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作品集之星河

第42章


“据我所知,梁家愿意拿出一笔钱来,给老太太治病。”狄君璞说。
“你认为在精神病院中就治得好她吗?”雅棠凄凉的笑了笑,问。狄君璞默然了。这又是尧
康说的那句话;人力对她已无帮助了!他望著脚下的土地,沉思不语,一时间,他想得很深
很远,想人生,想人类,想亘古以来,演变不完的人类的故事,他叹息了。“我想,”沉默
已久的心虹忽然开口了。“我真是罪孽深重!”狄君璞一惊,急忙抬头看著心虹,他把她拉
到身边来,用手揽住了她的肩,他深沉而严肃的说:
    “记住!心虹,再也不要为那件事责怪你自己,你听到刚刚那老太太的自言自语吗?她
一再叫云飞不要抛下她,这证明云飞在活著的时候,就想抛下她了。如果云飞不死,我想,
他可能也抛下了他母亲,那么,那老太太未尝会不疯!”他忽然停住了,吃惊的喊:“心
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心虹站住了,眼神奇异,神思恍惚,呼吸急促而不稳定。狄君璞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这
种样子了,她似乎又掉入那记忆的深井中了。“心虹!心虹!心虹!”他连声喊著。
    “哦!”心虹透出一口气来,又回复了自然,对狄君璞勉强的笑了笑,她说:“我没有
什么,真的,只是,刚刚忽然有一阵,我以为……”“以为什么?”“以为我想起了一些东
西,关于那天晚上的。但是,就像电光一闪般,我又失去了线索。”
    狄君璞怜惜的望著她:
    “别勉强你去回忆,心虹。放开这件事情吧!让我们轻松一下。大家都到农庄去好吗?
雅棠,我女儿看到宝宝,一定要乐坏了。”雅棠微笑著,没有反对。于是,他们都向农庄走
去了。星河43/5226
    自从上次开过一次成功的舞会以后,霜园是经常举行舞会了,梁逸舟沾沾自喜于计策的
收效,浑然不知孩子们已另有一番天地,这舞会反而成为他们敷衍父母的烟幕弹了。在舞会
中,他们都表现得又幸福又开心,而另一方面呢,一个真正充满了幸福和喜悦的聚会也经常
举行著。
    春天是来了,枫树的红叶已被绿色所取代,但是,满山的野杜鹃都盛开了,却比枫树红
得还灿烂。农庄上那些栅栏边的紫藤,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上延升,虽然现在还没有成为一堵
堵的花墙,却已成为一堵堵的绿墙。尧康总说,这种把栅栏变为花墙的匠心,是属于艺术家
的。因为只有艺术家,才能化腐朽为神奇!尧康已成为农庄的常客,每个周末和星期天,他
几乎都在农庄中度过。他和狄君璞谈小说,谈人生,谈艺术,几乎无话不谈。在没有谈料的
时候,他们就默对著抽烟凝思,或者,带著小蕾在山野中散步。尧康不止成为狄君璞的好
友,也成为小蕾的好友,他宠爱她,由衷的喜欢她,给她取了一个外号,叫她小公主。这天
早上,尧康就坐在农庄的广场上,太阳很好,暖洋洋的。狄君璞搬了几张椅子放在广场上,
和尧康坐在那儿晒太阳,小蕾在一边嬉戏著。
    “昨晚我去看了雅棠,”尧康说:“我建议她搬一个像样一点的家,但她坚持不肯。”
    “坦白说,你是不是很喜欢她?”狄君璞问。
    “很喜欢,”尧康笑笑,“但是不是你们希望的那种感情。”
    “我们希望?我们希望的是什么?”
    “别装傻,乔风。”尧康微笑著。“谁不知道,你一个,心虹一个,还有心霞和云扬,
都在竭力撮合我和雅棠。我又不是傻瓜,怎会看不出来?”
    狄君璞失笑了。“那么,阻碍著你的是什么?”他问:“那个孩子?还是那段过去?”
尧康皱皱眉,一脸的困惑。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并不在乎那孩子,而且我还很喜欢那孩子,我也不在
乎那段过去,谁没有‘过去’呢?谁没有错失呢?都不是。只是,我觉得,如果我追求她,
好像是捡便宜似的。”“怎么讲?”“她孤独,她无助,她需要同情,我就乘虚而入。”
    “那么,你是怕她不够爱你?”
    “也怕我不够爱她。我对她决没有像你对心虹的那种感情。”“我懂了。”狄君璞点了
点头。“你曾经对别的女孩子有过这种感情吗?”“糟的是,从没有。读书的时候,我也追
求过几个出风头的女孩子,但都只是起哄而已,不是爱情。我常想我这人很糟糕,我好像根
本就不会恋爱。”
    “时机未到而已。”狄君璞笑笑说。
    “那么你说我总有一天还是会恋爱!”
