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作品集之星河

第40章


    怎样可爱的幻觉?他摇了摇头。人类的精神作用多么奇妙呀!他几乎要相信那是心虹来
了呢!
    “在世界的一个角落,我们曾并肩看过星河,”那声音又响了,这次却仿佛就在他的耳
边:“那星河何尝美丽?除非有你有我!”这不正是他的心声吗?不正是他想说的话吗?心
虹!他骤然回头,首先接触的,就是心虹那对闪烁如星的眸子,然后,是那盈盈含笑的脸
庞,那袭黑色的晚礼服,那颗胸前的明星!心虹!这是真的心虹!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惊喜交集,恍惚如梦,不禁呐呐的,语无伦次了:
    “怎么,心虹,是你吗?真是你吗?你来了吗?你在这儿吗?”“是的,是我。”她微
笑著,那笑容里有整个的世界。“我费了很大的劲,使爸妈不怀疑我,我才能溜出来。如果
今晚不见你一面,我会失眠到天亮。现在,离开这栏杆吧,这栏杆让我发抖。来,我介绍一
个朋友给你,尧康。”
    他这才看见,在枫林内,一个瘦高条的男孩子,正笑吟吟的靠在一棵枫树上,望著他
们。他立即大踏步的走过去,对这男孩子伸出手来,尧康重重的握住了他的手,眼睛发著
光,一腔热情的说:“乔风,我知道你!我喜欢你的东西,有风格,有份量!另外,我已知
道你和心虹的故事,这几天,她跟我从头到尾的谈你,我几乎连你一分钟呼吸多少下都知道
了!所以,请接受我的祝福。并且,我必须告诉你,我站在你们这一边,有差遣时,别忘了
我!”星河41/52
    这个年轻人!这番友情如此热烘烘的对他扑来,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只能紧
握著那只手,重重的摇撼著。然后,他把手按在尧康的肩上,他说:
    “我们去书房里,可以煮一壶好咖啡,作一番竟夜之谈。”
    “我一夜不回去,爸会杀了我,”心虹说,笑望著尧康:“那你也该糟了,爸一定强迫
把我嫁给你!”
    “那我也该糟了!”狄君璞说。
    大家都笑了。狄君璞又说:
    “无论如何,总要进来坐坐。”
    他们向屋里走去,心虹说:
    “我们刚刚来,想给你一个意外,到了这儿,大门开著,书房和客厅里都没人,我知道
你不会这么早睡,绕到外面,果然看到你在枫林里,我们偷偷溜过去,有没有吓你一跳?”
    “我以为是什么妖魔幻化成你的模样来蛊惑我。”
    “你焉知道我现在就不是妖魔呢?”
    狄君璞审视著她。“真的,有点儿妖气呢!”他说。
    大家又笑了。走进了书房,烧了一壶咖啡。咖啡香萦绕在室内,灯光柔和的照射著。窗
外是迷迷蒙蒙的夜雾,窗内是热热烘烘的友情。好一个美丽的夜!
    25
    这天,狄君璞第一次带心虹去看卢老太太,同行的还有尧康。尧康对于这整个的故事,
始终带著股强烈的好奇。他获得这个故事,一半是从狄君璞那儿,一半是从心虹那儿。这故
事使他发生了那么大的兴趣,他竟渴望于参与这故事后半段的发展了。这是星期天,他们料
想云扬也会在家,说不定心霞也在,因为心虹说,心霞一大早就出去了。走近了那简陋的农
舍,心虹忽然有些瑟缩,那晚在雾谷中捉住她又撕又咬的疯妇,又出现在她眼前,她的脚步
不由自主的滞重了,而且微微的打了个寒颤,这一切没有逃过狄君璞的注意,他站住了,
说:
    “怎么了?”“你真认为我可以去见卢老太太吗?”心虹不安而忧愁的问:“会不会反
而刺激她,等会儿她又捉住我,说我是凶手。会吗?”“以我的观察,是不会的。”狄君璞
说:“她自从上次在雾谷发过一次疯之后,一直都没有再发作过,云扬告诉我,医生说她在
逐渐平静下去。我几次来,和她谈话,她给我的印象,都是个又慈祥又可怜的老太太。在她
的潜意识中,始终拒绝承认云飞已经死了。所以,我们见到她,千万顺著她去讲,就不会有
问题了。但是,”他怜惜而深情的看著心虹。“假若你真怕去见她,我们就不要去吧!怎
样?”
