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君已是二十年

第29章


小时候你就给我说,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可是三嫂,你这样走了,我怎么能安心!你都还没看着我结婚,你以前不是说我结婚的时候,要给我缝十二斤重的棉花被吗?你不是说还要叫我媳妇给你端茶倒水吗?你前年还说如果我工作忙,有了孩子没有办法照顾,你愿意帮我照顾孩子吗?我都还没有结婚,你还没有给我摆六十桌十八菜的大席,还没有尝过新媳妇倒的茶,你走到哪里去呢!!!”
41.
  
   虽然大姑一再拒绝,展翔仍坚持向公司打电话延假。或许是因为他工作几年从未休息过,或许他的伤悲感染到了总经理,总之,他很顺利的得到一个月的假期。他要留下来,在最后的日子里陪伴大姑。
  
   大姑睡后,已是晚上,疲惫不堪的姑父,与年幼不知人间疾苦的飞扬、绕月,都已静静睡去。我和展翔搬了两张凳子,坐在院子的大门旁,沉思。
  
   天气早已经过一番突然的变化,由雨转晴。现在已是晴空万里,天空是十分澄净的瓦蓝,一轮如钩的新月,挂在深遂的天幕,把一大片淡淡昏黄的光芒,洒向整个大地。周围很静,只偶尔听到远方传来的一两声狗吠,像是睡梦中发出的呓语。眼前的小路婉转曲折的向前延伸,连接着远处广大的稻田。池塘的水面平静的犹如镜子,没有一丝涟漪。连水中生活的动物,也结伴睡去。只有池塘边初生的芬芳馥郁的杂草,经历着生长拔节的疼痛,不食人间烟火的,轻轻摇曳。
  
   展翔先还是坐在我的旁边,后来,就趴在了我的双腿之上,不停的呢喃,轻声的诉说:“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对三嫂的感情。从小到大,每逢写作文,我最怎样的人,我从来都是写她。我最尊敬的人,我最喜爱的人,我最钦佩的人,我最难忘的人,都是三嫂。远乡的这个女人,改变了我的一生。她是我的福星,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带来的。不管是读书的机会,还是现在的你,都与她有关。如果不是她的支持与付出,不会有我今天的成就。我给她再多的钱,也还不了她对我十分之一的恩情。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样报答她,才配上她对我的付出。
  
   “每一次我都嘱咐她,不要怕花钱,不要太俭省,要多买一些好的给自己。可是,我寄回来的那么多钱,她一个子儿都不舍得花,仍想着留给她的孩子。让她的孩子过上比她更好的生活。
  
   “从她来到现在,除了那几次回老家,她都几乎没有添过新衣。但每年过年,无论是怎样当年的收成如何,也不管我有多大,她都会想到我。最初是扯布回来,再比着我的身形裁剪然后自己用缝纫机缝制。后来说我大了,要穿的好一点,都是从集市上买成衣。买衣服时,她都要说,俺弟弟在天津上大学哩,你可得给俺们拿大城市最时髦的款式。不能让俺弟弟的同学看不起他。
  
   “虽然家庭条件不好,但是三嫂从未让我为钱烦恼过。每个月,都不等到我开口,就已经把生活费汇给我了。在日本,每次打电话回来,她都一遍遍的嘱咐,要吃好穿好,缺钱给家里说,家里有。那时,我都已经快到而立之年了,她还是把我当作饿时需要叮嘱才会吃饭的小孩。
  
   “小翎子你知道吗?你上大学四年,我都不曾找你,其实,也是和三嫂有关。我怕三嫂生气,毕竟,你还小,还在念书,不应该打扰你的。想来,从小到大,我只怕三嫂。不光是怕她的训斥,更怕她生气发火会对我失望。怕她,只是因为尊敬她。”
  
   他深深的叹气,有热气透过我单薄的衣物,传递到肌肤上。我把他的头揽入怀里,像母亲照顾婴儿般轻轻的拍打,把大滴的泪珠洒在被静谧笼罩的夜里。
  
   两天后,爷爷奶奶和父母四人一起来到了这里,是展翔要打电话通知的他们。大姑已是弥留之际,在饱受了无尽疼痛的折磨后,终于在临走之际,见到已经年迈的父母,至亲的哥嫂。
  
   亲人相见于病榻,除了眼泪,一切哭天抢地的言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奶奶几度昏倒在病床前,是呀,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呀!那是她的女儿啊!但是,万恶的命运,不曾让大姑在奶奶的膝下承欢;而奶奶亦不曾享受和大姑的天伦之乐。就这样,她们又将隔着茫茫无法穿越的生与死。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该有多么的伤心难过。
  
   我们总说科技进步医学发达,人类多么聪明,可以研究那么多杀伤性极强的武器,可以用一个极小的物体摧毁巨大的建筑,甚至可以去另一个星球探索。但是,却依然没能真正全面的了解的正是人类本身。有那么多常见的疾病,至今无法治愈,让世界上最好的医生都束手无措无能为力。
  
   2007年的三月初十,大姑突发消化道出血。抢救无效,下午六点,同落日一起,坠入另一个世界。终年46岁。只是,太阳明会依然会再次升起。而她,却永远永远的走了,带着满腹的牵挂与留恋,不舍与不安,永远的去了另一个世界!
  
