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丽丝·莱辛小说集

第68章


他们那些人,除非自己亲眼看到这种
机器或飞船,总是把声言看到的人视为神经错乱。明白了这一点,他们即使
真的看到了什么,也都不开腔。但由于亲眼看到的人实在太多,因此到处都
有各种的异见份子,或愤怒团体。他们涵盖了老中少各种年龄,形成了最广
大的次文化。对于在完全备战状态的社会中成长的年轻人来说,他们当然不
愿面对一个注定要夭折或残伤的未来,他们的反应就如前述,不愿参与社会
的各类行政工作。年纪大的则似乎较能自我欺骗,在从事战争行为时,使用
“和平”之类的字眼,且认同本身所在的地理区域。年轻的头脑较清晰,易
于将地球视为一个单一物体,但较消极,悲观。我们认为年纪大的精力较大,
至少兴头较高,这可能由于他们思想较狭窄,认同一些狭小的看法。我们现
在可以解释为何我们登陆那天所见到的年轻人调头离去;他们当中有些人曾
向当局坚称看到了各种奇怪的机器和物体,但都遭驳斥或威胁。他们准备将
所见到的刊登在自己的通讯上,或以口传述。但和年长的人不同,他们是决
不会让当局抓住把柄而被捕或盘查;年长的人大部分都不明白,为了战争的
需要他们是如何的屈服。而看到我们前十二次降落的年长者态度也和年轻人
不一样:他们当中有些向当局报告所见的,但遭驳回;有一两个坚持不肯罢
休的则被视为神经有问题。
但大致来说,他们都仿照当局的行事态度——自扫门前雪。这些人经
过了讨论之后同意各管本身事,所见所闻不多言。他们当中有两个间谍,负
责向战争部门报告所见到的,包括农民同胞的反应。
警讯一试
这是我们首次尝试向他们传递警告信息的情形。我们周遭当时就有二
十个左右的长者,站在那儿不走,毫不畏惧,以为我们会再次降落,而不知
道只是阳光的强度使我们隐了形罢了。我们于是决定利用他们,再次接触他
们的思想潮流,且放送信息,但当中有道障碍,至少是些什么我们不理解的
东西,而且沟通起来非常费时。而我们发觉飞船可能会动力不足。
不畏不惧
现在我们当然知道当初是估计错误。我们以为发布他们大难当前的消
息会叫他们恐慌得思考的机器轧住,无法继续运作,因此我们非常小心,十
分缓慢地输送,花去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我们碰上阻碍或抗拒时将之视为恐
惧,其实错了。我们或许该在此时说明他们的基本心理状况——这是一个不
畏不惧的族类,如果动力许可的话,详情以后再谈。总之,经过了一日一夜
之后,他们的抗拒仍未消除,于是我们再给自己一日一夜的时间,希望可以
克服他们的恐惧——我们那时以为是出于这个问题。经过第二个日夜的输送
之后,他们的思想结构仍无改变。我再说一次,毫无改变。现在我们知道了,
原来我们当时告诉他们的,他们早就知道了。但当时由于完全没想到这一层,
以为那一群人由于某种原因不合我们的要求,只好决定另找对象,最好是不
同年龄组别的。我们已试过了成年人,而我们怀疑(后来证实了)这一族类
的人,年纪越大,越不能接受新思想。
我们飞船降落的地方正好是经常举行前述的交偶仪式的地点。在我们
尝试接触成年人的两个日夜期间,好几次从城里来了一些乘坐各种金属机器
的年轻人,但一发觉我们的存在,即使没有亲眼看到,也都快速离去。他们
都是白天来的,但在第二天太阳下山时,有四个年轻人搭乘一部金属运输机
前来,他们下了机,坐在一小块岩石上,和我们相当靠近。
警讯二试
他们看来身强体壮,我们于是开始传送信息,浓度比向成年人所传的
为高。动力虽然加强,但这四个年轻人吸收了我们的信息之后的反应和那几
个长者完全一样。我们难以理解,于是决定冒险一试,冒着导致他们惊慌而
逃的险,把整个信息的输送时间浓缩在日落和日出之间(向那群成人输送,
花费了两个日夜)。他们的心思并没有拒绝接收我们所说的,也没因恐惧而
轧住了机制。他们只是呆板地相互复述了我们所传送的,一而再,再而三的,
当中虽有些许不同,但大致如下:
“他们说我们只有五年的时间。”
“真糟糕。”
“是啊,那会很糟。”
“到时候可才真糟呢。”
“半城的人可能都没命。”
“未来五年的任何时间都可能发生,他们这么说。”
这就像向一个有洞的容器灌注溶液一样。当时那群长者坐在这儿两日
两夜,不断重述他们的城市将遭毁灭,就像是在诉说他们可能会头痛一样,
现在这四个年轻人在所做的和他们完全一样。之后,他们停止了这种单调的
对话,有个女的,自己一边弹奏一种弦乐器伴奏,一边开始他们所谓的歌唱:
那就是说,发声活动不再是两个或更多人之间的交谈,而改由一个人,或一
群人发声,声调的幅度比交谈大得多。我们向这四个人输送的信息给溶合成
了下述歌词,由那年轻的女声唱出:
我们知道我们生活的地球
即将毁落
我们知道我们脚下的大地
必将动摇
我们知道,因此..
