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作品集之在水一方

第34章


“没有呀!”我说:“我是从银行直接来的,怎么回事?小双怎样
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妈妈急得语无伦次:“说是小双支持著去敲邻居的门,只说
出我们的电话号码,人就晕了!邻居看她浑身是血,一面通知医院开救护车,一面就打电话
给我们!我和你奶奶赶来,她已经完全昏迷了,医生说要立即输血,动手术把孩子拿出来!
可是,卢友文呢?卢友文要来签字呀!”“妈!”我吓得发抖:“是难产吗?时间还没到
呀,小双说要月底才生呢!孩子保不住了吗?他们要牺牲孩子吗?”
    “我也不知道呀!”妈妈大叫:“医生说万一不行,就必须牺牲孩子保大人!你还不去
找卢友文!叫雨农到他公司去找人呀!”我心中怦怦乱跳,飞快的跑到公用电话前,急得连
雨农的电话号码都记不清了,好不容易打通电话,找到了雨农,我三言两语的说了。就又飞
快的跑回急救室,冲进急救室,我一眼看到小双,她躺在床上,白被单盖著她,她的脸色比
那白被单还白。冷汗湿透了她的头发,从她额上直往下滴。医生护士都围在旁边,量血压的
量血压,试脉搏的试脉搏,血浆瓶子已经吊了起来,那护士把针头插进小双的血管。奶奶颤
巍巍的站在小双头前,不住用手去抚摩小双的头发。我挨过去,喊著小双的名字。于是,忽
然间,小双开了口,她痛苦的左右摇摆著头,一迭连声的喊著:
    “奶奶!奶奶!奶奶!”
    奶奶流著泪,她慌忙摸著小双的下巴,急急的说:
    “小双!别怕!奶奶在这儿!奶奶陪著你呢!”
    小双仍然摇摆著头,泪珠从她眼角滚了下来,她不住口的喊著:“奶奶!奶奶!坠子!
奶奶!坠子!”
    忽然间,我想起小双说玉坠子是她的护身符的事,我仆过去,对奶奶说:“那坠子,她
要那坠子,在她脖子上呢!”在水一方34/49
    我掀开她的衣领,去找那玉坠子。倏然间,我看到那脖子上一道擦伤的血痕,坠子已不
翼而飞。我正惊愕著,医生赶了过来,一阵混乱,他推著我们:
    “让开让开,家属让开!马上送手术室,马上动手术!没有时间耽搁,你们谁签字?”
    奶奶浑身发抖,颤巍巍的说:
    “我签,我签,我签!”
    于是,小双被推往手术室,在到手术室的路上,小双就一直痛苦的摇著头,短促的、苦
恼的喊著:
    “奶奶!坠子!奶奶,坠子!奶奶!坠子……”
    小双进了手术室,我们谁也无能为力了。卢友文仍然没有出现。妈妈在手术同意书上签
了字,我们祖孙三个,就焦灼的、含泪的、苦恼的在手术室外彼此对视著。就在这时,诗尧
赶来了,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脸色惨白,手心冰冷,他颤栗的说:“诗卉,她怎样了?她
会死吗?”
    “不要咒她好不好?”我恼怒的叫。“她在手术室,医生说,保大人不保孩子!你……
你来干什么?”
    “我叫他来的!”妈妈这才想起来了。“钱呢?带来没有?要缴保证金,还有血浆
钱!”
    “我把找得到的钱都带来了,”诗尧说:“家里全部的钱只有七千块,我问隔壁李伯伯
又借了五千块!”
    奶奶把缴费单交给诗尧,就在这时,一位护士小姐又推著两瓶血桨进手术室,诗尧顿时
打了一个冷战,用手扶住头,身子直晃,我慌忙搀他坐下来,在他耳边说:
    “哥哥,你冷静一点,别人会以为你是小双的丈夫呢!你坐一下吧!”一句话提醒了诗
尧,他抬起头来,眼睛都直了。
    “卢友文呢?”他问:“那个混蛋丈夫呢?他死到什么地方去了?”“雨农去找他
了!”我说:“你去缴费吧!现在骂人也没有用!”诗尧去缴了费,折回手术室门口,我们
等著,等著,等著……像等了一千万年那么长久,只看到医生护士们,穿著白衣服,出出入
入于手术室门口,却没有一个人来理我们。奶奶抓住每一个护士,苦苦追问著小双的情形,
那些护士只是说:“还不知道呢!”这样,终于,一个护士走了出来,微笑的说:
    “是个女孩子,六磅重,很好!”
    “活的吗?”奶奶瞪著眼睛问。
    “活的!”“小双呢?”诗尧沙哑的问:“大人呢?”
