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团

4


    器具厂厂长、58团团长马德全迎接了少司令屠兰龙。
    在昨天那个会上,马德全已被晋升为自卫旅旅长。考虑到器具厂的重要性,屠兰龙要求,马德全继续留守在器具厂,同时,新成立的自卫旅全部开进器具厂。器具厂的戒备越发森严了。
    屠兰龙跟马德全简单打过招呼,在一干人的簇拥下,往厂区里走去。单从外面看,器具厂似乎没啥看头,尽管院子里盖了不少库房,但这些库房跟屠老司令在城区各个部位修的炮楼子相比,还是逊色得多。但你真要到了车间,也就是造枪造炮的地方,你的双眼,就会立马变直了。可惜,车间不是谁想进就能进去的。县长孟兵粮跟手枪队队长吴奇被保安大队长朱宏达请到了会客室。说是会客室,其实就是一间极普通的平房,里面摆了几张椅子,一张方桌。
    “条件简陋啊,请各位多担待。”朱宏达一看就是那种精于世故的人,他虽是少校参谋,昨天那个会,他也没轮上晋升,但他眼里的自信,却一点儿不比马德全少。在军衔比他高的吴奇面前,他仍然表现得优越感十足。
    “这是老司令的传统,好钢用在刀刃上嘛。”县长孟兵粮接过勤务兵递上来的茶,脸上附和着笑说。这话是他到米粮城后听说的,甭看老司令屠兰龙手里有大把大把的钱,但他恪守一个原则,该花的地方,不惜一个子儿。不该花的地方,半个子儿也别动。这些年屠老司令的钱,除了用来建工事、修炮楼,多数都花在了米粮山区老百姓身上。至于11集团军弟兄们的住舍、娱乐、消遣的地方,没啥大的变化。但屠老司令并不薄待弟兄们。弟兄们从军部领的军饷,还有养家补贴,比任何一支部队都高。所以弟兄们非但没怨言,积极性比来米粮城之前还要高。
    孟兵粮跟朱宏达喝茶寒喧的时候,手枪队队长吴奇的目光警惕地瞅着四周。这是习惯,只要跟着司令出行,吴奇的眼睛、耳朵,不,周身每一个毛孔,都是紧着的。过去十几年,他跟着老司令屠翥诚出行过无数次,中间也遇到过一些惊乱,最危险的一次,歹徒已穿过五道防线,逼近了屠老司令,但危险最终还是被他化解了。只要他在身边,屠老司令就能确保毫发无损。可惜,屠老司令最终出事的那次,偏偏没带他,那一天他正巧也在器具厂。
    孟兵粮凝视了一会儿吴奇,无言地垂下了头。这个时候,屠兰龙已跟着马德全,查看完三条生产线。这是屠兰龙见过的最紧凑的生产线,大同的时候,屠兰龙也不定期地到地方各厂子去巡视。说是巡视,主要就是代表军方去训话,去鼓舞士气。部队需要鼓舞,地方同样需要鼓舞。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部队跟地方其实是捆在一起的,作为驻守在大同的最高军事长官,屠兰龙肩上担的,不只是大同的安全,还有大同的发展。但那些号称管理至上的大厂子,生产线也远没这小小的器具厂这么紧凑。屠兰龙看着看着,脑子里忽然就浮现出义父那张慈善的脸来。恍惚中,他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日子,那是他第一次跟着义父走进器具厂。厂子里的一切吓坏了他,看到刚刚组装好的一挺挺机枪,屠兰龙失声叫道:“爸,私造枪支是违法的,要是让委员长知道……”
    话还没说完,义父就高声骂道:“违姥姥个法,委员长,委员长啥时给过我一支枪?”见他惨白着脸,义父又道,“龙儿啊,这可是你爸的命根子,若不是这器具厂,委员长和汪**能那么高看我?你爸为这份家业,把不该搭的全搭了进去。还好,他们没辜负我,也没辜负米粮山区的父老。米粮山有了它,甭说是共产党,就是蒋委员长来了,也得胆寒三分。”义父脸上充满了得意。