    “哦,不不!我要去!”心虹振作了一下,对狄君璞勇敢的笑了笑。“我应该去,不是
吗?如果不是为了我,她不会失去她的儿子,也不会发疯。虽然那是个意外,我却也有相当
的责任。我应该去看她,只要不刺激她,我愿意天天来陪伴她,照顾她。”“真希望,你这
一片好心,会获得一个好的结果。”狄君璞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说。尧康看了看心虹,深思的
迈著步子,他知道狄君璞这句话,并不是指卢老太太的友谊而言,而是指云飞的死亡之谜而
言。他再看看心虹,他在那张温柔而细致的脸庞上,找不著丝毫“凶手”的痕迹,她自己似
乎一分一毫也没有想到,她有谋害云飞的嫌疑。他们来到了那农舍前的晒谷场上。心虹望著
四周,身子微微发颤,她的脸色苍白而紧张。
    “我还记得这儿,”她低声说:“以前的一切,像一个梦一样。”“你要进去吗?”狄
君璞再一次问。“如果不要,我们还来得及离开。”“我要进去!”她说,有一股勇敢的、
坚定的倔强,这使狄君璞为之心折。在他想像中,遭遇过雾谷事件之后,她一定没有勇气再
见卢老太太的。
    伸手打了门。心虹紧偎著狄君璞,他可以感到她身子的微颤。门开了,出乎意料之外
的,开门的既不是云扬,也不是心霞,而是抱著孩子的萧雅棠。
    “怎么,你在这儿?”狄君璞愕然的问。
    萧雅棠望著他们,同样的惊奇。看到尧康,她怔了怔,这个和她共舞多次的瘦长青年,
怎会料到她是个年轻的母亲,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呢?她的脸红了红,顿时有点儿尴尬和
不安。她不知道,尧康早就对她的故事了如指掌,对她和她的孩子,他十分好奇,却决无轻
视之心。她回过神来,把门开大了,她匆促的说:“云扬和心霞约好去台北,早上云扬来找
我,因为卢伯母又有点不安静,他怕万一有什么事,阿英对付不了,要我来帮一下忙。”
“怎么!”狄君璞有点儿吃惊。“卢老太太发病了吗?”他们怎么选的日子如此不巧!
    “不不,不是的。”萧雅棠急忙说:“只是有点不安静,到东到西的要找云飞,一直闹
著要出去。你们进来吧,或者,给你们一打岔,她就忘了也说不定。”
    “你认为,心虹进去没关系吗?”狄君璞问,他是怎样也不愿冒心虹受刺激或伤害的危
险。
    “我认为一点关系也没有。”
    狄君璞看看她怀里的孩子。低低的问:
    “你告诉那老太太,这是她的孙儿了?”
    “不,我没有。”萧雅棠的脸又红了一阵。“她以为我跟别人结婚了,这是别人的孩
子,她说这样也好,说云飞见一个爱一个,嫁给他也不会幸福。”
    “那么,她的神志还很清楚嘛!”狄君璞说。
    萧雅棠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有时她说的话好像很有理性,有时又糊涂
得厉害。她一直望著这孩子发呆,那眼光好奇怪。她又常常会忘记,总是问我这孩子是从哪
儿来的?你们来得正好,跟她谈谈,看看她会不会好一点。”
    他们走了进去,心虹仍然紧偎著狄君璞,又瑟缩,又紧张。萧雅棠转过身子,想到里面
去找卢老太太,可是,就在这时,卢老太太走出来了。她穿著一身蓝布的衫裤,外面套著件
黑毛衣,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著髻。她的面色十分枯黄,眼睛也显得呆滞,但是,幸好却很
整洁,也无敌意。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人,她似乎非常吃惊,她回过头去望著雅棠,呐呐的、
畏怯的说:“雅棠,他们……他们要做什么?”
    “伯母,那是心虹呀!”雅棠说:“你忘了吗?”
    心虹立即走上前去,一眼看到卢老太太,她就忘了自己对她的恐惧,只觉得满怀的歉意
与内疚了。这老太太那样枯瘦,那样柔弱,又那样孤独无依,带著那样怯生生的表情望著他
们,谁能畏惧这样一个可怜的老妇人呢?她跨上前去,一把握住卢老太太的手,热烈的望著
她,竟不能遏止自己的眼泪,她的眼眶潮湿了。“伯母,”她哽塞的喊:“我是心虹呀。”
    卢老太太瞪视著她,一时间,似乎非常昏乱。可是,立即,她就高兴了起来,咧开嘴,
她露出一排已不整齐的牙齿,像个孩子般的笑了。“心虹,好孩子,”她说,摇撼著她的
手。“你和云飞一起回来的吗?云飞呢?”她满屋子找寻,笑容消失了,她惶惶然如丧家之
犬,在屋子里兜著圈子。“云飞呢?云飞呢?”她再望著心虹,疑惑的。“你没有和云飞一
起回来吗?云飞呢?”
    心虹痛苦的望著她,十分瑟缩,也十分惶恐,她不知该怎么办了。雅棠跨上了一步,很
快的说:
    “伯母,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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