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梦留痕

第58章


五年了,她还没有从痛失爱子的阴影中走出来。但她还是比香兰显得年轻些,到底是舞蹈演员出身,身材仍然窈窕如少女,就是精神不好,一天到晚无精打采。
 
  "林伯伯,林伯母,新年好!"舒曼很有礼节地拜了年,刘燕反应冷淡,只"嗯"了声,眼睛根本没朝她看。林仕延倒是点了点头。舒曼在他们的对面坐下,很是局促,她今天是在杜长风的逼迫下穿了件大红棉袄来的,这使得她原本苍白的脸色,看上去多了些红晕。
 
  林希见舒曼来了,就拉着文婉清下楼过来作陪,自始至终斯文礼貌地端坐着,仔细询问舒曼的饮食起居,既表达出关心,也把握好分寸,因为妻子婉清就坐在身边,他得照顾她的感受。最近夫妻俩的关系很紧张,文婉清都不怎么答理他了,平常都是林希冷落她,现在林希也尝到了被冷落的滋味。
 
  两人的矛盾始于春节前的一个晚上,林希难得地邀文婉清到外面共进晚餐,确实是很难得,林希每天晚上都是半夜回来,夫妻俩要想在一起吃顿饭,不提前一个礼拜预约都很难办到。
 
  文婉清并不过问林希在外面干什么。
 
  林希也没有过多的解释。
 
  相识三个月就结婚,其中的因素很复杂,婚前两人就达成了共识,给彼此多一点空间,三年内不要小孩。问题就出在生小孩上!那晚文婉清吃得很高兴,以为林希终于有所改变了,不想一回家,同房时林希拒不采取措施,文婉清当时很恼火:"不是说好了三年内不要小孩的吗?为什么出尔反尔?"
  "我现在想要了,不行吗?"林希开始还笑着,想哄老婆。孰料文婉清当场翻脸:"那你事先有征求过我的意见吗?你把我当什么,生育的工具?"
 
  林希一听这话,脸也拉下来了:"婉清,我们毕竟是夫妻,早生晚生还不是一样生,趁着爸妈现在还能帮我们带带,我们可以……"
 
  "做梦!"文婉清平常很温顺,没想到在这件事上态度会这么坚决,"如果你把我当个妻子,好好地待我,我或许会考虑你的要求,可是你把我当妻子了吗?你们家把我当林家的人了吗?每天晚上等到那么晚,我早已心灰意冷,这样的婚姻状况你还要我生孩子?少造孽吧!要生找别人生去!"
 
  "婉清!你怎么可以这么跟我说话?结婚前我就跟你打了招呼的,我工作很忙,不会有太多的时间陪你,你当时是认可了的。"
 
  "问题是,你是在忙工作吗?"文婉清反问一句,一针见血。
 
  林希大怒:"就事论事,你不要把话题扯开!"
 
  "把话题扯开的是你!"文婉清显然是忍了很久,一触即发,"林希,别挑战我的耐心,我不知道就当做没发生,但如果让我抓到证据,我们就完了!完了!你懂吗?"
 
  这是婚后夫妻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吵。
 
  林希原想夫妻吵架很正常,次日跟文婉清道歉,想安抚她的情绪。不料文婉清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搬到客房去睡了,明摆着要分房。林仕延得知后,大骂林希,连自己的老婆都从床上跑掉,你还要我怎么指望你?没用的东西!
 
  这会儿,林仕延谁都没看,就看着舒曼,冷冷地说:"世事难料啊,你到底还是进了我们林家的门,我真不知道应该高兴呢,还是难过。"
 
  "爸,我们是来拜年的。"杜长风为避免父亲说出冷场的话,故意嬉皮笑脸,"您看是不是该给个红包什么的,大过年的,也给点喜庆嘛。"
 
  说着冲父亲伸出了手。
 
  林仕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臭小子,我在你眼里就值个红包!"
 
  林希在一边说:"哥,爸的红包可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就等着你跟舒曼过来拿。"
  林仕延立即反驳:"我什么时候准备红包了?"
 
  "爸,昨晚我亲眼看见你在书房里折红包,我和婉清的你已经给了,剩下的你给谁啊?"很明显,林希也在不遗余力地活跃气氛,尽量避免让舒曼难堪。
 
  文婉清端坐在一边,面子上没表示什么,心里却很不快。她偷偷瞄了瞄一边静静坐着的舒曼,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只不过姿容比寻常人出众些罢了,但也不至于让两个男人都争相维护她吧?论姿色,文婉清并不在舒曼之下,但总还是差了些什么,否则,不会连林希看舒曼时的眼神都不一样。文婉清在心里愤愤地想,林希必是不爱她的,她知道。
 
  蜜月期一过,他对她的热情骤减,一直是不冷不热。当初答应他的求婚是因为她想把握住一些东西,她想拥有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感情,但婚后她才发现她太天真,林希一天到晚没几句话跟她讲,除了在床上偶尔温存,平日里只把她当个花瓶摆在家里。他从不带她出去见朋友,任何正式的场合,他宁愿带女秘书都不带她。他并不止她一个女人,他身上经常有高级香水味。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很多时候,她觉得他是在例行公事。例行公事就算了,居然还要她生小孩,这完全不顾及她的感受。
 
  那晚两人吵架,她问他:"你这么不尊重我,就是不爱我!"
 
