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一笑踩蘑菇

74 大结局(二)


小指峰的内堂,桌上的烛火跳跃,将整个房间映得温暖无匹。
    红木纸窗上映出一个纤细美丽的影子,青铜香炉生起袅袅烟舞,屋中的小床里传出均匀的呼吸,索萦望着刚刚满月的女儿甜美的睡颜,幸福的笑了笑,便起身来到门边的香炉前,对着软垫跪了下去。
    古小蘑本欲推门而入,却见索萦拜起了菩萨,以前她可从未这般虔诚过。当下好奇心起,躲在门外偷听起来。
    “信女索萦,拜求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若得实现,信女一定登门还愿。”
    她拜了几拜,表情甚是虔诚,这才接着道:“一愿,天衍派能够发扬广大,师父师娘,百年长寿,事事如意称心。二愿,丈夫莫轻远与小儿莫小河,小女莫小溪身体安康,永远幸福快乐。三愿……三愿……”
    古小蘑听了不禁好笑,这丫头当真已为人妇,净想着丈夫孩子。若是她,定要把自己名字也加进去,一起幸福快乐才算。
    “三愿,师姐古小蘑早日与郁琉相会,他二人能够百年好合,永不分离。”
    触到门上的手指顿住,古小蘑站在门外,夜色有些深了,将她瘦弱的背影掩埋起来。一切都那么安静,只有寒风吹过的呼号声。
    门终是被敲响了。
    古小蘑将脑袋伸进来,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我来看小溪啦。”
    索萦招呼她进了屋,表情却不甚自然。
    古小蘑却似没瞧见一般,从怀中掏出那个拨浪鼓,放到婴孩旁边逗弄。只可惜莫小溪显然也同哥哥一样,对这玩具不是十分感兴趣,只是流着口水啃她的手指。
    她眉头一抽,郁闷的自己玩起来,拨浪鼓一摆一摆,发出清脆的声响。
    “师姐?”
    “嗯。”
    索萦收拾着孩子的衣物,状似无意的问道:“已去过昆仑山了么?”
    拨浪鼓的声音蓦地停了,古小蘑顿了顿,笑道:“还没有。”
    “嗯,今年的初雨……来得有些晚呢,”索萦站起身,给小床中的婴孩整了整被子,古小蘑垂着头,看不见一丁点表情。
    “师姐?”
    “嗯。”
    这样的对话又重复了一次,古小蘑仍是没有抬头。
    “倘若……倘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傻萦萦,若有需要帮忙的,早就找你啦,师姐怎会跟你见外。”
    “你见外了!”索萦突然激动起来:“都过去这许多年了,能试的法子都试过了,你却因为那些流言蜚语,不肯回天衍——”
    “我就是要忙着找法子啊,”古小蘑站起身,似乎不愿再多谈:“你再吵嚷,小溪就要被你给吓醒啦。”
    她刚刚走到门边,却突然被一双手臂锁住,湿热的感觉透过衣衫渐渐蔓延开来。
    “你原来喜欢过大师兄的吧!”索萦紧紧搂住她,哽咽道:“我知道的,一开始我就知道……到现在我仍是觉得……我抢了你的幸福……”
    古小蘑闭上眼,嘴角弯起一个笑容。
    “傻萦萦。”她叹道:“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亲了,仍是说哭便哭,也不嫌丢人呢。”
    “你一定要幸福……”她埋首在她的乌发里:“一定……”
    她弯起眼睛,悲伤一闪而逝。
    “好。”
    古小蘑安抚好索萦,前脚刚迈出门,便见月下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不远的地方,正是莫轻远。
    她忽觉颈中一阵温热,掏出那颗引水明珠,只见碧蓝色的珠子中间散出一阵红光,上面隐隐现出一个“北”字。
    三日内,北方必定有雨。古小蘑心中一喜,不便再耽搁,只想偷偷的溜走,岂料莫轻远没有回头,扬声轻道:“又要去了么?”