    “是的,可能不是和雅棠,可能不是最近,但是总有一天,你会碰到某一个人,你会恋
爱,你会发生一种心灵震动的感情。人,一生总要真正的爱一次,否则就白活了。”
    “你是个作家,乔风,”尧康盯著他:“以你的眼光看,人一生只会真正的恋爱一次
吗?”
    “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认为人只能爱一次,但是,现在,我不这样说了。”“为什
么?”“人是种奇异的动物。”狄君璞深思著。“人生又多的是奇异的遇合,在这世界上,
我们所不懂的东西还太多了,包括人类的感情和精神在内,对我们的未来,谁都无法下断
语。但是,我认为,在你爱的时候,你应该真正的去爱,负责任的去爱。”“我懂了,”他
说:“最起码,在爱的当时,你会认为这是唯一的一份。”“是的。”“而说不定,这个爱
情也只是昙花一现?像你对美茹,像心虹和雅棠对云飞!”“别这样说,这样就太残忍了!
只是,人是悲哀的,因为他无法预测未来!而又无法深入认识对方。”“那么,你认为你深
入的认识了心虹吗?”
    “是的。”“那么,你认为云飞是被她推下悬崖的吗?”
    “不是。”“你怎能那样确定?谁能知道人在盛怒中会做些什么?你怎敢说百分之百不
是她?”
    “我怀疑过,但我现在敢说百分之百不是她!”
    “为什么?凭你对她的‘认识’吗?”
    “是的,还有我的直觉!”
    “假若有一天,你发现是她做的,你会失望吗?”
    “不是她做的!”“假若是呢?”“不可能有这种‘假若’!”
    “你是多么无理的坚持呵!”尧康叫著:“你只是不愿往这条路上去想而已,所以,你
也放弃了对心虹记忆的探求,因为你怕了!对吗?”狄君璞愕然了。“我说中要害了,是不
是?”尧康的眼镜片在太阳光下闪烁:“你怕她确实杀害了云飞!是不?你不愿想,是不?
你也和一切常人一样,宁愿欺骗自己,也不愿相信真实!”
    “那不是她干的。”狄君璞静静的说了。“我仍然深信这一点!”“假若是呢?”“除
非是出于自卫!否则没有这种‘假若’的可能!”
    “乔风,”尧康叹了口气:“我想,你真是如疯如狂的爱著她的!连她的父母,恐怕也
没有你这么强的信心!那么,你为什么放弃了探索真相呢?”
    “我没有放弃,我从没有放弃!但这事强求不来,我只能等待一个自然的时机,我相信
揭露真相的一天已经不远了!”
    “你怕那一天吗?”“为什么要怕呢?我期待那一天。”
    “你真自信呵!”尧康凝视著他。
    “那么,你呢?你相信是她推落了云飞?”
    尧康默然片刻,然后,他轻轻的说:
    “事实上,你也知道的,每个人都相信是她在盛怒下做的。不止我,连她父母、老高夫
妇、心霞、云扬,和雅棠。只是,大家都原谅她,同情她而已。”
    狄君璞望著前面的山谷,喃喃的说:
    “可怜的心虹,她生活在怎样的沉冤中呵!我真希望有个大力量,把这个谜一下子给解
开!”
    尧康站了起来,在广场上踱著步子,不安的耸了耸肩,说:
    “都是我不好,引起这样一个讨厌的题目!抛开这问题吧,我们别谈了!”他忽然站住
了,大发现似的叫著说:“嗨,乔风,你看谁来了!”狄君璞看过去,立即振奋了。在那小
径上,心虹姐妹二人正联袂而来。心霞走在前面,蹦蹦跳跳的,手里握著一大把野杜鹃。心
虹走在后面,步履轻盈,衣袂飘然。他和尧康都不自禁的迎了过去,心霞看到他们就笑了,
高兴的嚷著说:
    “今天是星期天,我们就猜到尧康在这儿,赶快,大家准备一下,我们一起找雅棠
去!”
    尧康回过头,对狄君璞抬抬眉毛,低声的说:
    “瞧!热心撮合的人又来了!”
    狄君璞有些失笑。心虹和心霞来到广场上,心霞把一大把花交给小蕾,拍拍她的肩膀
说:“快!拿去给婆婆,弄个花瓶装起来。”
    小蕾热心的接过来,跑进屋去了。心霞说:
    “我们有个计划,太阳很好,我们想买点儿野餐,约了云扬和雅棠,一起去镇外那个法
明寺去玩玩,再去溪边钓鱼,你们的意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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