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唐

透过红纱打量这个偌大的新房，两支粗大的红蜡烛散发出屡屡绯红的火光，将室内照得恍然若梦。
  洛寂揉着酸涩的手臂，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少许对婚礼的幻想，应该是洁白的婚纱和简洁的仪式，忽然就变成梦幻般不切实际的古典式奢华婚礼。作为新娘子的自己还必须乖乖在房间等待自己的丈夫归来，不觉就觉得有些气闷。她悄悄掀开盖头，不期然看到桌上堆积的满满贺礼，金银异宝分外晃眼，眼波流转间，忽然开心起来。
  元吉推开房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空空如也的房间，凤冠霞帔被主人丢弃了，正凌乱地歪在床榻上，不禁愣怔。
  “阿元！”蓦然间一声轻唤。
  他寻着声音望过去，看到床榻后露出一双狡黠的眼。本该穿着吉服的女子此时正一身利落的黑衣，肩上甚至还可笑地斜挎了一个大大的包袱。
  她很开怀地向自己跑来，双手抱住自己的手臂，满脸雀跃的神色，“这样的婚礼多无聊啊，我们出去做点更有趣的事吧！”她说，眸光在烛火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今夜的月很明亮，氤氲了夜色光影。高高的殿阁上夜风有些大，吹乱了长长的台阶上魏征曳地的青色长袍，迷乱而飘忽不定。
  他看着迷蒙的月色下，倏忽远去的两个黑色身影，和着晚风的节奏，忽然就忆起往昔听风恰是秋的时光。女子清亮的眸曾经为重伤的自己流淌过的泪，如零落流水中的花瓣一般漂浮不定，熨烫着他难以言说的情愫。
  于是，就有浓重的困倦漫过心头，潮水一般震撼着所有思绪，他恍惚，轻轻跌坐在脚下的台阶上。
  一双温暖的手覆住了他的，他抬头，看到绿绮了然而温柔的笑，少女和煦的微笑一如春日暖阳照耀在渭水河上的粼粼波光，让人沉醉。他怔然，忽就有难言的情绪漫上心头，消弭了如烟过往。
  第121章 桃花林
  元吉环着洛寂的腰凌空跃上一家房檐的时候，月凉如水，带着幽蓝的色泽浸润着院内的一切。
  夜色已经深沉的缘故，房内一片漆黑，并没有散落出零星烛火。只有院中醒目的白帆迎着夜风萧索而舞，如沉默的叹息一般凝固在这个寂静的夜晚。
  洛寂带着忐忑而雀跃的心情搬开了屋檐上的瓦片，转身从包袱中拿出一袋沉甸甸的钱袋，交给元吉。她湿润的眸在月色下仿佛绽放的两朵春桃，小鹿一般无害而写满期待。
  元吉笑了笑，扬手用内力将那个钱袋透过洞开的屋檐稳稳送到那家桌上，悄无声息。
  这是他们半夜跑遍的最后一家民宅。洛寂掂掂身后已经空寂下来的大包袱，就油然而生一种浓烈的满足。想象着天明后城中百姓见到家中从天而降的钱财时的诧异与惊喜，忽然就有一种盖世侠气蔓延上来。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她这么对元吉说的时候，下巴高高扬起，些许骄傲，些许狡黠。仿佛有过剩的蓬勃生机在初夏的夜幕中，肆意蔓延。
  无形中便有温暖的感动浮上心头，元吉微笑着抚上她的脸颊，替她理去那些被风吹乱的发，温柔而细致流连。
  月光在他的眸中流淌而过，一些隐晦的深情浮浮沉沉，带着摄人心魄的纯粹的魅惑。
  洛寂痴然。竟忘记了自己正身处在半空的屋檐上，失神间脚下一滑，尖叫一声直直向下坠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元吉吃了一惊，他张开双臂，如一只展翅的雄鹰般掠了过去，一手揽住洛寂的腰，延缓她的下坠之势。
  太过喧哗的声音终究吵扰到了附近居民，越来越多零星的烛火透过纸制的窗台漏出来。
  “抓贼啊！”不知是谁尖尖喊了一声，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声惶恐而混乱地喊叫起来。
  沉睡中的猫狗似乎也被唤醒了，迎合着主人的喧哗，怒气腾腾地狂吠几声。一时之间，整座酣眠中的城市仿佛都在悄然觉醒，乱成一团。
  洛寂看到自己造成的这一场鸡飞狗跳，对着元吉调皮地吐吐舌头。
  “快跑！”元吉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声，拉起她的手在空寂的街巷狂奔起来。湛蓝的眸闪闪烁烁，带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两人一路跑到城郊渭水河畔的那片桃花林，停下来呼呼喘气。太过狼狈的神色映入彼此眼底，他们相视而笑。
  已是初夏的时节，林中的桃花已近迟暮，渐次凋零。风过处，一阵阵花雨铺天盖地飘落下来，如一场没有尽头的红雨，纷纷扬扬。
