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女儿-----现代版真实的格格的故事

第9章


所有这一切,都是黄允中夫妇亲耳所闻、亲眼所见、
亲身所受,一种惭愧和自责的心情,使这公母俩深深感到对不起自己的小女儿!
  “二妞儿,是妈妈不仁,逼你跳了护城河!”
  “二妞儿,是爸爸不义,没供你上完高中你就当了女兵!”
  一年、两年、三年,每逢腊月二十八,小女儿叶绿漪生日的时候,黄允中夫妇都要
背着对方说几句忏悔话儿;黄允中还要专门跑到北海“仿膳”去买一盒大拇手指头肚儿
大小的栗子面窝窝头,摆在桌上,等二妞回家过年,一块吃顿团圆饭!而这种栗子面捏
的小窝头,二妞儿有生以来只吃过一次,还咂巴着小嘴说过:“真香!真甜!能记一辈
子!”黄允中亲口答应过,在她高中毕业的时候,就是当了棉袄,也得叫二妞儿再吃一
次栗子面的小窝头哩!……
  五年、七年、十年,再过腊月二十八,做父母的可就硬压着心尖儿不再想这个小女
儿了。一丁点儿音信也没有,黄允中也开始相信老伴儿关于“二妞儿跳了护城河”的判
断了……
  就在余虎跟张铁腿二人开怀畅谈的同时,大红门里的叶处长,也翻肠倒肚地回想起
32年前逃婚的往事。怎么能不回想呢?大姐黄秋萍就坐在前院东厢房里!人本来就是感
情动物呀……
  叶绿漪在家的时候就自认为跟姐姐不同。一是年纪小4岁,父母娇惯得多;二来是
个高中生,在学校里多少受到了些个民主思想的熏陶;第三就是与母亲在感情上隔着那
条“护城河”。因此三条,当她听见姐姐嘴里透出来的口风,说是遵照母亲的慈命,姐
夫张铁腿也为她选定了两条铁腿的时候,她立即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反抗精神。说反抗精
神,可能过奖了;对这个16岁的女孩来说,更主要的是害怕心情。究竟怕什么?怕即将
进城来的解放军吗?不!她早就会唱“解放区哟好地方,穷人富人都一样”的进步歌曲
了。那么,她是害怕这突如其来的包办婚姻了。是的,白天晚上,一闭眼,就有两条粗
硬的“铁腿”在踢她、端她!睁开眼睛,她好像又看见了排子车伕那青筋隆起、臭汗沾
泥的脏腿!她感到恶心。一个梳着学生头,身穿阴丹士林旗袍,脚着黑布鞋和那高及膝
盖的白洋纱袜子的高中女学生,怎么能嫁给卖苦力的脏铁腿呢?姐姐已经上了妈妈的当,
我可不能顺着旧辙走!再说,姐姐她不识字,裁缝配车伕,还勉强说得过去;我可不能
去给车伕洗衣、做饭、缝补丁……她越想越害怕。最可怕的还是去年暑假那件事。当时
黄允中的大徒弟病了半个月啦,就叫二妞儿给她大师哥家送点中草药去。叶绿漪提着药
包子坐了一段儿有轨电车,下车之后又问了几次道儿,便糊里糊涂地走出了城墙豁口。
这里已经是城不城、乡下乡的破烂胡同了。她不认道儿,走得急,只见两家又低又矮的
小酒馆门前停放着一溜排子车,就上前打听大师哥的住址。两个喝醉了的排子车伕,见
她神态又急又腼腆,成心跟她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把她指引到一个三等妓院里去了。这
是一处奇怪的大杂院,许多有窗户和没窗户的小套间,像鸽子笼般地拥挤着,历来就实
行着“一块洋钱一插门”的现钱交易。国民党的党、政、军、警、宪,也历来对这些地
方实行着“只抽税,不干涉”的方针。而这些地方的“顾客”,则是讨不起老婆的各种
穷光棍,比如蹬三轮车的、拉黄包车的、拉排子车的、扛大个儿的、挑水的、牵骆驼送
煤的、掏茅房的……他们花的是血汗钱,三等窑姐儿收的是血泪钱,然后再送进老鸨儿
和官儿们的腰包里去。这种皮肉生意,无冬无夏,黑夜白天,皆可营业。小小年纪的叶
绿漪,哪里懂得这些名堂!她提着药包子,像个没头苍蝇似的撞进了大杂院。院子里的
大枣树下,围着茶桌坐了一些男男女女,他们瞅着这个俊秀的小妞儿感到惊讶,“嗬!
天上掉下来个细皮嫩内的!”立刻议论纷纷。叶绿漪瞧着这些男人和女人,也是立刻吓
傻了眼!原来这些女人全都东倒西歪地被男人搂着哩……“呜呜呜……”一阵女人的哭
声,随着一个光膀子的小姑娘从那没窗户的黑房子里钻了出来,她手里拎着一件小褂儿,
边穿边逃……她背后追出来一个醉醺醺的黑大汉,踉踉跄跄地扑到了叶绿漪面前、叶绿
漪吓得“哇”的一声哭了,丢了魂儿似的扭头就往外跑,药包子也扔了,还是被那醉汉
抓掉了一把头发。叶绿漪没命地往回跑,又听见“哈哈哈”一阵大笑,原来是那两个恶
作剧的排子车伕站在胡同里瞧着她取乐哩。从此以后,叶绿漪十分痛恨拉排子车的。也
是因为有了这次见识,当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曾经当过妓女时,才更加感到没脸见人,也
不愿意见母亲,甚至恨自己错投了胎!
