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作品集之在水一方

第47章


我不能搬家,我得等著!”“少傻了!”我叫:“卢友文一去三
年,杳无消息,谁知道他怎样了?连封信都没写过,你还等什么?而且,真要找你,也不是
难事,你已非昔日小双,只要打个电话到电视公司,就可以查出你的地址了。”小双耸耸
肩,对我的话置之不理。
    彬彬长得活泼可爱,她成为奶奶的宠儿,她学会的第一句话,既非“爸爸”,也非“妈
妈”,而是“太奶奶”。奶奶常抱著她说:“彬彬是奶奶的,彬彬该是咱们朱家的孩子
呢!”
    诗尧呢?他和彬彬之间,倒建立起一种奇怪的感情,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哥哥是那样的爱
孩子的,他可以和她一起在地上爬,当马给她骑,和她耐心的搭积木,作“火车嘟嘟”满屋
子绕圈子。因此,三岁半的彬彬,对诗尧的称呼是“火车嘟嘟”,只要一两天没见到诗尧,
她就会用软软的童音说:
    “我的火车嘟嘟呢?火车嘟嘟怎么不理彬彬呢?”
    “火车嘟嘟”怎么可能不理彬彬呢?他是三天两头的往小双家里跑啊!彬彬常常左手牵
著诗尧,右手牵著小双,跳跳蹦蹦的走在铺著红砖的人行道上,嘴里呢呢哝哝的唱著她在幼
稚园里学来的歌曲:“老鸡骂小鸡,你是个笨东西。我叫你唱咕咕咕,你偏要唱叽叽叽!”
    每次看到他们这个局面,我心里就有种好心酸、好特殊的感觉,如果……如果彬彬是诗
尧和小双的孩子,那有多好!我不知道小双的感觉是怎样的?难道她真的发起痴来,要等卢
友文十年二十年?我看,诗尧似乎也是准备长期抗战到底了,已经豁出去跟她耗上了。我常
私下对雨农说:
    “我真不知道这幕戏如何结束呢!”
    那年秋天,我身体不太好,雨农常常拉著我出去散步,到郊外走走,我们总是约著诗尧
和小双,带著彬彬一起玩。一天下午,我们带彬彬去了儿童乐园。彬彬好开心,跟著诗尧和
小双坐缆车、骑木马、又蹦又跳,又叫又笑。孩子的喜悦是具有传染性的,小双的面颊也被
喜悦所染红了。扶著栏杆,她注视著那驾著小汽车到处乱冲乱撞的小彬彬,嘴角边充溢著笑
意。我注意到,诗尧走到她身边,和她并排站著。
    “小双,”诗尧说:“你觉不觉得,彬彬需要一个父亲?”
    “她有父亲。”小双轻声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大半,只有一小半了。“那父亲在什
么地方?”诗尧问。
    “总在某一个地方!”小双说,脸上,那一小半的笑容也失去了。她的眼光迷蒙的望著
孩子,手握紧了铁栏杆。
    诗尧把手盖在小双的手上,握住了她。在水一方46/49
    “小双,”他微蹙著眉,热烈的说:“一定要继续这样等待下去吗?我们是不是在做傻
事?你真要等二十年吗?”
    “我没有要你等,”小双低语。“你早就该物色一个对象成家了。”诗尧一定紧握了小
双一下,因为小双痛得耸了耸肩。
    “不要太残忍,小双!”他说:“我告诉你,这么多年,我都等了,我不在乎再等十年
二十年或一百年!”
    小双转过头来,注视著诗尧。“你何苦呢?”她问:“世界上有那么多女孩子!你聪明
一点,就该放开我,你让我去做傻事吧,你何必跟著我傻呢?我还要等下去,不知道等多
久!”
    “很好,”诗尧冷静的说:“你做你的傻事,我做我的傻事!你等多久,我就等多
久!”
    “你知道吗?诗尧?”小双说:“即使他永不回来,我也不会和你怎样,所以,你的等
待是没有意义的,到头来,一定是一场空!”“是吗?”诗尧紧盯著她:“咱们走著瞧,好
吗?”
    “没有用的。”小双摇头。”你为什么这样固执?”
    “因为……”诗尧的话没有说完,小彬彬已开完汽车,连蹦带跳的扑向诗尧和小双,嘴
里又笑又叫的唱著:
    “老鸡骂小鸡,你是个笨东西……”
    “因为……”诗尧乘机结束了他的话,他一把抱起彬彬,说:“我是个笨东西!”小彬
彬笑著扑在诗尧的肩头,用双手环绕著诗尧的脖子,她把小脸好可爱的藏在诗尧的领子里,
细声细气的笑著嚷:
    “妈妈,火车嘟嘟是一个笨东西!”
