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锋灼剑

第一卷 叹零丁 第九十六章 诈尸


    江元听不到道守大人略带颤抖的自语,知见障却在江元面前突兀的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就像道守大人突兀消失的气息,一到裂纹出现在佛像的眉角,庄严肃穆的宝像瞬间化作年久失修的孤山野佛,一脸满是“土腥味”。
    佛像是知见障,知见障是佛门道韵所化,道本是无形的,无形的东西不会突然裂开,就像流水无法被手切断。
    但似乎有人堵住了水的源头。
    江元皱眉思索了片刻,旋即抬头看了看天,云里没有被吓傻的大脸,他再看了看规则之外,孤鬼老者不见了。
    不用见微知著,江元也能隐隐猜到一些原由。
    如此正好,可以不用再装了。
    气血轰鸣如潮,奇经八脉激发特定窍门,剑元游走经脉,江元挥手一拳打碎眼前的知见障,台阶上留下江元的残影。
    下一刻他已经来到下一座知见障前,但留下的也仅是一道残影,以及姗姗来迟的出拳破风声。
    一刻钟?或许更短,伏魔子塔内传出一阵连贯急促的轰鸣声,短得就像除夕夜的鞭炮。
    一百零八道知见障仿佛在一瞬之间轰然倒塌,每座佛像的脸上都带着同样的裂纹。
    就像有人对着水流砍了一刀,所以每滴流过刀痕的水便也被砍了一刀。
    “一刀”不再是一个发生便成为过去的动作,而是成为了一把持续存在的“刀”,水流过,便被斩断。
    水被斩断,水流却不止。
    这当然不是江元的本事,他如今依旧自身难保,体内的乱象刚有拨乱反正的起色,自然做不到截流道韵。
    江元初次尝试以拳试剑,剑法用的是初云三式,是他第一部修炼至大成的剑法,而运气法门却是莽荒炼体决,以武道炼体之法开窍,化拳为剑。
    算不上惊世骇俗,只能说是叛经离道,不伦不类。
    好在威力不俗,破知见障却是轻而易举,虽然有外人攫取道韵的缘故。
    “武神无矩境界的手段。”江元站在最后一座知见障废墟下,喃喃自语。
    多读书的好处再次体现,现在江元信了道守大人的话,老匹夫真的是武神,至少半步起步。
    至于为什么他如此确定出手的是那位孤鬼老者,江元已来到青石台阶最上方的一片坪坝,坪坝之上一片空旷,只有一座古朴考究的琉璃牌坊,牌坊不远外立着一座新碑。
    江元来到碑前,看着硬生生插入青石地板,破开山坪道韵符文的黝黑碑面,手指拂过碑文恰好的沟壑,只见碑上穹劲有力的写着:“贤侄稍待,老夫去去就回。”
    看到碑文的一瞬间,江元心中生出渺小卑微,蝼蚁望象之感,看的越多,道心越发动摇,渐渐蒙尘有碍。
    江元惊惧不已,“老匹夫乱我道心!”
    字迹如拳,气势惊人,孤鬼老者的武道造诣,让人望而生畏。
    江元骤然后知后觉,一阵惊悸,“他料到了我能破开所有知见障?”
    按住心中惊悸,江元蹙眉思索,“也可能只是他习惯性的面面俱到,随手为之,倘若我真有本事,便能瞬间震慑于我,让我滋生心魔,再也脱不了他的掌控。”
    江元放出神识,发现知见障一破,神识立马不再受到约束,可随即却又更加疑惑。
    “老家伙的气息消失了,他真的出去了?他既然能自己能出去,为何还要缠着我?”