    应该得意。这是那天屠兰龙看完整个器具厂后发出的感慨。都说义父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屠兰龙也这么认为,但那一天屠兰龙忽然觉得,用这四个字形容义父,太简单、太潦草了。岂止是深藏不露,简直就是一座山嘛。都说11集团军有个器具厂,能私造枪炮,也都说义父到处搜刮民财,把米粮山区五县三川九十二沟但凡有地有家业的大户们照头敲了一遍,但他们哪里能想到,义父会在这弹丸之地,在女儿河畔、毫不起眼的一块地盘上,建起这么一座了不起的工厂。说它是器具厂,只不过是义父用来掩人耳目罢了。怕是这儿的生产能力,能赶得上半个汉阳厂,技术甚至比汉阳厂还要高。汉阳厂装备的是整个国民军,而义父这家厂子,却只装备11集团军。怪不得11集团军将士脸上,个个是不可一世的笑容。
    开眼界,真开眼界。等他跟着义父从地道里走出来时,他的心里,就不只是敬重了,甚至生出几分敬畏。他怪怪地盯住义父,从11岁被义父收养,15岁跟着义父征南战北,屠兰龙心里,义父永远是那么的高大、完美,慈祥中透着严厉,宽容中含着苛刻。但是这一天,义父的形象完全变了,变得陌生,变得令人望而生畏。
    “龙儿,你怎么了?”屠翥诚被儿子的目光望得不自在,讪讪地笑了笑。
    “爸,我不是在做梦吧?”这是真话,那天的屠兰龙,真有一种做梦的幻觉。
    屠翥诚释然一笑,拉着儿子的手:“龙儿啊,爸现在告诉你,这厂子是怎么建起来的。”
    于是,屠兰龙听到一个近乎神话般的故事,大字不识一个的屠翥诚,居然在心里早就埋下一个心愿,要建一座兵工厂。为此,金戈铁马、浴血奋战的那些个岁月里,屠翥诚的心,始终都为这个秘密所动。他留心观察一切枪械,他把战场上缴获来的枪炮拆了装,装了拆,发誓要解开里面的机关。也是在那段日子,屠翥诚留心所有能造枪炮的地方,留心所有能造枪炮的人。工夫不负有心人,屠翥诚终于靠着自己的双手还有智慧,建起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兵工厂。
    “知道吗,花在这个厂子上的黄金白银,能买下你整个大同城!”屠翥诚最后说。
    屠兰龙信。他虽然不知道这些黄金白银从哪儿来,但他相信义父的能力。一个白手起家带着三五个人做土匪,然后占山为王学刘米儿那样把持一个山头,而后又拉竿子起队伍直把队伍闹到阎长官眼皮下的义父,把自己的一生涂写得令人眼花缭乱,闻之血脉贲张,还有什么奇迹不能创造?
    “少司令,去那边歇歇吧。”一直陪着屠兰龙的马德全悄声说了一句。
    这句话唤醒了屠兰龙,他摇摇头,把义父的影子暂时驱开。
    已经荣升为旅长的马德全是在12年前被屠翥诚从子水县城一家铁匠铺发现的,那时他还是一个二十不到的小伙子,打得一手好铁,力气大得惊人。屠翥诚带兵路过子水县城时,特意去了铁匠铺。这是屠翥诚的习惯,每经一地,必须要看的地方,就是当地的农具厂还有铁匠铺,单是用此种手段收留到他旗下的,怕就不下二百人。如今这二百人全都集中在马德全麾下,他们是大坝器具厂骨干中的骨干。上战场是骁勇善战的将士,回工厂是技艺精湛的技师。要说马德全跟屠兰龙,还有另一层关系。屠翥诚收留马德全后,念他心灵手巧,人又实在,还讲义气,实在喜欢得不行,一个深夜,屠翥诚将马德全唤到帐下,将自己的心思讲明了,说想收他为义子,问马德全乐意不,马德全喜都来不及,哪还能说不乐意,当下,就按规矩磕了三个响头,行了拜父礼。公开,他唤屠翥诚为屠司令,到了私下,跟屠兰龙一样,也唤爸。巧的是,屠兰龙后来所娶的妻子祖茑茑,竟是马德全的远房表姐,只是两家地位悬殊,一直不好意思相认罢了。有了这几层关系,屠兰龙跟马德全,就远不是上下级那么简单了。屠兰龙到米粮城就任11集团军司令的第二天夜里,就悄悄将马德全唤进梅园,二人密谈了一个晚上。当然,这是最高机密,至今尚不被外人所知。
    屠兰龙跟着马德全往里走,走了不到五十米,一阵湿气涌来,凉凉的,屠兰龙知道,他们进了地道。地道口50米处,是马德全办公务的地方,这间密室大得很,差不多有云水间六号厅那么大,里面除了办公用的桌凳,还安装了一台机器。
    屠兰龙走过去,站在这台擦得锃亮的机器面前:“这就是德国车床?”