  现在,恰恰是这个当过妓女的母亲,要把自己这个纯洁的高中学生,嫁给一个拉排
子车的脏铁腿,叶绿漪是非反抗不可了!
  1949年的冬天,经过了3000里路的长途行军,叶绿漪来到了湘西山区。她的手脸,
经过风吹日晒,河水洗涤,变得黑里透红了;她的腿脚,一步步地“量”过了华北平原
和荆壤丘陵,变得柔韧而有力了;她的胆子,由于常听枪炮响,又救护过伤员,洗过血
衣,见过死人,而比从前大了几十倍;她的装束,与别的女兵也一般无二;只是在气质
上与别人略有不同罢了。她的气质为什么与众不同呢?难道那龙血凤髓当真会在这名革
命女战士身上起作用吗?
  凡是1949年前后参军的小知识分子,大概都还记得一件事吧,就是在参军不久要写
一份详尽的自传。工人、农民,参军后在诉苦会上说说就行了,不会写,也不用写。而
知识分子总是复杂的,“家里没钱怎么能念书呢?”从政委到指导员都这样说。所以知
识分子在自传里必须把出身成份、经济状况、社会关系等等,写得一清二楚。叶绿漪既
然是高中学生,自传是一定要写的,这也是对组织忠诚坦白的具体表现呀!
  她在1949年的春节刚过不久,跟着几位进步学生,冒着大雪逃出了北京城,只走了
半天路程,就找到了第四野战军的一个部队,参了军,看了一场《白毛女》,就深深地
爱上了革命部队和这个宣传队。顺利得很,宣传队的领导也看中了叶绿漪。瞧,她五官
端正的面貌,亭亭玉立的身材,高中二年的文化,清脆纯正的北京口音,无论哪条都符
合宣传队员的要求,所以立刻被留在了宣传队,当天就穿上了四野特有的绿色斜纹布军
装。宣传队长甚至还许了愿,要培养她演喜儿哩!正在她十分得意的时候,却碰上写自
传这件难堪的事情。这时北京已经和平解放,她也随军南下了,“多好啊!离家越远越
好!”她痛恨自己的家庭,她知道父母是贵族出身,听了指导员讲的几堂政治课之后,
她立刻把自己的母亲与黄世仁的母亲联系在一起了,真想永远把这个罪恶的家庭忘得一
干二净才好!但是,指导员又偏偏不准她忘掉这个家,写自传必须回忆这个家。她的自
传写得特别慢。别的新战士早就写完了,她还是行军一天,到了宿营地只写一小段,而
且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指导员找她个别谈话了,为了解除她那显然存在的思想顾虑。
“我们这些老同志也写过自传。我姐夫就当过伪满警察,向不向组织交代呢?我交代了,
好比卸掉了一个大包袱,行军打仗都有劲儿啦!”指导员的现身说法,使叶绿漪深受感
动。就在部队渡过长江的那天晚上,她一口气儿写完了自传,把她所知道的一切事情,
全都写在了纸上。她望着浩瀚的扬子江,想起了国文老师对“天堑”这个名词的解释,
想背诵两句诗来抒发此时此刻的心情,却没找到合适的诗句,于是,她在心底默默喊道:
“长江天堑,永远隔断我那罪恶的家庭吧!让我的灵魂和身躯,干净彻底地得到新生!”
  说是彻底,并不彻底。因为她通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还是没有把“妈妈当过妓
女”这件最难堪的事情写在自传上。而且,也没敢把“爸爸到过欧洲”这件事写上。她
们心有愧呀,终日寡言少欢,总感到自己对组织不忠诚、不坦白、不老实!一天夜里,
她在睡梦中哭了,还说了几句“我欺骗了组织啊!”之类的梦话。女宣传员之中的积极
分子立刻向指导员作了汇报,从此她便失去了指导员的信任。叶绿漪是个聪明乖觉的姑
娘,她逐渐感觉到了身边有不信任的眼睛、不信任的耳朵、不信任的话语……她进一步
变得沉默寡言了。也许这就是她的气质与众不同的原因吧。
  宣传队的指导员仔细研究过叶绿漪的自传。此位指导员也是个小知识分子,比叶绿
漪这个小知识分子还“小”,伪满“国高”的毕业生,辽宁人。辽宁,历史上是女真族
建立满清政权的发祥地。这位指导员多少懂得一丁点儿满清的故事,就在研究叶绿漪自
传时充分使用出来了。他在党支委会上侃侃而谈:“八旗兵丁,最初是奴隶主阶级的武
装,比封建主义还反动!叶赫氏,比爱新觉罗氏还落后!叶绿漪的母亲叶紫云,是位
‘和硕格格’,就是汉语讲的公主,而且是叶赫那拉氏的后代,就是慈禧皇太后的血统,
这是满族旗人贵族当中最凶狠毒辣的一支……”他的分析,无人反驳;也无人支持。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