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嘉皇后

18 第十七章


将表姑姑交给上官裴?说实话,到现在为止这个念头竟然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过。现在局势如此紧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将这样一个对司徒家极为不利的事自动捅到上官裴那里。即使我对表姑姑的所作所为非常失望,但她毕竟是我的家人。在司徒家族面对艰难困苦,前途未卜之时,家人之间一致对外才是上策。
    我走上前去,双手搭住表姑姑的肩,声音不由地柔和了许多:“表姑姑,若是我要将你交给上官裴,大可直接去朝阳殿,为何还要到这里来大费唇舌呢。”我转头示意让冯姑姑也起来:“我今天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想劝表姑姑一声,收手吧!今时已经不同往日,坐在龙椅上的这个人对我们司徒家非但没有好感,而且现在看形势,欲除之而后快。上次中秋节大宴群臣时您也听见了,他要给二哥赐婚,无非是想找个理由将二哥从漠城召回。二哥手中的百万兵权是我们司徒家自保的根基所在,一旦二哥离开漠城回京,上官裴很有可能在这个时候对我们动手。就算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上官裴没有这个意图。但是将丁夫人的妹子许配给二哥,无疑是在二哥身边插了一个耳目。无论漠城那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我想上官裴在上京都会马上就知道了。父亲已经让人去调查过了,这个丁子宜据说是个貌美如花,心思缜密的女子,留她在二哥身边绝对是个祸害。陷害舅舅的那个账房先生也跟丁家有关联,以此看来,丁夫人一家在整个过程里扮演着重要角色,我们不可不防。现在司徒家功高震主,我看上官裴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们。所以在这个敏感时刻,表姑姑您更加不可以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否则不仅自身难保,而且还会殃及全族。”我娓娓道来,欣慰地看到愧疚的神色慢慢地浮现在表姑姑的脸上。
    “唉,我真是让嫉妒冲昏了头,差点酿成大祸。。。”表姑姑的声音哽咽。
    “表姑姑,算了。慈阳殿烧了也就烧了,只不过是一个宫殿而已。但是表姑姑您绝对不可以再对他们母子做成什么报复的事来,至少在我们不能保证有足够的胜算以前。”
    “为什么不现在就。。。”表姑姑做出了一个用刀抹脖子的动作,话中的意思已经明了。
    我摇了摇头,刻意压低了嗓音:“如果现在起兵,师出无名,天下不服,此乃出师征战之大忌。现在我们惟有韬光养晦方可绝地反击,等到我诞下皇子,那就是上官皇朝名正言顺的太子,到时候起兵拥立新帝,我就可以作为太后垂帘听政,这样方可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所以您现在一定要忍耐,我们都要忍耐!”
    “看来哀家真是老了,不过幸好司徒家后继有人。”表姑姑感叹道,言语中混合着的无奈和庆幸让我心底生出几许唏嘘。
    “表姑姑,我看您老人家还是回长阳殿去吧。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您就不要再回皇宫了。这趟浑水您能避开就避开吧。”我小声提议道。现在这个时刻越是低调越是方便行事。
    “嗯,我知道了。那这件事你准备如何处理呢?”表姑姑问的小心翼翼,恐怕她心里也知道这个事件的棘手程度。
    “这个嘛,您就不要操心了。我自会想办法的。”我轻轻地拍了拍表姑姑的肩,安慰她道。可是我却听见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心底问自己,我真的可以想办法度过这一难关吗?我开始发现上官裴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即使亲生母亲危在旦夕,他还是可以做到日日早朝,夜夜笙歌,每晚如常去各位嫔妃寝宫,当然除了昭阳殿。