  结果林希回了句:"当初你答应嫁给我的时候,并没有要求我爱你。"
 
  一句话将文婉清打入地狱。
 
  第二天她就搬到客房去睡了。她不再对他抱有希望。
 
  没嫁入豪门前,以为豪门是如何地令人向往。可是真的嫁进来了,一切不过如此。这里没有一样是属于她的。她的存在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可有可无,连厨房的张嫂都不曾拿正眼瞧过她。从小,她就家贫,受尽冷眼。风风光光地嫁入名门林家,锦衣玉食是不假,可她要的仅仅是这些吗?她只要一点点的爱,一点点就行。可是,没有人在意过她的感受,她整天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偶尔到厨房看看,到花园走走,连客厅都待得少,因为她不知道怎么跟婆婆和公公交流。每一天的日子都那么难挨,使她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度日如年。
  此刻,她就觉得在这里是多余的,索性退到厨房,和用人一起准备午餐。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用人,一个可以和少主人同床共枕的用人。现在,她连同床共枕的念想都放弃了。
 
  她彻底放弃了。
 
  同样觉得自己多余的还有刘燕,无论他们说什么,她都像置身事外似的,毫无反应。"你们慢慢聊。"她懒懒地说了句,就裹着披巾上楼去了。林仕延不由得叹了口气,跟两个儿子说:"你妈妈真是让我很担心,一天到晚没几句话讲,五六年了,都是这样,看了这么多医生,病情总不见好转。"
 
  "她是太想大哥了。"林希黯然地说。
 
  "是啊,没有一天不想,我也想,可是想又有什么用?你妈就是这点转不过弯,经常半夜里爬起来哭,这么下去,我真怕她会走极端。"林仕延一说到妻子,就满脸阴云。
 
  这时,舒曼突然站起了身,"我去跟她说说话。"说着径直上楼。杜长风正欲拦着,林仕延却说:"让她去吧,有些结,是要她自己去解的。"
 
  二楼,刘燕房间的门虚掩着,房间内灯光低迷,她坐在梳妆台前,怔怔地望着镜子发呆。舒曼轻轻敲了敲门,她都没有反应。
 
  舒曼轻轻走了进去,站到了刘燕的身后。
 
  "阿姨……"她没有叫"伯母",而是像很多年前那样叫阿姨,"我知道您还恨着我,可是,您不能这么不快乐,因为……我原本跟您一样也是这么不快乐,林然走后,带走了我的一切,如果不是心中那份强烈的思念,我绝活不到今天。我思念他,并不是因为他的离去,而是因为他从未离开,就在我们身边某个地方,我们看不到他,他却看得到我们……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坚强地告诉自己,林然还活着,他看着我,我要为他而活着。
 
  "无论我用什么语言,都无法形容我有多爱他,即便全世界的人诅咒我,我也不后悔自己爱他,我没有做错什么,我就是爱他!阿姨,林然这么好的一个人,难道不值得我爱吗?否则舒秦怎么会拿命去换他的爱?但是爱情这个东西,从来就只有两个人才能爱,如果有第三个人夹杂进来,必有一个会牺牲掉,甚至是两个,或者全部……我们恰好是全部……牺牲掉了,给两个家庭带来了灭顶之灾。我这么说的意思是,虽然去的是他们两个,但我并不是侥幸而活着,我是因为心中那份不灭的爱而活着,我替自己活,也是替林然活,阿姨……"
  镜中的刘燕,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舒曼抽过梳妆台上的面巾纸,俯身轻轻替刘燕擦拭眼泪:"您要多保重才是,失去的未必是真的失去了,但拥有过的始终还在,我们都那么幸福地拥有过林然的爱,所以,我们从未失去他,阿姨,您要相信这点。"
 
  刘燕一把抓住舒曼的手,转过脸,眼睛倏地瞪得很大:"孩子,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怪过你,阿姨也年轻过,也知道爱一个人可以万劫不复,很多事情我不是不敢,我只是绝望,我没有那孩子的消息,哪怕是一丁点儿。我怕自己知道了就受不了,我真怕我会发狂。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很多年了,一日复一日……"
 
  "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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