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徽记

    当天稍晚一些时候，水蛇镇冒险者工会派了一个书记员上门，确认维克多他们发布的悬赏任务已完成交割。哈维在兽皮纸文书上按下手印，意味着那一大笔悬赏金现在属于水蛇镇的盗贼头目老狼。
    这多少有些滑稽，悬赏盗贼的任务最后竟是盗贼拿走了悬赏。
    水蛇镇这巴掌大点的地方，如果没有盗贼工会的庇护，任凭斯蒂芬妮再怎么机灵也早被人拖出来，换取巨额赏金了。也许是老狼承受不住来自冒险者和镇民的压力，只得把旗下的小偷交出去。
    这虽然违背盗贼工会的规矩，但也平息小镇因巨额赏金带来的风波。
    哈维和麦迪都没有深思其中的缘由，斯蒂芬妮终究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被盗贼工会当做弃子也正常。即便她天赋出众，潜力十足，想成为强大的职业者那也需要时间和资源。
    斯蒂芬妮未来会怎样，谁都说不准。
    书记员拿到雇主签好的文书，礼貌告辞，然后就急匆匆地离开租屋。
    哈维双手抱胸，站在门口，用透着凶狠的锐利目光扫视街巷的犄角旮旯，并没有发现盯梢的人。看来，镇卫队安排的眼线都被他打怕了，这些天都不敢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吱嘎一声，哈维关上房门，转头看见斯蒂芬妮正给露丝、洁西卡洗脸擦手，不由得摇摇头，都囔道：“5000金塔啊，够买20个年轻力壮的蛮女奴，结果却换来一个瘦弱的小孩子。”
    “你懂个屁。”麦迪不客气地怼了他一句。
    麦迪培养过十几个暗行猎手，博朗镇遭遇剧变，他的学生死的死，散的散，也不知道那些侥幸活下来的斥候今后还能不能再聚。好在，他作为顶尖的四级暗行猎手，就算失去大部分力量，仍然可以为觉醒者传法。
    博朗镇的冒险者之家吸收顶尖的四级职业者。他们大多数都在冒险活动中身负残疾，却能担任训练营的教官，为赫默族的混血儿传法。
    哈维不具备传法资格，但他相信老伙计麦迪的经验和眼光。如果斯蒂芬妮真的有机会成为尊者，必定能给维克多主人分忧。
    二十个强健的蛮女奴又怎么能和五级暗行猎手相提并论？
    哈维看小姑娘的目光变得柔和许多，并在心里念叨：科尔，你这个好色的老医师可千万别死在半兽人的手里啊。
    冒险者之家的医师科尔在培养职业者的时候同样是不可或缺的角色，他的作用甚至比传法者更加重要。
    当初，他们和科尔在逃亡的途中分道扬镳，维克多一行人闯入阴影潜伏者的森林，担负起吸引追兵的责任，科尔医师的那一队人应该有更多的机会活下来。
    哈维还指望科尔医师帮维克多主人源源不断地培养得力的手下，现在就经常想起科尔医师的好处，希望他能逃脱半兽人和蛮族追杀，在金沙镇等着和大家重聚。
    斯蒂芬妮年纪不大，却是机灵懂事的小姑娘，又会察言观色。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抢着干活，烧饭洗衣，打扫卫生，照顾珍妮和洁西卡，就像一个精力充沛、勤劳能干的小女仆，把租屋里的杂务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哈维和麦迪两个人原本每天都要做这些琐碎小事，虽然不累，可确实浪费时间。现在有斯蒂芬妮代劳，哈维和麦迪感到浑身轻松。唯一遗憾的是斯蒂芬妮的烹饪手艺实在糟糕，做出来的饭菜叫人不敢恭维。好在，哈维他们风餐露宿也稀松平常，只要饭菜能吃饱就行，不会挑剔食物的口味。
    维克多隔一天一夜才苏醒一次，简单进食，处理个人问题，听取哈维收集的情报消息，就再次进入休眠，就一直没有过问斯蒂芬妮的事情。
    时间这样一点点的过去，到了水蛇镇封锁的第十六天，终于有一伙卫队士兵找上门。
    他们一共五个人，穿戴皮甲头盔，携带长短兵器，气势汹汹地穿过小巷，来到租屋前的台阶。当哈维从里面勐地拽开房门，用森冷的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阻止他们的行动。
