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

第390章


明白么?”
    他用力咬住嘴唇抵挡头发被拉扯带来的疼痛,待她手上略微一松,喘口气道:“是,是日照没用……是日照不听话……”
    那个时候他知道原来文书女官不是救他,而是将他推入另一个火坑。
    他咬紧了牙,因为知道不管说不说,都是一个死。
    而那人,那个清冷高贵的女官长……想到那日淡淡水汽中,她软软的靠在他手臂上,如玉肌肤、如月容颜,还有那个刺眼的烙印……他心中居然有些不舍得,一样是死,那就让他再尽一次宫侍的本分吧——忠心、贞节。
    不知道什么人进来过,琦蓉放开他的头发起身,然后,他晕了过去。
    再醒来又是女官住处属于他的那个小房间,清在一边。见他清醒欢喜的一场大哭,她说,那日晚上女官突然叫她进去说:“叫他们买一口好点的棺木,厚葬日照。”她见女官说的时候神色中有几分哀伤,也就大着胆子扑在地上请罪,说其实没有杖毙日照,文书女官来求情等等。水影一言不发,起身就往文书的地方走。琦蓉笑意盈盈的赔罪,说看女官平日里那么疼他,怎么就要杀了呢。又说自己大着胆子将人留下来,说不定女官您气消了又想想不舍得,要真的那孩子做了不可饶恕的事,就让我替女官动手吧。她也笑,说昨日我心情不好气都出在这孩子身上,还好文书拦住了,不然我可就作孽了。
    日照静静的听着,问是什么时候了。清擦着眼泪道:“你都昏睡了两天两夜。女官专门请了太医来诊治,一定是不生气了,所以你不用害怕。”
    一直到两天后的傍晚,水影才出现在他房中。坐在床沿边看着他,静静的看着,一直坐到他睡醒,大惊失色的要起来行礼。那人轻轻按住他,神色中有一种难以捉摸的味道,又看了他好一会,才柔声道:“伤好了些么?还痛么?”
    他自受刑后都只能趴着睡觉,此刻也只能摇摇头。她伸手轻轻放在他肩上,自肩到背到腰,轻轻抚摸下去,身子也慢慢俯下在他耳边道:“让你受苦了,是我对不住你。”
    照理说日照这样的身份,外出时连骑马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步行跟随车轿边。可这一次也不知怎的,凤林撒娇一定要他陪在身边,晋王本来就疼爱这个弟弟,二话不说就要他跟着上车。这样宽大的车厢中坐了四个人,除了他们三人外还有水影专门找来为凤林补习的太学远东阁司习官洛细腰。和洛西城一样出于京畿洛家的细腰本来也就是一个勤奋聪明的青年,是家中独子,所以受到良好教育,通过进阶考赢得一个不上不下的职位。接下来就看能不能获得一个有前途女子的青睐,招进来支撑门楣,然后他就能回去相妻教子了。然而,洛细腰和他的族兄洛西城一样,在京城鼎鼎有名,原因无他,就因为他让京城出名的浪子玉藻前丢了一次脸。
    用水影的话来说,玉藻前那一次叫做活该,她和几个同僚——自然都是有名的风流人物——打赌,说是能在两个月内让洛细腰这个有名的难缠美人对她死心塌地。结果呢,她果然是陪尽了笑脸,说够了好话,用尽所有讨好人的手段,那人依旧连手不让她拉一下。最后玉藻前只能举白旗投降,灰溜溜的承认自己不够魅力。这件事传出去后十足让满京城的人整整一个月茶余饭后都能有话题,玉藻前这之后差不多半年一看到洛细腰的身影就躲。
    从朱雀巷到云台要走一个多时辰,晋王虽然行了服礼,可还象孩子时那样没架子,细腰和日照也不怎么拘束。细腰也算半个老师,自然与晋王有说有笑,还看准机会教凤林认花认树。日照基本不说话,淡淡笑着看。这么行了一大半路,大概晋王总算意识到车里有一个人发出的声音实在太少了,笑吟吟道:“日照怎么不说话?”
    他笑道:“日照哪里有什么可说的,听殿下说话的有趣,正想着呢。”
    晋王微一挑眉,突然道:“说起来,一个多月没见到女官了。本王还很是想念呢,日照是不是也在想念女官?”
