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女儿-----现代版真实的格格的故事

第4章


  车库里的汽车响了,传过来一阵轻微的轰隆声。“等等我!”一声尖叫,比汽车喇
叭声还刺耳。黄秋萍撩开窗帘,只见叶明珠穿件连衣裙,像一只大花蝴蝶般地飞进了汽
车库。黄秋萍知道这院子里再没别人了,就赶紧跑出来,想给汽车开大门,谁知小轿车
载着叶明珠已从车库临街的那个大门开走了——张兴给那个大门装上了弹簧,车开出去
之后,大门扇便往回一摇,咣当一响,自动碰上撞锁,关严了。
  自从余院长推荐张兴参加大学生的毕业考试以后,叶明珠的心里就朦朦胧胧地预感
到了某种变化,忐忑不安,所以这几天有事没事都要缠着他,跟他说话,冲他笑,生怕
离开了这个年轻的司机。这是一种什么感情呢?连叶明珠自己也不明确。她跟妈妈学过
几首诗词,没有用心记,所以记不全,今天早晨醒来时,就随口背诵了几句唐后主李煜
的词:“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可她又拿不准,自己对张
兴的感情是离愁吗?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呢……?她并不知道爸爸已经决定调张兴去
当翻译了,昨天她在另外一座大红门里吃的晚饭,然后又参加了一个家庭舞会,回来得
晚,沐浴之后立刻上床睡着了。今天全家人吃早饭时,她还没起床。她不知道餐厅里的
这一幕:
  张兴走到叶处长身边,交还了大红门的钥匙,喃喃地说道:“这3年,得到了您和
余院长很多帮助。我有什么缺点,请领导同志不客气地批评!我还年轻……”
  叶处长望望张兴:“是你帮助了我们!今后,欢迎你随时来玩。”
  余院长:“客气什么?咱们还在一个单位嘛!”
  刘妈端上来稀粥和八宝酱菜,皱着眉头说:“小张师傅在咱们这儿,干起活儿来可
是一个顶仨呀!他这一走,来个新的,要是毛手毛脚的小青年……”
  余院长:“那就换个老司机来。”
  刘妈脱口而出:“来个老的?那可不好,他会修水暖电器吗?会教明珠说外国话
吗?”
  叶处长也犯犹豫了:“是啊,修电视、调钢琴、整理书报……小张是个多面手!”
  余院长笑了起来:“所以不能埋没人材呀!算啦,让他走吧,人往高处走,水往低
处流,这是客观规律嘛!”
  假如叶明珠也在早饭桌上,那么这顿早饭一定会非常热闹,说不定八宝酱菜里加芥
末,还要把人呛出泪花儿来呢!
  此时,丰田牌小轿车行驶在宽阔的长安大街上。叶明珠临时动议:“咱们上友谊商
店绕一圈去!”
  “不行,没时间啦。”
  “早着哩,刚10点半!”
  “不,今天我得交代工作。”
  “交代什么工作?”叶明珠敏感到这与“离愁”有关,登时急了。
  “组织上已经决定给我调动工作了。”
  “啊?!我怎么不知道?这是谁决定的?谁要拆台?”她大声嚷着。
  “我说过啦,组织上决定的。”
  “谁?谁!你别拿组织吓唬我,组织科就是两间屋子、几张办公桌!人事都是活人
办的,不是桌子办的,你当我不懂啊?你告诉我这事儿是谁办的,说出张三李四来!”
叶明珠在车里又吵又闹又拽张兴的胳臂,那小轿车在长安街上像画龙般地走了两个“S”
形,吓得张兴赶紧把车靠边停住了。
  张兴也急了:“是你爸爸决定的!”
  “嘻嘻嘻……”叶明珠反而笑了起来,一笑解千愁,她使劲打了张兴一拳:“那好
办,开车,找爸爸去!”
  大红门里,只剩下黄秋萍一个人了。她熟悉这所院子,不仅仅因为15年前来过,而
且小时候就听母亲讲过。一个人,小时候记住的事情最难淡忘,黄秋萍也如此。她闭上
眼睛,也能描绘出这所院子的沿革来。这座从前的王爷府呀,一共有五进,加上西跨院、
后花园和“甜水井”,总起来是8个院落;民国初年和“光复”以后,曾经被“腰斩”
和“竖切”——“腰斩”就是把后边的三进与前边两进隔开,砌了一堵高墙;“竖切”
就是把西跨院、后花园、“甜水井”分了出去,逐渐地盖满了小平房,变成了大杂院。
如今余院长住的,只是前两进,有腰门相通的两个四合院,合计18间房,仅仅是王爷府
总面积的十分之一和房间数的六分之一。
  黄秋萍被留在这所空荡荡的院子里,感觉有点不自在,主人都不在家,这是不讲礼
貌的。但是,她心中此时也激动着一种主人的感情,否则她就不会在这不早不晚的时候
来访了。她准确地认出了那3间南房是餐厅、厨房和老妈子的下房,想去找把苕帚扫扫
院子,以便首先取悦于即将买菜归来的刘妈。可是看见苕帚之后,她又止步不前了,那
种油然而生的主人感,稳住了她的脚,抬高了她的身份,使她不屑于立即讨好刘妈,而
这并不仅仅因为她是司机的母亲,也不仅仅因为小姐在大门洞里冲着儿子的一阵媚笑。
想到这儿,她抚拢一下头发,又抻平了阴丹士林布褂子,然后拍拍并无灰尘的双手,哼
了一声:“这双手,犯不着在这个院子里拿苕帚!”