    想起了道守大人的话,江元心中又是一紧,莫不是被他看出了我其他的身份?江元摇了摇头,默念静心咒,收敛了心中杂乱的念头。
    不愧是武神,活得长久岁月的修士,没有一个易与之辈,行事完全没有丝毫逻辑可言,想的一出是一出,江元却不管孤鬼老者立碑的用意,管他看没看出来自己的妖界师承,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江元起身来到牌坊前,想着蒙尘的道心,犹豫片刻又咬牙走回了石碑……
    ……
    小山村的庙里,篝火噼啪作响,火星漂浮而起又迅速熄灭化作尘埃,橙黄的火光随着漂浮熄灭的火星不断跃动。
    庙外天悬银勾,星河闪烁,月华清冷,薄霜凝虫,夜霜被一簇暖黄隔在了破败的矮墙外。
    并不宽敞的破庙里,闪动着三道细长的婆娑人影,一个少年躺在地上,身穿剑阁弟子常服,眉宇间压着大山,两个年轻人坐在旁边,一人拿着一只烤鱼。
    “少爷,他怎么还不醒?”一个被火光映红了脸,长相颇为清秀的少年,皱着好看的眉,轻声问到。
    “少爷我怎么知道,没准是死了。”另一少年长相清秀,眉宇间却多了一丝英武气,做书生打扮的少年翻了翻手里的鱼,有些不耐烦的随口应到。
    “少爷,人家还没死呢,气息绵长,就是人有点凉了。”皱着好看眉头的清秀少年,来到那个躺着的少年人身边,清秀少年伸出手探了探鼻息,摸了摸脸色惨白少年的脸,有些吃力的把他挪得离篝火更近一点。
    “云苓啊。”英武少年姓赵,名君雅,用余光看了看自家书童的手,随手拾起一根枯枝翻了翻火,然后把枯枝丢进火堆里,又翻了翻手里的鱼。
    “怎么了,少爷。”小书童云苓回了自家少爷一句,目光却依旧停在那个脸色苍白,模样却是极好看的剑阁弟子脸上。
    “人与人的体质是不一样的,少爷我断定,他大抵是死了。”赵君雅遗憾的摇了摇头,发现自家书童根本没看他,随即撇了撇嘴,从身后的包袱里摸出一只瓷瓶,小心的抖手把瓶中的细盐均匀的撒在烤鱼上,目光却仍停在自己书童那双摸着昏迷少年额头的手上。
    跳动的篝火火光照进少年书生的眼里,不断起起伏伏。
    “少爷你又骗人,当初我养的旺财也是,人家明明在冬眠,少年却非说它死了,要炖了喝汤!”云苓有些生气,觉得自家少爷嘴巴太毒,以后肯定会吃大亏,于是以自己的悲惨经历反驳自家少爷。
    小书童旧事重提,自知理亏的赵君雅不由得低了三分气,“少爷我几时骗过你?都说了王八炖人参大补,你从小身子骨就弱……”
    “那也不差那一口,少年你就是馋我的旺财了!”小书童越说越气,睁大眼睛,瞪着赵君雅,气的像只被戳了一棍子的河豚。
    “……嘿,陈年旧事你提它做甚,况且最后是谁一边哭鼻子一边就着米饭吃了三大碗?”
    “这……那都怪少爷做的太好吃了!”
    “……”
    “云苓啊,咱们谁是少爷,谁是书童?”赵君雅觉得自从自家书童捡到那个奄奄一息的家伙以后,对待自己的态度就有些不对了,他觉得十分有必要让云苓深刻的认识到身为一个书童所需要具备的态度。
    “少爷这话说得真奇怪,云苓自然是书童。”
    “那少爷骗过你没有?”赵君雅又问道。
    云苓想了想,头摇成了拨浪鼓:“除了旺财的事,少爷从没骗过我。”
    “……那好,明天咱们就得走了,这小子是死是活都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照顾他一天一夜,也算仁至义尽了,你明白吗?”赵君雅把鱼翻了个面,撒上了辣椒面和孜然。
    “可是……”云苓咽了口唾沫,目光终于从苍白少年的脸上移开。
    “没有可是,别以为少爷我不知道你又在想什么,你是看人家长得漂亮,又想捡回去养着。”
    “但是,云苓啊,你连少爷我都照顾不好,哪有闲心去管别人?听话,回去之后少爷送你一只金王八,现在吃完鱼,乖乖睡觉。”赵君雅把烤好的鱼递给自家书童,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到。
    云苓好看的眉头舒展开来,盯着自家少爷的眼里带着些许嫌弃,可烤鱼实在是太香了,他的眼里已经放不下其他东西,少爷说的话,自然左耳进,右耳出。
    “明天挖个坑把那家伙埋了吧,就算今天死不了,明天也该硬了,好歹是个名门弟子,总不至于让人家曝尸荒野。”赵君雅随口吩咐一句,转移了话题,旋即便埋头对付手里书童烤的白味鱼去了。
    赵君雅咬了口肉,形同嚼蜡,唇不沾齿,神情苦闷,自家书童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烂的出神入化。
    小书童云苓听闻要埋了眼前的美少年,兴致不高,满脸遗憾,那俏少年明明就还有一口气,怎么能说埋就埋了呢?
