跟着沉默,只是紧紧拥住我,放低了声音道:“等我回来。” 
  承 
  二哥走后,日子百无聊赖,唯每天逗弄狐儿取乐。 
  狐儿是我半年前在柳林救的一只重伤的小白狐,伤愈后成了我的宠物。 
  它总是整日卧在我怀里,眼下益发懒惰,常好几个时辰也不动一下。 
  “狐儿,醒醒,带你去散步。”我摇醒狐儿,柳林是它唯一愿去的地方。 
  狐儿睁开迷糊的眼望了望我,顺从地由我将它抱起。 
  河畔依依的垂柳,摇曳的新生柳条仿佛垂钓的勾线,正和水中的鱼儿喃喃低语。 
  仰起头,碧蓝的天空一朵朵流云飘向北方,是往家乡的方向。 
  二哥,你现在已至何处,一切可安好? 
  我依石而坐,狐儿动了动,伏在我腿上,爪子拨弄着我腰带上的香囊。 
  “喜欢吗?”我抚着它柔顺的毛,感受指尖传来温热的体温。 
  狐儿似听懂般地伸舌舔了舔香囊,我笑着解下圈上它的颈项。 
  “此乃我与二哥的信物,现在暂由你替我保管。” 
  狐儿在我掌心好生厮磨了一番,一蜷身,又睡着了。 
  远处,夕阳穿梭于柳梢与柳梢之间,红得仿若杜鹃啼落的血。 
  我的心不禁一阵颤抖,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夜,不见朗月的静夜。我倚靠窗前,秋风吹来,寒意透骨。 
  “小怜——” 
  我回头,是二哥。 
  “二哥,”我趋步向前,“你可回来了。” 
  走进一看,二哥全身浴血,“小怜,救救我,小怜。” 
  “二哥!” 
  “不——” 
  我惊醒过来。 
  原来是梦,幸好是梦。 
  狐儿闻声跳上我的腿,双眸若有所思地盯住我。 
  “没事了。”我低头轻轻捋过它的背,只觉无限心慌。 
  窗外,细雨蒙蒙,正值雨夜。 
  淅淅沥沥的雨打在树叶,掖被蒙着头,我还能听闻那滴滴答答的雨声,心情甚是浮躁。 
  在床上翻覆,一夜无眠。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我日日翘首盼着二哥归来。除开去集镇添置些必需品,我半步不敢离家。 
  这样的等待,已成习惯。 
  屋内一角,插了几枝新剪的丹桂,散发着幽幽清香。那是二哥最喜欢的花,小小茸茸的瓣儿掩映在墨绿的阔叶中,煞是动人。 
  房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声音愈来愈近。我一惊,绣针猛地没入指尖,冒出一滴鲜艳的血。急急放下绣品,侧耳倾听,心中不免忐忑。 
  是二哥吗?他回来了? 
  珠帘掀起,二哥正言笑晏晏地立于门外。 
  我一时胸臆间翻腾着惊喜,思念,酸楚,如同即将决堤的洪水。 
  “二哥。”低声唤道,纤细的嗓音有些颤抖。 
  “小怜,我回来了。”他伸出手指,为我揩去泪水,“怎么哭了,不高兴见到我吗?” 
  “我太……想你了。”我哽咽地说不出话。 
  二哥抱着我,下巴搁于我的头顶,一下下拍抚我的背,温柔道:“我也想你。” 
  自二哥从家乡归来,我隐隐觉得不安。他一人独处时常常流露落寞的神情,见到我又掩饰地一笑带过。 
  我细细思量,心里一阵空落。二哥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大夫人可安康?” 
  “母亲的身体很好。” 
  他以微笑安抚我,眉宇间却仍留抑郁之色。 
  “二哥,狐儿不见了。”我沉默了一会,“我找了很多天。” 
  他低头看我,眼底闪过苦痛:“你想不想它?” 
  我点头。 
  “别再找了,”他咽了一下,再开口时,语调里的那抹苦涩已经退去,“兴许它已经寻到回家的路。” 
  “好。” 
  夕阳西下,我度至柳林。 
  “二哥。” 
  他转过脸,笑了。绚烂的笑容和专注的目光,我忙垂下视线,羞赧地掩着口吃吃地笑。 
  “怎么了?” 