    马德全点头:“这车床可是立了大功的。”
    屠兰龙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在车床上面,那股冰凉的感觉让他周身一震:“我听义父说过,为这车床,他还找过孔先生。”
    孔先生就是孔祥熙,义父怎么跟孔先生搭上的关系,屠兰龙不知道,但孔先生曾多次帮助义父渡过难关,这些事实他都清楚。
    “是啊,如果不是孔先生,甭说搞到德国的车床,怕是连德国一根下脚料都拿不到。”马德全深有感触地说。
    “德全,你告诉我,在这个山洞里,有几台这样的机器?”
    马德全想了想:“不多,算上去年冬天新进的那台牛头刨床,一共是11台。”
    “11台,还不多?”轮到屠兰龙惊讶了,11台进口机器,这得多少黄金啊!
    “少司令,如果把第三条生产线建起来,至少还需要5台。”马德全又说。
    屠兰龙收起抚摸在车床上的手,长叹一声:“这我明白,德全啊,眼下怕是没了机会,你知道我这次来的意思吗?”
    马德全凝视着屠兰龙,好久,才怯怯地问:“少司令,战事真的避不过?”
    屠兰龙苦笑了一声:“德全,别人这么问,那是别人,你德全这么问,我可要失望了。”
    马德全脸一红,关于日本13师团的消息,他是第一个听到的,但他一直抱着幻想,希望日本人能绕道过去,不要给米粮城带来战乱。今天屠兰龙的脚步一到,他就知道,这个幻想破灭了。但心里,他是真不想再听到炮声的。
    “少司令……”马德全欲言又止。
    “德全,你告诉我,眼下我们库存的枪炮、弹药,还能武装多少力量?”
    “枪炮再武装三个旅没问题,弹药就有点紧张。”
    “如果我要再成立一个炮兵旅呢?”
    “炮没问题,只是时间来得及吗?”马德全忧心忡忡地盯住屠兰龙,他毕竟是军人,屠兰龙话一出口,他便知道,屠兰龙要做什么了。是的,如果真要对付日本人的13师团,没有炮兵旅,简直不可想象。
    “时间不用你操心,德全,我给你三天时间,你把能调的炮全给我调出来。还有,这半个月,你要开足马力,全力生产,能生产啥生产啥。半个月,明白吗?”
    “少司令……”马德全脸上突然涌上一股惆怅。
    “怎么了?”屠兰龙眉头一紧。
    马德全垂下头,半天才吞吞吐吐道:“厂子……马上要停产了,实在对不起,德全无能。”
    “停产,怎么回事?”屠兰龙大惊,感觉像是一盆凉水浇下来,刚才还在胸中燃烧的那股火,刷地熄灭了。
    “无缝钢管还有造炮用的铁材全都用光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拿钱去买啊!”屠兰龙不由得起了火,声音比刚才高出许多。
    “我也是三天前得到的消息,上海进货的通道被封,老司令开辟的那条秘密通道也被封死。有人发出话,一根管材都不能流入我区,我们派去接货的人都被他们黑了。”
    “黑了?谁这么大胆?”屠兰龙腾地拔出枪,旋即又意识到,这是在自家兄弟面前。他将枪重新放回枪套里,一双眼睛恐怖地瞪住马德全。
    马德全没有明说,但从他委屈的目光里,屠兰龙忽然意识到,断米粮山后路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阎长官。他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马德全抬起头,望着他,却不说话,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重了许多。
    良久,屠兰龙抬起目光:“没有别的办法?”
    马德全摇摇头:“该想的办法我都想过了,钢管是紧俏物资,能生产的地方就那么几家。况且这一路运过来,要经过几十道卡子,他们不发话还行,他们一发话,几条道上的朋友都不敢运。”
    “这么说,你这几百号人,明天就该打烊睡觉了?”屠兰龙不甘心地又问出一句。
    “这倒未必,枪炮是造不出了,但造炸药、手榴弹没问题。”
    屠兰龙斟酌了好长一会儿,重重道:“那好,钢管我想办法,你的人,全力以赴造能造的。”
    “是!”马德全如释重负,刚才这番谈话,让他起了一身冷汗。
    两个人就别的事又商谈了一会儿,马德全提议,让屠兰龙到山洞里面看一看,屠兰龙摆摆手:“里面我就不去了,有你操心,我这颗心还算踏实。眼下需要我看的地方太多,柴米油盐,我得一样一样问过来。”
    马德全理解地点点头,大战在即,凡事务必以细为重。屠兰龙这样做,明着是对自己管辖的范围来一次巡视,暗里却是在稳定民心,稳定军心。他忽然想起老司令屠翥诚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民不慌,则军不慌;民一乱,则军必乱。”这一老一少,打起仗来风格迥异,治军、治民方面,却有着惊人的相似。
    屠兰龙临告辞时,马德全忽然多了句嘴:“她们娘俩那边,可好?”