    古小蘑顿住,只好应了一声,向莫轻远走过去,手中还握着那颗引水明珠,便讪笑道:“若无这颗引水珠,我就惨了。”
    “每年的初雨,得天地之精华,集众生之灵气。”莫轻远淡淡的道:“这是个古老的法子,却不知是否真的灵验。”
    “我也不知。”她微微一笑:“土地爷爷说,因为没有人坚持过十年。”
    可你坚持下来了。
    莫轻远侧过身,看她站在小指峰的悬崖边,衣衫随风轻扬。
    距那场天地浩劫般的一战,整整过了十年。世人都在追问龙神的下落,便不得不提到古小蘑,于是所有的目光都对准了她,她不会御剑会用妖法再也不是什么秘密,众说纷纭,事情一传开便走了样,古小蘑为了避嫌,便离开了天衍,一面寻找复活郁琉的法子,一面行侠仗义,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天衍看看。
    十年,他和索萦早已成亲,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可她却没什么变化,脸色仍是苍白,个子倒是长了,多了些女子的窈窕,乌黑的头发一直垂到腰际,不知哪里听说来蓄发是一种许愿的方式,她竟也十年未修剪。
    “现在便要去瑶池么?”
    “嗯,早些去早些准备。”
    “西王母倒也大方,不介意你去摘她的荷叶。”
    “她当然介意。”古小蘑突然笑出声来:“只不过每次都有绫罗姐姐相助,喏,就是送我引水明珠的瑶池小仙,还有那个什么西王母,不过是怕我拿轩辕剑将她的老窝端掉才那么大方而已。”
    西王母自然害怕,天界没有人不害怕,也正因为玉帝顾及古小蘑手中的力量,这才没有继续为难天衍山。可自那一战起,古小蘑就将没有剑鞘的轩辕剑缠裹起来,背在身上,日夜不离身,却再也没有使用过。
    这怪不得她,想必每一次握着那柄剑,都会想起那般痛苦的回忆,看着深爱的人在眼前渐渐消失,那种感觉……再也不想经历了吧。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大伙都以为不可能的事情,她却真的找到了郁琉,在昆仑山巅,那个神圣的地方,一块美丽的冰将郁琉的身体封存其中。于是她便到处去求灵肉还原的法子,终于感动了昆仑的土地仙,告诉了她一个古老的方法,那便是用新鲜的瑶池荷叶,去接每年初雨之水,集齐十年,当用得此精华将灵肉合一。
    十年,她真的做到了。
    可是……
    “小蘑,若这法子——”
    “师兄。”古小蘑突然打断他,回眸一笑:“不用替我担心,好好照顾师父师娘,还有萦萦和孩子。若十年无用,我便坚持二十年,若二十年无用,我便坚持四十年,直到他回来为止。”
    莫轻远一怔,她的笑容那样纯粹,让人感受不到分毫勉强。
    早就知道她是这样的女子了吧,当年的逐仙会,她在他身前,没有回过头,他却仿佛已经看到了她眼中的神采飞扬,那么倔强,说走便走,说不爱便不爱,半分留恋也没有。想不到这样一朵洁白的花,过了十年,仍然如此坚强的盛放。
    “路上小心。”他似是释怀了,淡淡的一笑。
    古小蘑点点头,眨眼便消失在漆黑的天幕中。
    总是会有这样的心情,看着她的时候,微微带着些遗憾。似乎骨子里有个自己那般羡慕死去的郁琉,看她在大把美好的年华中,为了那个男子苦苦支撑,却仍然能绽出这样明朗的笑容。
    但已经不可能。
    因为她是古小蘑,也因为他是郁琉。
    换了谁,便再也不会有这般……惊天动地的爱了。
    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寒冷,小镇一如既往的安静。黄老爷子说了一下午的书,着实有些累了,喜竹伺候着他回家睡下,便自己一人出来买些菜果。
    她拎着竹篮,经过一处狭窄的小巷,突然便有一块石子丢中了她的腰。喜竹“哎呦”一声,回头却见几个小孩在她身后,笑得不怀好意。
    “小骗子!”为首的一个孩子嘲讽道:“跟着一个老骗子!祖孙都是骗子!”