  “二哥,你让我不要找狐儿,自己却每日来此等它。” 
  他眼神一黯,仰望天空,神情很有些忧伤:“少了狐儿,我白天去集镇教书时你会不会寂寞?” 
  “会,所以你要多陪陪我。” 
  二哥低低一笑,眼里的愁思便消却几分。 
  “让我靠着睡会。”他揽住我的腰,靠着我的臂膀。 
  “这次行程一定很累吧,最近你总是疲倦。” 
  “可能是。” 
  “二哥,”我低着头,有些羞却地说,“我今早去过月老庙,求来一根红绳。他们说只要将小指绑在一起,来世便还能做夫妻。” 
  他张大眼怔怔地望着我,欲言又止。半饷,微微一笑,阖上双眼,轻咳一声道:“你我必缘定三生。” 
  我露出浅笑。 
  “来世若我来寻你,切莫忘了我。” 
  “来世我便静静坐着等你。” 
  他又是一笑,手臂却松了松,沉沉地睡去。 
  秋风萧瑟,一件夹袍已难抵一阵紧似一阵的西风。暮秋的寒凉便浓了起来。 
  “二哥,”我为他披上斗篷,“别站在窗口,仔细着凉。” 
  “好,”他轻笑答应,倏然笑容凝结在唇边。 
  “二哥?出什么事了?” 我顺着二哥的视线,往柳林的尽头望去,并无看到不妥。 
  他恍若未闻,只是轻轻地抚着我的发。 
  “二哥?”他的神情惊骇而忧伤,我心里不免莫名地不安,那种无法言喻的担忧。 
  “没事了。”二哥俯身枕在我肩头环住我,炙热的呼吸拂着我的耳际。修长的手指掬起一绺发丝,引至唇边,印下一个深吻。 
  “小怜,小怜,小怜……”声音很轻很轻,似自天边传来。 
  这般的亲昵,我全身不由自主地发烫,双颊灼烫般地薰上一层淡淡的嫣红。 
  轻轻挣脱二哥的桎梏:“你再不走,今日恐就迟了。” 
  他手一扯又将我纳入怀中,这一次他把我拥得更紧,仿佛只一松手,我便会自他怀里消失一般。 
  “小怜,记住你答应我的话。等我,一定等我。” 
  “二哥,我自然会等你从私塾回来。” 
  “我不是……”他眼波一闪,却没有再说下去,便出了门。 
  “大哥。”突然到访的贵客令我措手不及。 
  “妹子。”大哥一脸风尘仆仆,几年不见似乎憔悴不少,“你这段时间过的还好吧。” 
  “还好,”递上热茶给他暖暖身,“我平日做些针线,二哥在集镇任西席教书,生活到也过的下去。” 
  大哥怵然一惊,瞪大了双眼张皇地看着我:“二弟于半年前回乡途中遭劫,早就故去……去了。” 
  脑中轰然一响,我愣住了,仿佛全身都被掏空,世上一切皆化为虚无。 
  什么是我,我又是什么。 
  “大哥,”我轻轻笑说,“你弄错了。二哥已经平安归来,他眼下就在集镇,我引你去寻便是。” 
  “妹子,”大哥激动地按住我的肩膀,“我明白你受不了这个打击。半年前,我捎信给你二弟的噩耗,本想亲自来看看,可母亲一病不起,拖延至今,我……” 
  我急得失声痛哭:“不!不!不!”拼命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抛却那些可怕的字句,眼泪夺眶而出。 
  “我从未收到什么信。二哥还在,今早我还送他出门,就今早。你若不信,我把他找来。” 
  我推开大哥,跌跌撞撞奔向柳林。 
  二哥,我知你没死,我这就来找你。除却你,世上我便再无亲人。 
  河边一棵柳树下,一团衣物吸引了我的目光。 
  不知何时我跌落地上,呆坐良久。 
  眼前一片昏黑,心下不由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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