    小双的眼眶骤然的红了,她把头转了开去。
    我挽紧了雨农,小声说:
    “我希望,不管是那一种‘奇迹’,都尽快出现吧!”
    22
    冬天来临的时候,医生说我患上了轻微的贫血症,在奶奶和雨农的坚持下,辞去了银行
的工作。生活一轻松下来,雨农又整天上班,我就天天待在小双家里。帮她抄套谱,帮她填
歌词,帮她陪小彬彬玩。小双,她已经成为一位忙碌的作曲家,而且名气越来越响了。
    在那段日子里,诗尧每到下班以后,总是固定的到小双家里小坐。小双学奶奶,也在屋
里生起了一盆炉火,燃烧著满屋子的温馨。晚上,我和雨农、诗尧和小双,加上一个绕人膝
下、笑语呢喃的小彬彬,常常在小双那小公寓里,度过一个温暖而安详的夜晚。于是,我有
时禁不住会想就这样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人如果不对任何事苛求,只享受片刻的温暖,
不是也很快乐吗?但是,人算总不如天算!我经常回忆起那个“晚上”,我在客厅外偷听诗
尧和小双的谈话,假如我不冒冒失失的“摔”进去,会不会整个历史改写?
    然后,又一个“晚上”来临了。
    那晚,我和雨农在小双家吃过了晚餐,三人在客厅里闲聊著,平常这时候,诗尧一定也
加入了我们,但,那晚他没有出现,也没来电话,情况就显得有点特殊。八点多钟,小彬彬
睡著了,小双把她抱进了卧室,出来继续和我们聊天。炉火烧得很旺,室内是一屋子的温
暖。窗外却下著相当大的雨,而且风声瑟瑟。小双拨弄著炉火,不时抬头看看窗子。窗外夜
色幽暗,风在呼啸著,雨点疏一阵、密一阵的紧敲著玻璃窗。不知怎的,我竟有份“山雨欲
来风满楼”的感觉。小双似乎也有份下意识的不安,她看了好几次窗子,忽然说:
    “诗卉,记得我第一次去你家的那夜,和今天晚上的天气一模一样。那晚好冷好冷,你
家却好温暖好温暖。”
    我回忆著那个晚上,暗中计算著时间,六年!真没料到,一晃眼就六年了!这六年,大
家都在轨道上行走,只有小双,她经过了多少事故,结婚,离婚,等待,折磨,困苦,煎
熬……至今仍不知“情归何处?梦落谁边?”我想著,心里有点儿酸涩,小双呢?她也沉默
著,似乎也在回忆著什么,一时间,室内好安静。忽然间,急骤的门铃声打破了我们的静
谧。雨农跳起身来,去打开了房门。立即,诗尧从外面直冲进来,带来了一股寒风,和一头
雨雾,我们讶异的望著他,他站在客厅中央,没穿雨衣也没打伞,夹克已被雨水湿透了,头
发也在滴著水,他显然淋了好一阵雨,看来相当狼狈。但是,他脸上却充满了笑意,脸色红
润而激动,眼睛里闪耀著热烈、兴奋,和喜悦的光华。他紧盯著小双,愉快的说:
    “猜三次,如果我要送你一样礼物,你猜我会送什么?”
    准是又帮小双接了什么配音工作,我心里想著。要不然就出了张“杜小双专辑唱片”,
反正,他对小双的事最热心,尽管凄风苦雨,也阻止不了他的满怀热情!“我不猜。”小双
轻声的说,望著他。“我所希望的东西,不是你的能力做得到的。”她的眼光暗淡了一下,
我的心情也沉了沉,她在想著那早已失踪的人!接著,她振作了起来,扬著头,她微笑著。
“你淋湿了,我去帮你拿条大毛巾来!”
    她从诗尧身边走过,诗尧一伸手,抓住了她。
    “别走!”他哑声说,脸上的笑容隐没了,他的眼光深邃而苦恼的望著她。“猜都不愿
意猜呵!”他说。
    小双被动的站住了,被动的望著他。
    “那么,”她说:“奥丽薇亚纽顿庄的原版唱片?”
    诗尧摇头。“我所有歌曲的卡式录音带?”
    诗尧又摇头。“如果你要送我一套四声道的唱机之类的东西,”小双郑重的说:“我是
不会收的,目前这一套已经够好了!你别再玩送钢琴的老花样!”“不是!不是!都不
是!”诗尧猛烈的摇头。
    小双有些困惑了。“那么,我真猜不出了。”
    诗尧一瞬也不瞬的望著她,眼神十分怪异。半晌,他才慢吞吞的从夹克口袋里,非常慎
重、非常小心翼翼的掏出一个红绒的首饰盒来。托著那首饰盒,他一直送到小双面前。我和
雨农交换了一个注视,我心想,诗尧又疯了!好端端的,他就要找钉子碰!明知小双那份执
拗的脾气,现在怎是“求婚”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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