    大哥捎信进来,给二哥赐婚的圣旨已经拟好,择日就要在群臣面前宣布,看来此事已经没有回旋余地。而近日又发生了一件事,令父兄更加不安,也使我开始重新打量起后宫中的某个人来。
    前几日现任兵部尚书宋捷允上奏准请皇帝允许他告老还乡,并同时竭力推荐前任兵部尚书丁绍夫之长子,丁夫人的一母长兄丁佑南接替他的位置。这个丁佑南从前跟在皇帝的堂叔襄阳王上官爵左右,虽然威名不如我二哥,但行军打仗还是很有一套办法。此次宋捷允一提出由他接任兵部尚书的位子,好几个内阁大臣都立刻附和赞同,像是早有商量一般。父兄虽不情愿,但也不想反对地太过明显,让人认为司徒家有独霸朝政之心。于是任命丁佑南为兵部尚书的圣旨将随着给二哥赐婚的圣旨同时昭告天下。
    大哥口信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小心丁夫人”。这个看上去病恹恹的女人,也许并不如我想象中的简单。她的娘家在短期内迅速崛起,除了上官裴的大力扶持之外,恐怕也是多年处心积虑,积极准备的结果。难不成我这个皇后的位置她也要取而代之?那势必连整个司徒家族都要被连根拔起才行。那日在禧阳殿中我偷听到上官裴对丁夫人的承诺又回响在我的耳边。
    “爱妻,你不要担心了。你养好身子,替我养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如若神灵保佑,是个小皇子,我一定会让他做太子的,将来继承大统。”
    上官裴!丁夫人!我们走着瞧吧。
    表姑姑两日后就启程返回行宫长阳殿,并告知皇上由于身体不佳,外加此次所受惊吓不小,短期之内不会再回皇宫。上官裴当然高兴见到她的离去,所以也并未多加挽留。而我也决定在这一天大早去景秋宫探望一下被软禁多日的莫夫人。莫夫人应该是上官裴的一根软肋,那就先从她下手吧。
    景秋宫是历代废妃庶人被关押的地方,有不少的落难妃子因为受不了被废后的生活,在景秋宫里自行了断,所以私下大家都认为景秋宫内阴气太重,积怨太深,是个很不吉祥的地方。甚至有些宫人宣称在午夜时分经常听到从景秋宫传出的哭泣呜咽声,让人对景秋宫更加敬而远之。景秋宫的执事姑姑陈姑姑是个很凶悍的女子,她的做事风格一向是以冷酷无情著称,要在她手下讨得半天好日子过,无疑是与虎谋皮。
    虽然关于景秋宫的传闻我听得很多,但从未亲身涉足其中。今天第一次来,看见的满目苍夷却还是令我始料不及。空无一人的庭院和堆满枯叶的走道烘托出阴森恐怖的气氛来,屋檐下边结着的蜘蛛网和栏杆扶手上厚厚的灰尘竟然使我的情绪也不由自主地低落起来。
    “哟,这里真不是人住的地方呀”许姑姑在身后小声地嘀咕着。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这个地方就是上官裴和莫夫人挨过18载岁月的所在,上官裴自一出生到成年,都是在这个环境中度过的,那是什么样的生活呀。从小锦衣玉食的我不能想象,也不愿想象。
    突然从侧门窜出一条高大凶猛的黑犬,龇牙咧嘴地就冲着我扑上来。我惊恐地往后一退,不由自主地低呼一声。幸好孙参将已经赶了过来,作势抬脚就要踢去。那条狗见形势不对,突然停步不前,但还是冲着我猛吠不止。
    “娘的,谁呀,大清早的就来扰老娘清梦!”从内屋里传来一声女人的怒吼,不一会,内屋的门吱呀一声开启。陈姑姑披着夹衫,打着连天的哈欠走了出来。
    “陈姑姑,你放肆!看见皇后娘娘还不下跪行礼!”许姑姑厉声喝斥道。
    这一记猛喝让陈姑姑顿时清醒不少,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台阶,顺便对那条黑犬打了个响指,那条黑犬就乖乖地回到内屋去了。只见陈姑姑连滚带爬就跪倒在我面前:“小的不知皇后娘娘驾临,没有迎驾,实在该死。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她偷偷地抬眼瞥了我一下,又迅速低下头去做温顺状。
    我不愿与她多作计较:“起来吧。本宫特意来看望一下莫夫人。”
    “噢,那贱货”突然发觉自己失口,陈姑姑马上纠正道:“噢,莫夫人在西殿歇着。娘娘先去正殿用茶,奴婢马上叫她来。”她赔笑道。
    “不用了,本宫过去就行了。你领路吧。”
    “这。。。”只见陈姑姑面有难色:“西殿阴暗潮湿,娘娘这样的金贵凤体,怎么能去那种地方。还是让奴婢把她叫到正殿吧。”她的语音明显低了下去。
    “是你是皇后呢还是本宫是皇后?”我语气凌厉起来:“要你告诉本宫如何做?”