    待咬下一口烤得酥脆香辣的鱼肉,便眯着眼睛,赞不绝口,“少爷,真好吃,不愧是少年,硬是要得。”
    一口鱼的功夫,什么俏少年,什么旺财,全抛在脑后了。
    “哼哼,那当然,你家少爷我的手艺,放眼天下也是一绝,可不是谁想吃就能吃到的。”赵君雅看着满嘴油光的书童,得意洋洋的自吹两句,嘴角上扬,双唇盖住牙齿,咬了一口鱼,糊了一嘴炭。
    人与人的喜怒并不相通,至少月下破庙里吃着烤鱼的主仆,与将要被埋的少年并不相通。
    “有点善良,但不多。”早就醒过来的江元,继续闭目调息,并不打算撞破此刻的和谐,也全无天亮就会被埋的自觉。
    从伏魔子塔脱困后,江元的肉身便虚弱无比,江元深知是自己魂魄离开肉身太久所致,倘若不是有道守大人镇守温养自己的肉身,待他脱困,肉身被邪祟鸠占鹊巢也说不一定。
    但是自己甫一脱困,便不见了道守大人的身影,就只有一对烤鱼的主仆,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概不知。
    不过,自己活的好好的便是最大的庆幸,唯一的不安,来自于这对将要活埋他的主仆,主子没脑子,书童缺心眼儿。
    “我果然已经暴露了七界山传人的身份,这两人一定是那孤鬼老者的走狗爪牙,竟想趁着我虚弱,将我埋到地下活活憋死,这对主仆长得人模狗样,不曾想心思如此歹毒,也罢,今晚好生调休,待我明日恢复,便暴起发难,将这二人毙于掌下。”安静调息的江元安静的睡着了。
    吃完鱼的赵君雅嘴里叼着根鱼刺,靠着土地像,有意无意面朝江元,而小书童则靠在他的右手边,睡得很熟,带着晶莹的哈喇子。
    那里还有一只被小书童抱在怀里的竹编书箱,以及一个被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行李。
    书生赵君雅从怀里摸出一本书,不是儒家经典却是一本卷页的道经,另一只手护着长条行李,以免被自家书童的哈喇子浸湿。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
    书生夜半读道经,篝火不旺,却仿佛有一团暖阳照在庙里,洪钟大吕,道音袅袅,两个熟睡的人睡得更熟了。
    ……
    一夜无话,除了书生赵君雅的“念经”声,余音绕土地庙内腐朽大梁。
    天刚浮白,篝火余烟,三两只胆大斑鸠啄食鱼骨冷炙。
    “古孤咕……”斑鸠的叫声钻进了江元的梦里。
    三佛寺的待客厅里,大剑仙江元腰佩一柄漆黑琉璃剑,面无表情的端坐于主位之上,堂下的老和尚说要传他佛门六通。
    江元望着老和尚不说话,眼中带着三分讥诮,三分不屑,三分淡漠,和一分傲然。
    院外传来剑啸,剑圣李浮白御剑而来,说要把阁主之位禅让给他。
    继任大典上,大师兄陈乾一脸欣慰,看着英姿勃发的江元发出“古孤咕”的恭贺声。
    三师姐钟离雪出了剑冢,含情脉脉的注视着他,开口说出了埋藏心底已久的三个字,“古,孤,咕。”
    ……
    江元睁开眼睛,从梦中醒来,眼神呆滞,没有焦距。
    半响之后,被裹在一张破草席中的江元打了个哈欠,微僵的手揉了揉眼睛,透过破草席的豁口,看着天空万里无云,耳边传来挖土的嘿咻声,心中暗道一声晦气。
    不久后。
    “少爷,坑挖好了,可我觉得白公子还能在抢救一下,他还是温的呢。”抱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锄头,挖了良久却未见一滴汗的小书童,瓮声瓮气的道。
    “白公子?谁啊?”江元蜷在破草席里,有些不明所以,但这个小书童大抵该是在说自己,可自己什么时候改姓白了?
    不等江元继续发散,一旁坐在树荫下翻阅道经的赵君雅开口道:“修行之人纳天地灵气淬体,肉身早已异于常人,身陨之后,肉身死而不僵乃是常有之事,不必大惊小怪,赶紧把他埋好,本公子好人做到底,去寻一截上好常青树为他立碑。”
    “唉,可惜了白公子,生得漂亮却如此短命,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云苓一边说着,一边拖着江元的“尸体”,一阵乒乒乓乓的将江元丢进坑里。
    江元的头磕在坑里凹凸的石头上,发出一声闷响,从草席里滑了出来。
    “呀,坑挖小了,白公子,实在对不起啊,你将就一下吧,咦?”云苓看着从草席中滑出的江元,脸上满是歉意,看着他的腰间突然又轻呼一声。
    却见云苓跳进坑里,伸手摸到江元腰间,摘下一只乾坤袋,口中念念有词道:“白公子,我与我家少爷照顾你一天一夜,又亲手将你下葬,收你一只无主的乾坤袋应该不过分吧,你既然不说话,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说着便将乾坤袋悄悄塞进了自己怀里。
    “此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连死人的东西都要,窥一斑而知全貌,由此可见,他那个装作满腹经纶,实则大腹便便的少爷亦不是什么好人。”江元把书童的嘀咕全部听在耳里,心中不由一阵鄙夷。
    正好那书生去为他找墓碑了,“我便逐个击破,将这两人一一毙于拳下。”
    江元鼓动气血,运转蛮荒炼体决,却被滚下的泥土打断,原来是那小书童开始填土。
    云苓填好一层土,跳到江元身上,使劲踩土,将土夯实,刚爬出坑,却见一只手突然从土里伸了出来。
    小书童吓了一跳,翻身而起,跳到一边,惊呼出声:“诈尸了,诈尸了!”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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