    这伙全副武装的卫兵顿时就退缩了，好像遇见猫的老鼠，在天敌的注视下，无处躲藏又不敢乱动。
    其实，武器盔甲自带一种隐藏特性——赋予勇气和鲁莽。
    半精灵既无爪牙之利，也没有鳞皮附体，但他们装备了坚韧的盔甲，手中掌握锋利的兵刃，普通平民也会勇气倍增，在无形中拔高自己的精神，变得英勇且具有攻击性。
    他们有盔甲保护，被人打一下未必负伤，如果手中的利刃命中敌人，则有可能杀死对方。
    这绝不是卫队士兵的错觉，加强防御和攻击作为一种普遍的认知确实可以改变半精灵士兵的心态。
    六级尊者毕竟还是血肉之躯，会流血，会负伤，也可以被刀剑杀死。
    几个全副武装的卫队士兵面对一个赤手空拳的哈维，很容易建立心理优势。至于，哈维也可以轻松地杀死几个普通卫兵，就不是他们能够意识到的真实危险。
    这些天，哈维在水蛇镇街头公然殴打羞辱卫队士官，很多血气方刚的年轻卫兵心里都憋着一股气，总想着要报复他。可他们见到哈维本人，心里又怕了。
    因为，哈维是名门贵族的从者，而名门贵族想杀死几个普通卫兵都不需要负责任，最多赔钱了事。
    哈维这伙人偏偏有钱有势，也许只要一句话，就能扒掉他们身上的制式皮甲，将他们变成更底层的平民。
    迪萨联盟的军队士兵在名门贵族面前天生要矮一头，他们被哈维的目光一扫，便心生畏惧，连大气都不敢喘。
    虽然水蛇镇卫队都相信维克多等人来自高地名门，可他们的贵族身份并未宣告确认，为首的士兵就当他们是普通旅客，绷紧了脸，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我们接到举告，你们窝藏岛街逃犯，我……我现在要搜查这间屋子。哦，不……我们是奉命搜查……对，奉命搜查！”
    恶名昭着的牧狼女匪贝尔蒂娜曾经在落叶城北邦的岛街落脚，岛街的全体居民因此被迪萨联盟最高议会判定为牧狼女匪的同伙。落叶城治安厅的军士以抓捕岛街逃犯为名，巧取豪夺，欺男霸女，干了许多肮脏事。一般人要是和岛街逃犯扯上关系不死也得脱层皮。
    哈维没有忘记，当初在博朗镇，金橡名门的龙骑兵也污蔑维尔托克是牧狼少女的同伙，打算无故抓捕维尔托克。
    现在，水蛇镇卫队居然给他们扣上同样的罪名，哈维顿时怒火中烧，上前一掌推在卫兵头目的胸口。
    “滚！”
    那名士兵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自己的两条腿不受控制地向后连退十几步，而且倒退的速度越来越快，步子也越来越大，最后就真的跌在地上，连续滚了好几个跟头。
    街巷周围看热闹的半精灵居民见状全都哈哈大笑。那几名卫队士兵也不敢报复，只得在居民的一片哄笑声中狼狈撤离。
    五个士兵返回卫队驻地交差，刚走进卫队长官的宅邸，其中的一名士兵悄无声息地离开队伍。他们去的时候是五个人，中途多出来了一个，回来的时候还是五个，实际上又少了一个人。但他们对此完全没有任何感觉，仿佛刚刚离开队伍的士兵根本不存在。
    最可怕的是，水蛇镇的路人刚刚看到的是五名卫队士兵去找哈维的麻烦，就连哈维也只看见五个士兵。
    那名“隐形”的士兵拐进宅邸内的一间起居室，随手脱掉头盔，轻轻地丢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露出一张让人记不住的普通面孔。
    起居室内，北邦盗贼集团的首脑安东尼好像“听”见了门口的动静，很自然地回头，对走进房间的士兵笑道：
    “凯尔费迪，我就喜欢你这种独特敲门方式，总是叫醒你想叫醒的人……怎么样，目标人物还让你满意吗？”
    震慑北邦的杀手之王毫无表情，完全不理会同伴的恭维。
    安东尼微微一笑，他早就习惯了凯尔费迪的古板无趣，却始终不会屈从于他。哪怕凯尔费迪用一根小指头都能要他的命，安东尼也坚持找他聊天。实际上，凯尔费迪不仅会“消失”，还可以让他讨厌的人感到噩梦般恐怖。然而，安东尼忍受住凯尔费迪释放的杀意，凯尔费迪也忍受了对方的连篇废话。就连红爵士布雷德都感到惊讶，觉醒者安东尼竟然和刺客尊者达成某种妥协，好像是一对老朋友。