    “我爷爷才不是骗子,我也不是!”喜竹怒道,捡起一个石子便丢回去,却没有打中。
    “你们骗人!还说什么仙女!就是骗子!”
    “我没有!”
    “那你说仙女什么样子!”
    “仙女……仙女姐姐……”喜竹结巴起来:“她……”
    “说不出了吧?”为首的孩子又捡起一个石子,朝她丢去:“小骗子!”
    喜竹委屈的扁起嘴,靠在角落,从菜篮中翻出一个皱巴巴的布制娃娃,宝贝般的摩挲着。
    为何会说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她根本从未见过那救了整个小镇的女子。
    那时只是恍惚记得,爷爷带她匆忙躲进地窖,手中的娃娃被刮坏了,整个脑袋几乎掉下来,她又惊又怕,结果晕了过去。直到她被人从地窖中抱住,隐约闻到淡淡的茶香,还有一个灰色的背影,她的头发那么美丽,长长的直到腰际。
    仿佛有一只温腻的手擦去了她脸上的黑灰。
    然后待她醒来,便看见了身旁完好无损的娃娃!爷爷说,根本未见什么人拿过那个娃娃,它又在那么短的时间变回了原样,自然是那个姐姐做的,那个仙女姐姐!
    “喜竹没有骗人啊……”少女眼圈一红,便要滴下泪来。
    “小骗子!小骗子!”孩子们又捡起石子,准备向她丢去。
    “喂!这么多人打一个?!”
    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喜竹猛地抬头,却见昨日在茶馆喷笑的红衣男子站在他面前,眸色极浅,看起来妖异非常。小孩子们一哄而散,她有些害怕的站起,向后挪了两步。
    “你,你是谁?”
    红衣男子没有回答,或许他收起了那副顽皮的表情,剑眉星目,看起来是相当英俊的。喜竹微微红了脸,见他突然双手一叠,恍然道:“你是昨日茶馆里的那个小丫头!”
    喜竹顿了顿,突然别过头冷哼:“你若也觉得我是骗子,就冲我丢石子好了。”
    这小姑娘人不大,脾气倒倔强,颇有几分她当年的影子。天尧登时来了兴致,蹲下身道:“老子相信你,你说的仙女姐姐……老子认识的。”
    “当真?!”喜竹刷地站起,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你……你没有骗我?”
    “老子犯得着骗你这样的小丫头吗?”天尧站起,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望了喜竹一眼,低声道:“过几日老子便要去见她了,你若不信,大可跟着老子。”
    瑶池仙境。
    古小蘑坐在池边,裙摆系在了腰间,裤腿也挽到了膝盖,露出一双白皙的脚,在池水中摆来荡去,玩得不亦乐乎。
    若西王母见到自己心爱的荷花池被某些人用来泡脚,大概要气得吐血了。古小蘑坐了一会,便见树后走出一个淡蓝纱衣的美丽女子,登时喜笑颜开:“绫罗姐姐。”
    绫罗仙子与古小蘑相识在瑶池边,早就听得她的故事,对她极是钦羡,每次都背着西王母帮她摘得荷叶,又以引水明珠相赠,一来二去,二女倒成了至交好友。
    “若我说,你直接去威胁那雷公和龙王,在特定的日子下第一场雨便是了,何必如此辛苦?”绫罗为人随性,口无遮拦,一直不得西王母喜爱。
    “若是这样,那这方法也失了意义。”古小蘑微微一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你都快立地成佛了。”绫罗冷哼:“今年初雨在北方,倒是少见得紧。”
    “嗯。”她随意的应了一声,却望着湖水发起呆来。
    绫罗又怎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
    “今年是最后一年……”绫罗笑道:“就快成啦!到时候要将他带来给我看……是不是真如传说中的那般绝世倾城?”