    他陪着笑:“那是日照的主子,自然一天都不敢忘。”
    细腰侧过头若有所思道:“日照对王傅果然忠心一片。”
    晋王哈哈笑着拍拍日照的肩:“日照心中就只有王傅一个,连本王都算不上主子。”他说得轻巧,可日照听着突然有点害怕,又想到这些天晋王常常一口一个王傅,暗道:难道殿下对水影有了情意?一想到这一层,念头就围着转过去了,越想越可能,这晋王幼年失母,养育他的皇后也被废自杀。后来由德妃抚养,对他冷冷淡淡全没半点亲情。这么样的晋王十来岁就跟在水影身边,样样事情都由这年轻美貌的司殿打点,如今刚刚识得情爱滋味,拿如姐如师的司殿来恋慕,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也就明白这些天晋王的举动了,他死活要自己打点出游,对着其他女官发号施令,只不过下意识模仿喜欢的人的行止罢了。
旧版 第二十一章 愿逐月华流照君 四
    下榻云台卫家别业后,这一行人遇到一个意料之外的邻居,那就是玉藻前和昭彤影。昭彤影家业庞大,又发家于京城,故而在云台、皎原都有置业。云台居所就和卫家比邻,是她当年做殿下书记时买下来的。玉藻前在京城没有别业,这次昭彤影在京城,于是毫不客气凑上去要和她一同赏景。等两人出发时候昭彤影郁闷的看到那人身边还有个娇媚少年,自然就是舞伎织萝。昭彤影是好些日子没有猎艳了,实在无聊只能在身边伺候的侍从里选人来解闷,这会儿看到那两人亲亲我我的样子,妒嫉的只想咬那一脸得意的玉藻前一口。想想织萝最先是被人打扮妥当送到她面前来的,就因为一念之差没有抱过来,结果一个大好美人飞了不说还要跑到她面前来和别人亲近让她干咬牙。
    朋友爱,不可夺。可怜昭彤影只能默背这句古训,然后拉上车帘只当旁边那辆车里什么都没有。
    昭彤影的别业本来也属于一个世家所有,只可惜再了不起的世家也有没落那一天,不得不把主业贱卖给出生商户的新贵。也因为如此,前后邻居都是名门贵族,后门和卫家几乎紧紧连着。
    织萝少年心性,到了云台还不四处游逛,他身份低贱,出入都走后门,不过两日就和日照碰见了好几回。前两回也就是遥遥点点头,到了第三次织萝突然走向他,他本想装着什么都没看到的溜走。结果那人在背后大声叫他名字,也就只能站定了含笑问候。
    “王傅有没有个信啊?”少年娇笑着问。
    “王傅一切安好。”
    “哦——来信了,有没有问我?”
    他心道这孩子倒是什么话都敢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织萝听了立刻轻巧转了个圈,满脸喜色,还想说什么,日照道:“我有事,凤林少爷等着我回去呢。”
    少年笑得小狐狸一样:“能有什么事,是要你去摘花呢还是去采果子玩,来来,我陪你一块儿去。”
    他心想你闲得这么无聊,不用在玉藻前身边伺候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他内心话语,那人道:“司刑和殿上书记在下棋,我无聊死了。哎,这些贵族公子既然喜欢花花草草做什么不自己出来采呢,要别人捧了回去有什么意思。”
    日照冷冷道:“凤林少爷千金之体,在山崖边转来转去伤着了怎么办。”
    “又不是采药,能伤着什么。这野花野果也就是自己找的时候好玩,拿回去能有花工们精心培养的名种好看?”
    日照不知道这人做什么不顾他明显的拒绝,死活要跟在身边,一开始只管冷了一张脸,后来突然想到水影临走前三番四次嘱咐要他照顾织萝。也就压了压心中的不满,淡淡应对起来。织萝一边帮他采摘凤林昨日上山时候看中的红果子,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搭话。话题也无非就是水影,什么人人都说王傅平常不宠人的是不是。还有王傅很宠爱日照哥哥呢,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常常说起哥哥等等。日照一一应了,这么东拉西扯了半天,那人突然道:“有人说王傅的事情大概只有日照最清楚,哪怕平日里不告诉人的东西,问了日照,恐怕也明白了。你说呢?”
    他一惊:“什么?”
    “我说,是不是这个样子?日照哥哥是不是知道许多别人都不知道的王傅?”他眯着眼睛,目光直逼他,停了好一会儿不轻不重跟了一句:“我好奇。”
    他停下手上的活,将他前面那段话回想一便,心里一惊直视他正色道:“我做宫侍第一日就有人说,在后宫伺候人,最要紧四个字:忠心、贞节。”
    “忠心么?”三个字从那形状姣好的唇中轻飘飘溢出。
    “别人知道得我也知道,别人不知道的,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宫侍若是不懂得忠诚,没有一个主子会疼爱的。”
    “那么,王傅疼不疼哥哥?”
    “女官对日照恩重如山。”
    织萝手上本来拿着一茎野花,听到恩重如山四字,手一抖,花轻飘落下。他上上下下又打量对方几眼,喃喃道:“什么都不知道啊,看样子有人要失望了……”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往回走,随风送来下半句:“难不成,来问我还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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