    陈姑姑的额头已经渗出一排冷汗,忙说:“奴婢不敢,娘娘这边请。”说完,她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在前面带路。
    见过前面的惨淡景象,我以为我不会再对西殿的破败感到吃惊。可是我还是错了。西殿比我想象的更糟糕,连扇像样的门都没有。窗户纸也大多破了。外面的阳光好像也不愿踏足殿内,虽然门洞大开,里面还是阴暗的可以。
    我不禁动怒:“不是让你们好生伺候着的吗?为什么让莫夫人住在这种地方?”
    “这?这是莫夫人以前住的地方。所以。。。”陈姑姑已经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什么?!”我的心中只是一惊,以前住的地方?难道这里就是莫夫人和上官裴度过18年的地方吗?现在我大概可以大致了解上官裴对司徒家的狠意为何如此之深了。
    “你们都退下吧。本宫要和莫夫人单独说会话。”我交代下去。
    踏入西殿,扑面而来的便是浓重的发霉味还有便桶的臭味。屋内光线很暗,唯有进门的几丈内有些光线,稍远处便看不真切了。我粗略地环顾一下四周,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心里不禁生出一些害怕的念头。
    “莫夫人”我抬高嗓音叫她的名字。还是没有人回应。
    我缓缓穿过西殿,向后面的小花园走去,右手紧紧地抓住袖筒内的匕首。虽然已是深秋,我却因为紧张已经香汗淋漓,亵衣都粘住了背脊。
    走着走着,不经意间后花园已经跃然面前。西殿的阴暗和室外的阳光形成鲜明对比,让我一下子睁不开眼睛。在通入花园的门边驻足了一会儿,才定睛打量起这个花园。花园小小的不大,却被打理地很干净。花园的一隅有一个紫藤长廊。虽然已是深秋,紫藤的叶子还算稠密,阳光便从缝隙中斑驳地投射下来,在地上映出光与影的变奏。偶尔秋风拂过,黄黄的紫藤叶随着秋风缓缓飘落,象展翅而飞的金色蝴蝶一般。长廊下放着一张石凳,上面端坐着一个妇人,正抬头仰望着长廊,伸手试着要接住飘落的紫藤叶。
    她背对着我,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就是莫夫人,试着抬高嗓音又叫了她一声:“莫夫人”
    那个妇人闻声一愣,缓缓地回过身来,看见我,倒也没有显出太大的惊讶,只是平静地看着我。我们之间虽然只有隔开十来丈,却好似有条鸿沟般,两个人就如此对峙着,没有人愿意跨出这第一步。
    与我对视了半晌,她终于慢慢站起身来,复又轻轻下跪:“娘娘是来送奴婢上路的吗?”她的声音轻的好象马上就要被秋风淹没。
    “平身吧,莫夫人。今天本宫不是以皇后的身份来的,而是以你儿子妻子的身份来的,你起来说话。”我抬手示意让她起来,她却跪在那里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我也不管她,径直走到紫藤长廊下,欣赏着这生长茂密的美丽植物。“这紫藤是你种的?”
    说起紫藤,莫夫人的眼睛突然一亮:“嗯,这是臣妾种的,裴儿最喜欢紫藤了,跟他父皇一样。”她的脸上被碎金般耀眼的阳光照着,明灭闪烁间别有一番韵味。我不禁生出一丝无奈的笑,看惯司徒家美人的我,竟然开始觉得这个莫夫人别有一种美丽。若是让表姑姑知道了,还不知要作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听到她这么柔情万种地提到先皇,我的好奇心不禁被吊了起来。“当年你与先皇。。。”
    一阵风儿吹过,耳边皆是紫藤叶沙沙的响声。我弯腰将莫夫人轻轻扶起,两个人的身影被金黄色的漫天飞叶笼罩着,宁静而安详。
    当我再次跨出西殿时,已是一个时辰以后。许姑姑看见我出来,马上示意宫女们在我身后撑起华盖,遮住阳光。
    我转身向许姑姑交待道:“今晚待本宫跟皇上禀告过以后,明个一早你就让人帮莫夫人搬回汾阳殿吧。”
    “嗯?”许姑姑不解,双眉紧皱。
    我却早已移步走了出去,这个景秋宫确实不是人呆的地方。我隐在长袖内的右手此时摸着的并不是冰凉的匕首,而是一块温润的美玉。我的拇指轻轻地划过玉佩表面上的凸纹,脑海中刚才初见这枚玉佩的震惊还历历在目。
    玉佩上先帝亲笔纂刻着的七个字:“两情若是久长时”。
    这一句看得我触目惊心,我当然是知道秦观这首名作《鹊桥仙》的。
    这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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