  一夜的喧闹和颠簸过后，到底有些疲累泛上心头，洛寂依着树身滑坐下来，将头轻轻靠在元吉宽阔的肩膀上。
  “阿元，为我吹一曲吧。”洛寂说，眸中闪过一丝隐隐约约的期盼。
  一缕呜咽柔软的箫声悄然游来，散落在林中河畔。悠远低回的曲声如缕不绝，袅袅渡水远去，在月光下格外轻柔。
  洛寂侧首注视着他，那一身夜色下依然绚烂夺目的红衣，让她想起酒醉那夜坐观红枫凋零的景致。那些已不复存在的风景在一片箫声之中触类旁通，再次袅袅升腾起来。透过朦胧的月色，和那些缤纷的落英，一切都变得越发委婉而迷离。
  一曲已毕，他回首，湛蓝的眸如箫声的余韵，涟漪一般在如水的月色清风里依稀游荡。
  她被蛊惑了，抬手抚上他灿若星辰的眉眼，他刚毅挺拔的鼻梁，然后，用自己馨香的唇盖住了他略带青草味的薄唇。
  一双宽厚的手掌抚上了她单薄的背脊，将她圈进他的世界里。唇边有微凉的触感蔓延过来，如月色在身上缓缓流淌，沁入心脾一般醉人。
  她跳动如擂鼓的心，于是在一片花雨所营造的浓稠甜香的氛围中，渐渐沉静下来。那些秘而不宣的，藏匿在彼此心底的情节，影踪鲜明地游走在身体里，那样战栗而甜蜜。
  背脊触碰到身下柔软的花瓣，仰起头的时候，看到背光的阴影里，元吉湛蓝的眸隐于一片深邃的黑暗，如一张摄人心魂的网，覆盖住了她，让她没有了流动和逃逸的余地。于是，只能安然承受，融化在那片无限深远温柔的光影里。
  伴着耳畔稀疏风动花落的声音，洛寂想，自己一定是脸红了，但是黑暗的遮掩，让人觉得安全。他温柔触碰，珍惜如宝。那些肆意蔓延在彼此身体里的，春天的味道，依稀的，富有质感的，生机勃勃的香气，开始流散。长发披散在脸上，略微瘙痒的触感，带起灵魂最深处的悸动……
  一缕箫声带着晨曦游走而来，洛寂睁开迷蒙的睡眼，望见窗纸上荡漾的光影。是早晨了。风漫无目的地散步，带动着她纤长的睫羽微微颤动。
  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昨夜绯红一片的新房中，却没有了阿元和梦境中的桃花林。
  洛寂挣扎着起来，不期然感受到身体上下叫嚣的酸痛，催促她忆起昨夜那些旖旎的情境，便有些羞涩的绯红爬上两腮，在这样明媚的初夏的清晨蒸腾。
  箫声依稀悠悠然地回响着，节奏平和悠长，分外适合这样和煦慵懒的早晨。
  洛寂循着箫声而去，在一片翠绿的竹林前看到了阿元执箫的颀长身影。他的背影正融于一片绚烂的金黄里，听到脚步声，回转身来，微笑，眸光是如昨夜那般的深沉的温柔。
  “醒了？”他问。
  “恩。”洛寂呐呐，越发觉得阳光照射在脸上，那样灼热，于是干脆地低下了头。
  他向着她走了过去，明亮的阳光散落在他雪白的宽大长袍上，莫名炫目。
  他轻轻止住了脚步，将她搂紧怀里，鼻翼之间便有些清新的属于夏天的香气蔓延开来，“等到一切过后……”他轻柔地在她耳边说，仿佛想要抚慰她所有的惶恐和不安，“我们就离开这里，就只有我和你……”
  梦呓般的声音被风吹散了，零零落落洒在洛寂耳畔，便有一种长久担忧过后的释然和感动，化作眸中升腾的泪，缓缓流淌下来。她用力扶住他的肩头，将脸轻轻靠上去，感受那样宽阔的坚定，任凭那份安然肆意生长。
  第122章 誓言
  五月的长安，已经有了北方夏季难捱的郁热。烈日炎炎炽晒下来，劈头盖脸兜落了一身明晃晃的光亮。
  洛寂独身坐在临窗的案几边，捧着手中墨迹斐然的书册发呆。正是午后时分，窗外树荫重重，风过处，绿叶翩然而舞。一派祥和的情景，却莫名让她生出些许心慌来。
  夏天已越来越近了……她想起这段时间悄然泛滥于街角的可怕传言，那些关于太子建成淫乱后宫，兼有篡弑之意的铺天盖地的传闻。还有那日于后宫中，李世民森寒的眸，不断浮现在她的梦里……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便也有些血腥的存活在史书中的画面浮上脑海，引起阵阵战栗。大热的天气里，竟蒸腾出些许冷汗。
  一道缓步而来的身影打破了一室诡秘的宁静。洛寂睁着惶恐的眼望过去，看到正捧着一大包物事进门的元吉，清爽的白衫仿佛夏季盛开的雪莲，些许妖娆，些许清丽。
  她捂住狂乱跳动的心，扑进他的怀里，酸楚和委屈，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恐惧蔓延上来，化成颊边滑落的泪。“你去哪里了！”指责却分明无力的语气，带了一些颤抖，“你别离开我，我害怕……”她说，紧紧拥住了他。
  元吉愕然，有些无奈的笑泛上唇角，带着深沉的宠溺。如此相近的距离，两颗紧密相贴着狂乱跳动的心也分外鲜活。仿佛能感受到她的惶恐，元吉轻拂她柔顺的长发，“只是去了别院，赵妈给了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