    屠兰龙已经迈开的步子忽然停住,像是被电击了般,半天不得动弹。而后,他苍凉地一笑:“德全啊,啥不该问,你偏问。”
    一连几天,屠兰龙的步子奔波在米粮城的各个角落,大到学校工厂,小到家庭作坊,能走到的,他全都走到了。而且从第二天起,他一改心事沉重的样子,时时处处,脸上都挂着轻松诙谐的笑。他跟掌柜们打趣,间或还说些米粮荤话,逗掌柜们一乐。在裁缝铺刘裁缝那儿,屠兰龙还出其不意地跟刘裁缝新娶的三姨太开了句玩笑,惹得三姨太又惊又喜。末了,屠兰龙许愿说,改天抽空,一定请三姨太去看《白蛇转》。三姨太当下就颤颤地答:“能跟少司令一同看戏,是奴家上辈子修的福哎。”刘裁缝不明就里,还以为屠兰龙真要请三姨太赏戏,眼睛一白,酸溜溜地抢白三姨太:“妇道人家,哪有你跟少司令说话的理!”
    巡视完米粮城,屠兰龙又带着县长孟兵粮跟手枪队队长吴奇,到邻近几个乡里看了看,所到之处,他都受到了乡民们的热情欢迎。特别是那些保甲长们,表现出的热情甚至比迎接老司令屠翥诚还要高。县长孟兵粮大约是被这股热情感染,发自肺腑地说:“以前只知道米粮山区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今日跟少司令实地查看一番,才知道是老司令治理有方,深得民心啊。”
    屠兰龙对孟兵粮这番话,既没表示反感也没表示赞同,途经三川之一的平谷川时,屠兰龙突然问孟兵粮:“听说你以前还兼过民团团长?”
    孟兵粮脸赧然一红,这是老早以前的事了。他奉上司之命,去一个叫和渠的县上做巡视员。说是巡视,其实就是协助县府做点事,顺便当好县府跟专署之间的联络员。没想到和渠那几年匪患闹得厉害,可以说是匪患搅得百姓鸡犬不宁。和渠一带又没正规军驻守,迫于无奈,县上成立了民团,选举民团团长时,几派力量又争执不下,都想把民团抓在自己手里。最后专员一恼,直接任命他当了民团团长。这段子历史他自己都忘了,没想少司令屠兰龙却把它打听到了。
    “小事一桩,不值一提,不值一提的。”孟兵粮谦卑而又不安地笑了笑,猜不透屠兰龙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屠兰龙并没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他让阮小六停车,车子刚停稳,吴奇还未来得及替他打开车门,他便拉孟兵粮下了车。吴奇和阮小六要跟过来,屠兰龙示意不必。他跟孟兵粮穿过一大片干草地,翻过一座小山包,站在了一块巨石上。巨石叫望川石,站在这里,辽阔的平谷川便尽收眼底。川呈东西走向,如一条长长的地毯,一头延伸到绵延无尽的米粮山,一头则系在若隐若现的天险九龙山那边。屠兰龙曾怀疑,平谷川实则为一条河流,若干年前,这儿一定是碧波荡漾,水草茂盛,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河流干涸,或者改道,留下这一望无际的古河道。后来义父告诉他,不是,这儿原本就是辽阔的大草原,明万历年间,这里还是朝廷的驯马场,后来连着发生几场大地震,将平谷川摇得东崩西裂,辽阔的草原变成了起伏不定的丘陵带,两边还生成悬崖峭谷。“但这川养人呢,长草,长药,还长庄稼。”义父说。
    虽是初春,料峭的寒意仍然阵阵扑来,脚下,却有星星点点的绿色生出。草马上要绿了,这一川的庄稼,又该播种了。两个人凝神望了好长一阵,屠兰龙突然问:“如果有强敌进犯,这偌大的平川,该有多少人护卫?”
    孟兵粮一怔,他正看得出神呢,要是把平谷川全部开耕出来,那能种多少庄稼啊,怕是养活五县三川的百姓都没问题。忽听屠兰龙问他,孟兵粮眉头一锁,想了想说:“不会吧,哪有那么傻的敌人,会跑到这平川里找死?”
    “回答我的话,如果真有强敌进来呢,守住这川,得多少人?”
    孟兵粮不敢随意了,知道屠兰龙带他来,绝不是看风景,这阵更不是没话找话。他认真地看了看川谷两头,又冲西南边茫茫的米粮山脉凝望许久,才道:“如果真有强敌进来,这里就是埋葬他的好地方。”
    “此话怎讲?”