    当然，安东尼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他拿出一张羊皮纸铺在桌上，提起吸满墨汁的鹅毛笔，问道：“好吧，你可以说，我负责记录。”
    凯尔费迪开口说话，嗓音沙哑，飘忽不定：
    “目标哈维，三级盾卫士，身体和精神都达到龙脉半精灵的顶级，但不是龙脉！他是掌握镜心的强者……解决他，我需要准备二十天。”
    “麦迪，四级暗行猎手，身负重伤，有一定威胁。”
    “露丝，疯子或白痴，没有威胁。”
    “洁西卡，和露丝一样，没有威胁。”
    “斯蒂芬妮，天生的觉醒者，敏捷专长，有一定威胁。”
    “维克多……”
    说到这里，凯尔费迪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未知。”
    “未知？”
    鹅毛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浓重的墨迹，安东尼愣了片刻，才抬起眼皮，斟酌问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洞察到的维克多先生是一位普通的半精灵，但我们都知道，维克多先生身手非凡，绝不是什么普通人？”
    凯尔费迪默默地点头。
    安东尼便忍不住长吸一口气，他深知凯尔费迪的核心秘血能力是洞察气息，他近距离感知过的目标很难隐藏自身的优点和缺点。
    哈维并非六级尊者，而是一个掌握镜之心的三级盾卫士已经够让安东尼感意外了。
    不过，安东尼并不担心杀手之王对付不了哈维。虽然镜心强者不可小视，他们战斗技巧已超凡脱俗，但凯尔费迪同样是掌握镜之心的五级刺客，暗杀于他而言形同完美的艺术。他说需要二十天的时间做准备工作，就必定能杀死哈维并且全身而退。
    杀手之王从来没让人失望过，安东尼对他的能力有十足的信心。
    可是，凯尔费迪的洞察在维克多的身上却失效了？
    安东尼皱起灰色眉毛，沉吟问道：“你有没有亲眼见到维克多？”
    凯尔费迪先摇摇头，又说道：“我能感觉到他在楼上睡觉，流露的气息健康、强壮、敏捷，是普通的半精灵......我可以再潜进去，看看他。”
    “不，不，不。”安东尼连连摆手，说道：“你还没有做好准备，如果被镜心强者哈维撞见，情况恐怕会变得非常糟糕……”
    盾卫士的核心秘血能力是预判攻击，然后寓守于攻，特别克制伏击、暗杀的手段。哈维又是一位媲美龙脉半精灵的镜心强者，所以凯尔费迪需要时间，提前布置杀局，才能将哈维击杀。如果两人短兵相接，即便凯尔费迪占据先手，恐怕也会被哈维反击杀死。
    安东尼想了想，摇头失笑道：“老板有过交代，我们只需要拖住目标就可以了，假设情况不妙，首先要想办法脱身。只有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才考虑杀光维克多的保镖，秘密绑架他。”
    “我虽然觉得维克多先生对老板有很大的价值，却没有必要把你、我的命都搭进去。”
    “我现在很确定，维克多先生的来历非常简单，他要么出身古老的柱名门，要么来自‘高塔’的某个隐秘流派……”
    “再看看，再等等……我们会有机会的，问题只在于我们要不要抓住机会。”安东尼低声喃喃道。
    房间内一阵沉默过后，凯尔费迪表情木然地说道：“我已记住了哈维，我马上去找下一个目标…....白发来茵。”
    “该死！我们来水蛇镇不是为了满足你创作‘艺术’的渴求……光是考虑维克多先生的问题就已经够让我头疼的了。”安东尼捂着额头，不满地抱怨道。
    杀手之王的眼睛里流露一抹晦暗的光泽，轻轻说道：“我没说一定要暗杀他们，我只是把目标提前刻画在心里……先在心里杀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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