   那个傍晚,有残阳如血,殷红的晚霞,渲染了西方整个天空。在哀乐四起的间隙,人们惊奇的听到,天空中传来知更鸟的啼啭,充塞于看不见的空气之中,它那比唢呐更为悠扬的叫声,在池塘的水面上翻来滚去,在田野里辗转飞翔,穿透了压在古朴乡村上斯人逝去的悲伤,而后仿佛消失在遥远的天涯。传说,美丽的知更鸟是由天使幻化而成的,在他的身上有两根许愿的羽毛。它愿意成全人类美好的愿望,哪怕是付出自己的性命;传说,勤劳的知更鸟是用它带血丝的喉咙,在清晨最早为世人报晓,在晚上,又唱出动听的夜曲。直到唱到生命中最后一支歌;传说,善良的知更鸟是情感的桥梁。它铭记着珍贵的快乐,忘却痛苦与忧伤。知更鸟是上帝的鸟,如果在一个人离去时,恰巧被知更鸟看到。知更鸟会将此人的灵魂,牵引到上帝的面前。让此人所有未完的心愿,有得以实现的机会。
  
   那么,在天之涯,在海之角,在看不透的世事轮回里,是否真的会有无处不在的相逢,让我们与亲爱的人再次相见?
42.
   唢呐声声,如诉如泣。
  
   妈妈给大姑换上寿衣。宽大的寿衣里面,是大姑如麻杆般纤瘦支离的身躯。妈妈说:“你大姑该是受了多大的罪,才瘦成这样。”我不忍再看,走出门去。
  
   我和展翔拉着飞扬绕月,在村外的十字路口点燃大姑生前的所有旧衣。熊熊火光,投映进飞扬绕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不停的闪烁。我第一次仔细看着他们,才发现他们两个,竟生得如此粉雕玉琢般可爱。只是,两张冷静的小脸,没有任何表情。
  
   大姑入殡的日子是三月十三。唢呐声中,是披麻戴孝人揪心断肠的哀哭。这如此简单的乐器,在鼓起腮帮子的汉子们吹吹打打之下,丧乐呼啸而出,是透不过气的哀婉。
  
   ……
  
   无论是怎样的泣不可仰,怎样的肝肠寸断,终究,那个温暖开朗的大姑,还是要入土为安。姑父就像行尸走肉般,接受着别人“节哀顺变”的怜悯。飞扬和绕月戴着白色的帽子,腰里系着长长的白带,瞪着不谙世事的大眼,安静的看着人来人往,看着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人在院里走出走进,他们两个拉着手,跪在那里,无声无息。
  
   我走过去,把他们抱在怀里,他们却把我推开,向后退了几步,冷冷的看着我,看着他们的姥姥姥爷、大舅妗子,冷冷的看着他们的小叔叔,冷冷的看着他们的爸爸。没有表情。没有任何表情。
  
   是太过年幼,不懂悲伤?还是少年老成,已经学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我总觉得,这两个孩子,有别于同龄的孩子的气质,他们是老成的、冷漠的。我想起大姑和姑父说,这两个孩子,内向、乖巧、不爱说话。
  
   三月十五。爷奶父母,我和展翔,还有飞扬、绕月,一起回我的故乡。丧失妻子,姑父备受打击。埋葬大姑之后,他便开始很严重的酗酒,甚至,面对远道而来的娘家人,他有时都爱理不理。稍不顺心,便抓过牵着手缩在角落里的飞扬、绕月或责骂,或痛打。
  这个性格爽朗的中年男人,在无法排解的苦闷之中,开始放纵自己。无论是旁人怎样的劝说,都拉不回他的神志。展翔甚至捶着他的背,求他醒来,可是,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怕人的血丝。那是他几夜未睡,也是他思念成疾。奶奶说,要把孩子带回老家,这样子,她实在不放心。
  
   直到我们要走了,他终于清醒了一点。拉了拉飞扬的衣角,嘶哑的嘱咐:“到姥姥有要听话,别惹姥姥和姥爷生气。爸爸过段时间就去接你们。”
  
   刚经死别,又见生离。妈妈牵过飞扬绕月的小手,走出了大门。
   在此之前,我们还担心,我们的爱情,会遇到重重世俗的阻力。甚至,都想好了各种说词,来对答如流。
  
   出乎意料,一家人都没有说话,集体默许了。就连顽固又封建的爷爷,只是在我们的讲述之后,拄着拐杖,颤颤微微的走出了堂屋。
  
   晚饭时分,我在厨房烧火,妈妈上锅做饭。她轻轻的一叹:“你大姑临去前说过,夏家和展家,还会有段缘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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