    “我倒宁愿他生得丑死了,只要他活着……”
    她眼中深黯,绫罗也不再言语,池水荡漾起来,荷叶浮动。
    “时候不早啦,姐姐保重。”古小蘑翻身而起,折了其间一片碧绿的荷叶,笑声还在,人却已然飘得远了。
    是第二日了。
    北方的天气比不得南方,即便是初春,仍然有人穿着夹袄。这样一对比,酒楼里只着灰色薄衫却大快朵颐的女子就显得十分引人注目了起来。
    好穷啊!古小蘑哀叹,现在鲜少为官府捉妖除魔,偶尔遇到还是穷苦的百姓,这怎好意思要银子?终于到这里捉了一只伤人的蜈蚣精,换了十两银子赏钱,才能到酒楼吃顿好的,当真悲惨至极。
    旁里坐了几个妙龄女子,一坐下便唧唧呱呱说个不停。
    “听说木公子下山了呢。”
    “当真?你何时听说的!”
    “这还用问?木公子终年在山上种花,难得下山一次,城里的小姐们早就知道了,争相邀他来家中做客呢。”
    “你说咱们沈城那么多俊俏公子哥,小姐们偏偏就看上了那个种花的呢?”
    “你若见过公子,便绝不会这样说。”
    “当真那么好看?”
    “不仅仅好看,他一笑,仿佛整个冬天都融化了一般……”
    “呦,你这小丫头,也不知羞!”
    ……
    古小蘑一口馒头噎在嘴里,怪不得外面街上姑娘这么多,敢情都是来看美男的。她摇摇头,招来店小二付账。店小二报出价钱,看她一枚一枚的将铜钱细数好,绝不多给一个子儿,眼角不由得抽搐起来。
    古小蘑吃饱了心情大好,开始在街上闲逛起来。引水明珠到了这里便一直红得发亮,今年的第一场雨定是这里没错了。好在此处恰好离昆仑山也不远,腾云的话,也就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
    她逛了许久,还在决定要不要忍痛花一吊钱给莫小河买个面具玩,便见有人吵嚷着将街边的人们挤到一边。古小蘑好奇的望去,一顶红色幕账的软轿映入眼帘,前后均有官兵丫鬟护卫,想必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姐出游。
    “是徐知县的千金呢。”
    “唉唉,你看,那可是木公子?”
    古小蘑好奇心起,可待她望过去的时候,后面一顶蓝色软轿的幕帐却已经落去,什么也瞧不见了。
    她不自觉的跟着便走,直到软轿进了县府,她还站在门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行径有多么无聊,便挠头想走开。
    不料从门里走出一个官兵,此时瞧见古小蘑,登时大喜,急道:“仙姑留步!”
    古小蘑眉头一抽,自从她在外游历以来,称号就变得十分丰富多彩。
    “昨日仙姑走了,蜈蚣精是死了,但,但是又来了个更加厉害的母蜈蚣精!她化成美艳女子勾引县老爷,若不是正巧飞进一只鸡,老爷就没命啦。”
    那还不是怪你家老爷好色。古小蘑嘴角一撇,头痛的望了望天上,还没有下雨的征兆。大概要再等两天,这等小事应该影响不了什么。她笑了笑,便瞧在那五十两赏金的份上,点头应承下来。
    徐县令见了古小蘑,激动得涕泪纵横,差点便将她供起来了,一定要她时时保护她的安危。
    她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只觉十分无聊,便在县府中随意走动。全县府都知道她是仙姑,有法力的,全都对她毕恭毕敬,以至于她走近了徐小姐的花园,也没有人拦阻。
    “没想到木公子如此精通山茶之道。”
    “小姐谬赞了。”
    这声音温文尔雅,说不出的好听,可入了古小蘑的耳中,却当真有如五雷轰顶。
    许多已经尘封的记忆突然涌出,他的离开,他的死去,他的复活,他为了她所受的百般苦楚,他流着泪喝下孟婆汤的模样,还有他那一句决绝的“好自为之”,都像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一般,生生撞击着她的心魂。
    古小蘑身子一颤,不小心碰动了旁边的花盆。
    黑衣男子转过身来,十年风霜,在他脸上留下了沧桑的痕迹,却使得他愈发沉稳温润。那一抹笑容绽放在嘴角,像是有光散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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