    “司令你看,平谷川虽然开阔,但从地势看,它是一条布袋子。往远看,这布袋一头系在九龙山,一头系在米粮山脉的牛头岭。往近看,它的一头就系在前面那两座悬崖间。那两座悬崖,就是天然屏障,是老天爷赐给我们的保护神。必要时,将两座悬崖一炸,乱石一堵,任它千军万马,想进入平谷川,难!”
    屠兰龙早已注意到那两座悬崖,它们就在离他一公里不到的地方。孟兵粮说得没错,那两座悬崖,就是这条口袋的系子。
    “如果我要放他们进来呢?”他又问。
    “这好办,一头堵住米粮城,一头堵住前面的四道坝子,他们就乖乖进来了。”孟兵粮脸上露出一层微笑,他似乎明白屠兰龙的意思了。
    “说下去。”
    “进由得他们,出就由不得他们了。两边架起炮火,逼他们往里钻,钻到三棵树那边,就可以从容地扎住口袋。这时间他就是再强大的敌人,也只能乖乖受死了。”
    屠兰龙紧着的眉头终于松开,孟兵粮的一番话,让他看到了此人的另一面,看来,他那个民团团长,没白当。
    “那我再问你,守住对面的村庄、百姓,不让敌人穿过去,得多少人马?”
    孟兵粮几乎没怎么想,就道:“这容易,平谷川看似辽阔,真正的缺口,就那么几处。别处既或是冲破了,敌人也会乱了方向,而且很容易被我们化整为零,一撮撮地消灭掉。那几处缺口是关键,守住它,也用不着多少兵力。如果指挥得当,我想两三千人足矣。”
    “这么自信?”
    “这不是自信,这是地形造就的。这里看似开阔,其实是易守不易攻。”
    屠兰龙暗暗点头,看来,带兵打仗,孟兵粮不比谁差,怪不得义父要说,这个人,值他十万大军。不过他还是很谨慎:“兵粮,如果我不给你一兵一卒,你能守住这平谷川吗?”
    孟兵粮蓦地收回远眺的目光,吃惊地盯住屠兰龙:“少司令,你的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你只管按你的思路回答。”
    孟兵粮这下不敢再轻狂自大了,屠兰龙刚才那一问,越发让他意识到事态的严峻,难道……
    “司令,这个保证我可不敢做。”
    “如果非要你做呢?”屠兰龙几乎是在逼迫孟兵粮了,他的眼里不光有威严,还含着隐隐的期待。
    “如果非要我想办法,那我只能回到以前的老路上,不过司令,枪炮你可得支援啊。”
    “那你还等什么!”屠兰龙出其不意地捣了孟兵粮一拳,脸上忽然笑容绽放,“我的孟大县长,我屠兰龙就等你这句话呢!”
    “司令,你吓我一跳。”孟兵粮抹了把头上的汗,心里悬起的那块石头轰然落地。他也开心地擂了屠兰龙一拳:“我的大司令,原来你是在考兵粮!”
    “哪敢!”屠兰龙爽朗一笑,到了这时候,他再也用不着装了,他的目的已达到,此行最重要的一项任务,算是完成了。面对率真而又憨实的孟兵粮,他觉得自己刚才用的方法有点残忍,但不这样,他就摸不清孟兵粮的底。毕竟,他跟他,是陌生的啊。现在好了,短短几句,一下就让他们近了、亲了,他意犹未尽地说:“兵粮啊,局势突变,你这个县长,不能只考虑怎么治理这一方土地了,得换换角色,帮我先把这块土地守卫住。”
    “司令……”孟兵粮一阵感动,脸上显出复杂的表情。
    “啥也别说,就按我们刚才定的做。”屠兰龙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孟兵粮,“枪炮我给你,人你发动,不过不能叫民团,就叫自卫团。”
    “好,自卫团好!”孟兵粮眼里渗出一层湿,如果说之前他还多多少少怀疑屠兰龙有可能要执行不抵抗主义,那么这一刻,他心里所有的悬念都没了,剩下的,就是同仇敌忾。
    “时间要快,眼下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司令请放心,兵粮不会让你失望。”孟兵粮信誓旦旦,同时,他心里生出一个更大胆的想法,他要把米粮山区的百姓全部发动起来,让大家人人都做自卫团!
    “不过有一点我要跟你交代清楚,这个团长你不能做,具体人选由你定。你是县长,我这个司令可以消失掉,你这个县长,却要坚持到最后!”
    “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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