我们又吃又喝又爱
醉醺醺
乐昏昏
因为我们大限已到
第一阶段放弃
他们继续进行交偶仪式。我们截断了思想输送,就算没有别的原因,
我们也已用完了第四组动力了,而且毫无结果,就此结束了第一阶段任务。
此一阶段本是要设法将警告信息传送到特选对象的脑中,让他们以心电感应
方式自动传送其他个体。我们于是开始第二阶段任务,这一阶段将透过有计
划的游说,争取某些适当人选的思想,利用他们做为代言人,发布警告。我
们决定放弃第一阶段,因为我们相信所灌输的信息,对他们的现有心智结构
过于陌生,就如流水穿过筛篮一样,一路穿过了他们的心智机械。他们无法
辨认我们所说的。换言之,我们当时仍不明白,他们没有反应是因为我们的
话太平淡无奇了。
第二阶段一试
我们三人于是陪同那四个年轻人乘坐他们的机器回城。我们觉得有他
们做伴较易寻获适当人选,年轻人也可能比年长的有用得多。他们操纵那部
机器的方式可真吓人,简直就是自杀式的。在抵达城市郊区的途中——从天
亮到日出——他们共有四次几乎和其他车辆相撞,对方车辆也是开得同样莽
撞。然而那四个年轻人全不畏惧,反而显露那种叫做哈哈而笑的生理机制,
那就是说,肺部不断剧烈收缩,导致空气释出时产生嘈杂的声响。在这一趟
旅程,眼看他们的鲁莽,他们对死亡,对痛苦的漠视,我们的结论是,这四
位和先前那二十个年纪较大的人一样,都可能与常人不同,不具代表性。我
们开玩笑地想,他们这一族类有许多身心有缺陷的,我们不幸正好都碰上了。
车子在路上停下加油,四个年轻人下车在附近走动。在一张长椅上另坐着三
个年轻人,相互挤靠,神情恍惚。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他们的穿着式样多
端,毛发蓄得长长的,手上持着几个乐器。我们这四位想激醒他们。结果只
成功了一半:那三个人的反应缓慢,看来十分笨拙,无力,要不是听不懂人
家所说的,可能就是无法表达所了解的。之后我们看出来了,他们是受了某
种药品的影响。他们手上有许多这种东西,那四人也想要。那种药品加强人
的敏感度,但防碍一般的反应能力:那三人对我们的存在比原先那四人感受
强烈,那四人完全不知道我们就坐在他们车子里。但那三人,从半醒半昏状
态中苏醒过来,似乎看到,或至少是感到了我们的存在,对着我们发出了赞
同或是欢迎的声响。他们似乎把我们和加油站屋顶上出现的阳光联结在一
起。那四人说服了这三个,得到了一些药品之后向自己的车子走来。我们决
定留下来,因为另外三人对我们的敏感度相信该是个好现象。
我们向他们的思想潮流测试,发现他们相当自由、宽松、没有其他那
几个的抗拒和紧张现象。之后,我们占据了他们的思想,这是我们的任务中
真正危险的时刻:我们这几个外交使者很可能在一阵难以形容的混乱和暴力
之中消失。那时我们仍不知道如何分辨麻醉毒品的效力和感官功能效力两者
之间的区分。现在我们知道了,大致情形是毒品影响走路、说话、吃东西等
等的机制功能,导致动作缓慢或功能混乱,然而听觉、嗅觉、视觉、触觉等
器官则畅通且感应灵敏。但就我们的情况来说,进入他们的脑中就是一种攻
击行为,因为我们触动了他们一种叫做美感的现象。美感是指正常情况下的
一种感官吸收状况,然而对我们来说,就像进入了颜色的爆炸区。这也是我
们的感官模式和他们不同之处:他们的生理结构似乎随着鲜艳的颜色而震
荡。进入未吸毒的脑袋,要保持平衡已够困难;进入吸毒的人脑,在他们凝
视灿烂的颜色当中,我们很可能就会被一扫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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