  她抗拒了一下自己的命运,开始有点儿自在了,那种主人感伴随着亲切感使她扬起
头来,大大方方地开始巡视这座半截子王爷府了。噢,与东厢房对称的3间西厢房,是
小姐的琴房、玩具房和练功房,都没挂窗帘儿,稍微走近房檐就能看见钢琴、墙上挂着
的小提琴、支在窗前的乐谱架、放在桌上的四喇叭录音机和左右对悬的立体声音箱;内
通的第二间里十分复杂,带支架的康乐棋,墙上挂的羽毛球拍、冰刀鞋,满地堆放的各
式各样的电动玩具。嗬!狮虎熊猴、汽车火车、飞机坦克、牛马骆驼、猫狗鼠兔、鸡鸭
鹅鸽,活像一间幼儿园;屏风隔着的第三间,最气派,有五彩吊灯、玉兰花型的壁灯、
宽大的穿衣镜、挂有各式练功服的红木农架,特别是铺着打过蜡的丁字木条拼成的弹性
地板(除了小姐练功,当然也可以举行家庭舞会喽),坐卧两可的长沙发,以及茶几上
的饼干筒和撒在桌面上的金纸巧克力。看着这些花里胡哨的玩艺儿,黄裁缝似乎对叶小
姐增进了几分认识,但心里也升起了一丁点儿妒意——这东、西厢房,原来差别不小呀!
“不对,千万别错怪孩子!”黄秋萍想起了昨儿晚上老母亲讲过的一些情况(叶紫云虽
然无缘进入大红门。但是60年来,她从未间断过对这座王爷府的调查了解。向谁人了解?
向那些进得了大红门的下人们打听。因为任何高贵的府邸,也离不开厨子、老妈子、车
伕、木匠、瓦匠、花把式、电工、管子工、裁缝、大夫、护士,乃至穷亲戚、穷朋友的!
没有不透风的墙。深宅大院里的“内幕新闻”,老邻居们谁不知道一星半点儿哩,只不
过白毛老太太叶紫云是个存心集大成者罢了)。据叶紫云了解,这间用丁字木条精巧拼
成地板的练功房,是大红门的前一代主人下令修建的家庭小舞厅,确实与余院长一家无
关,更不能认为是叶处长和叶小姐骄奢到了如此地步。
  黄秋萍转头向北,观看上房。那磨砖对维的清水墙,雕栏画栋的宽走廊,红棂碧纱
的老式门窗,飞檐角上蹲着的琉璃麒麟,以及挂过匾额和可以悬挂宫灯的黄铜钩儿,都
还保留着当年王爷府的外表和气派。说外表,那是针对室内的巨变而言的。这两间上房
和它左右的套间耳房,从前叫做暖阁子,如今改造成两个对称的客厅了。两个客厅的中
间,是通往后院的过道和宝瓶形状的腰门。为什么一家人需要两个客厅呢?黄秋萍的老
母亲也告诉过她,是前一代主人特意安排的。打倒“四人帮”之前,这座大红门外的小
胡同里真是车水马龙;大红门里则门庭若市。那前一代主人,虽然拥有多到一个班的男
女秘书,可以每天应付几十名来访者;但他自己却没有练成分身术,对那些必须面谈的
客人,则按左派和右派予以划分,左派请进左边的客厅,右派让进右边的客厅,客人们
在等候时不会互相打架,主人也可以区别对待——进了哪边的客厅就按对待哪边的规格
说话,以示旗帜鲜明。如今,余虎和妻子也沿用了这种“双客厅制”,只是政治性质改
变了,左厅接待男方的来宾,右厅接待女方的来宾,如果彼此都熟识,也可以左右不分,
大家欢聚一堂。这两间客厅里的内容,几十年来有了极大的进步,火炕变成了暖气,烛
台变成了电灯,蒲团变成了沙发,花砖地铺上了人造毛地毯,大烟膏变成了香烟卷,奶
茶变成了咖啡,檀香炉变成了来苏水,磕头变成了鞠躬,作揖变成了握手,这些变化,
肯定是满清王爷所始料不及的。其实,当个王爷算老几?他坐过沙发吗?整个紫禁城里
只有慈禧皇太后才有一张沙发,还得藏在寝宫里偷偷地坐一坐。如若在金鸾宝殿之上坐
沙发,软拉巴几的卧在里边,岂不有损龙威吗!
  宝瓶形状的腰门只是一个“洞”,既无门扇更无锁,仅仅被一堵影壁挡着,遮断了
黄秋萍的目光。“您可别到后院去!”儿子的告诫声依稀在耳。“为什么不能去?这是
我的家!”那种主人翁的感情,使她暂时忘记了应有的礼节,腿脚一使劲,便一阵风似
地冲进了腰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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