    “医生马上出来了,你们问医生吧!”护士缩了回去。
    诗尧倒进椅子里,他又用手扶住头,喃喃的说:
    “她完了!我知道,她完了!”
    我用脚狠狠的跺了诗尧的脚一下,我哑声说:
    “你安静一点行不行?你一定要咒她死吗?”
    诗尧直直的望著我,他的脸色发青,眼睛发红,嘴唇上连一点血色也没有,那神情,就
像他自己已经宣布死刑了。我心里一酸,眼泪就涌进眼眶,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伸手紧握著
诗尧的手,我说:“放心,哥哥,她会好好的!她才二十岁!那么年轻!她会好好的!”医
生终于出来了。我们全像弹簧人一样从椅子里弹起来,医生望著我们,点了点头:
    “失了那么多的血,差一点就救不过来了,现在,如果没有意外变化,大概不至于有问
题。只是失血太多,还不能说脱离危险期。你们先去病房里等著吧!”
    我们去了病房。一会儿,小双被推进来了,躺在病床上,她看起来又瘦又小。护士取掉
了套在她头上的帽子,她那头乌黑的头发就在枕上披泻下来,衬托得她那张脸尤其苍白,尤
其削瘦。她的眼睛阖著,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面投下一圈暗影。她的眉峰轻轻的蹙著,虽然
医生说麻药的力量还未完全消失,但是,她那轻蹙的眉峰仍然给人一种不胜痛楚、不胜负荷
的感觉。血浆瓶子始终吊在旁边,那鲜红的血液看来刺目而惊心。她的头在枕上蠕动,嘴里
轻轻的吐出一声呻吟,她恍恍惚惚的叫:“奶奶!奶奶!”奶奶抓住了她那苍白的手指,眼
泪一直在奶奶眼眶里转著,她连声喊:“小双,奶奶在这儿!奶奶陪著你呢!”
    小双费力的睁开眼睛,她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无力的转动著头,她神志迷糊的找寻著什
么。
    “奶奶,孩子……孩子……”
    “孩子很好,”我慌忙接口:“小双,你安心休养,孩子很好,是女孩,六磅重,我等
会儿就去看她,你放心,都放心,一切全好。”小双抬起眼睛来看我,似乎并不相信我。她
那乌黑的眼珠逐渐被泪水所濡湿了。那两汪泪水,像两泓清潭,盈盈然的浮漾著,她低声啜
泣,抽噎著说:
    “我要孩子,诗卉,我要孩子。”
    妈妈立刻拍拍她,说:“我去和医生商量,让护士把孩子抱给你看看,好吗?不过,按
规矩,要二十四小时才能抱出婴儿室呢!”
    小双哀求似的看著妈妈,旁边在照顾的护士说话了,她抚摩著小双的手,安慰的说:
    “不行呢!医生不许抱出来的!”
    眼泪从小双眼角滚落了下去。
    “孩子,”她呜咽著。“我要孩子。”
    护士动容了,她拭去小双的泪痕,说:
    “好吧!我去试试看!”
    护士走了,小双阖上了眼睛,一会儿,护士果然抱著那孩子走了回来,小双挣扎著抬起
头。努力张大了眼睛望著那红通通的、皮肤皱皱的小东西。那孩子好小好小,像一只小猫,
她熟睡著,小手好可爱的握成了拳头。小双贪婪的看著。护士已微笑的摇头了:“不行不
行,小妈妈和小婴儿都需要休息,我们要回婴儿室了!”孩子抱走了,小双“嗳”了一声,
倒回到枕头上,好像她全身的力气都用完了。奶奶慌忙帮她抚平枕头,拉好棉被,整理她散
乱的头发,说:“小双,睡睡吧!”“奶奶,”小双仍然在叫,她的头不安的摆动著,好像
有满肚子的话要诉说:“奶奶,那坠子,他……他抢走了那坠子……”奶奶不解的看看我,
我也满腹狐疑。仆过身子去,我凝视著小双:“小双,谁抢走了坠子?”我问,开始明白,
这比预产期早了二十天的孩子,一定是由于某种事件而造成的“意外”,而这事件,准与那
“坠子”有关。
    “他抢走了坠子!”小双再说,呜咽著,泪水一直滚下来。“是友文,友文!他……他
已经卖掉了那珍珠项炼,他……他……又抢走了玉坠子!”我伸出手去,翻开小双的衣领,
我又看到那条伤痕了。显然,他们经过一番争斗,因为,我现在明白了,那伤痕是金炼子拖
过去所造成的。我深吸了口凉气,气得浑身都发起抖来。回过头去,我看到诗尧站在门边,
他的脸色铁青,眼睛里冒著火。我悄然走开,到门边对诗尧说:
    “你回去吧!这儿没有你的事了!”
    诗尧咬牙切齿的看著我:
    “那个卢友文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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