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壁垒

    冰海。
    连日怒浪，终于消散。
    春犁缓缓来至潮汐笼牢之前，他背负双手，看着眼前仅存一息的男人。
    这几日冰海气候极其恶劣。
    对于拥有领域的四阶超凡者而言，这本来不算什么，只是红龙被困【潮汐】权柄之中，上次惨战之后，他连撑开领域的力气也不剩下了。
    接连几天风暴席卷，红龙浑身上下的伤口，都被撕裂。
    “红龙，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春犁圣者微笑道：“古文会那边同意了圣城的所有要求……真是让人意外，我还以为，他们已经放弃你了呢。”
    “……”
    碎发被海水打湿，披落下来，遮掩红龙的面容。
    他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春犁圣者。
    “放过他们。”
    红龙的声音很是沙哑。
    “放过他们？”
    春犁圣者仿佛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他戏谑看着红龙，微笑问道：“你是在求我吗？你有资格求我吗？”
    红龙再次沉默了数秒。
    他垂下头来，轻轻说道：“我不是在求你。”
    春犁圣者皱起眉头，有些不明所以。
    “我知道，元汀岛整片海域……都是属于您的。”
    红龙低声笑了笑，他甚至用上了敬词：“所以这里发生的一切，您都看在眼里，我和春犁交谈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您也都听在耳中。”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
    这并非呓语。
    春犁圣者知道，红龙所说的话，并没有任何夸大，这一整片海域都是属于神座大人的。
    神座大人无需露面。
    【潮汐】便可倾听这片海域中的万物之音。
    春犁圣者的神色阴沉下来，红龙是想绕过自己，直接和神座大人对话？
    这是在想什么呢！
    神座大人，怎么可能会搭理一个阶下囚？
    然而下一刻，水面便有无数风浪席卷缭绕，似乎是在回应红龙的低语，那破碎的涟漪在海上翻涌，春犁圣者面色骤然凝重起来。
    “神座大人！”
    春犁圣者沉声道：“此事我可以妥善处理，无需您亲自操劳……”
    “我不在乎我的结局。”
    红龙抬起头来，看着围绕自己飞旋的那些潮水，他忽然问道：“我可以死，死在中洲，死在冰海，死在哪里都可以……但若是注定我要死，为何不让我死得有价值一些？”
    春犁圣者怔住了。
    “我想和您亲自见一面。”
    红龙扬起面颊咧嘴笑了笑，露出满脸血渍，道：“以……昔日源之塔第一神使的身份。”
    话已至此。
    春犁圣者再想打断，都无从开口。
    “你退去吧。”
    海面之上，传来风暴神座语气平淡的一句交代。
    春犁圣者神情复杂，只能乖乖低头，咬牙道：“是……大人。”
    他乃南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有些事情，终究不是他能决定的。
    风暴神座让他离去，他只能离去。
    一揖之后，春犁圣者没有丝毫犹豫，他直接踩着海潮远遁离开。
    “哗啦啦……”
    水笼之前，一道身影就这么拔地而起，双脚贴合海面，随波摇曳。
    风暴神座淡淡道：“你想见我？现在你见到了。”
    红龙笑了。
    他伸出一只手掌，擦拭了一下面颊上的血渍。
    他知道，风暴神座始终关注着自己……
    自己和春犁的那一战，怎么打，都注定是输。
    哪怕他真豁出性命，也没有意义。
    因为一旦出现意外，风暴神座就会出手，在这片海域上，他才是唯一的王者。
    但即便如此。
    红龙还是选择像疯狗一样，和春犁圣者开战，他不在乎战败，他要的……就是风暴神座的态度，现在他看出来了，自己底牌尽出，仍然被春犁圣者用本源之力镇压，以春犁圣者对古文会的痛恨，必然不会留自己活口。
    但偏偏，春犁圣者没杀自己。
    不杀。
    这便是风暴的态度。
    一方面，是要留着红龙，做交易的筹码……
    另外一方面，红龙猜测，风暴神座，应该是真的不想杀自己。
    他没有证据，只能猜测。
    自己作为源之塔的第一神使，天赋够高，实力够强。
    最重要的是，通晓中洲情报！
    这样的人，如果可以留在自己麾下，一定比杀死更好。
    “我想活。”
    红龙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开口。
    没有更多的话语。
    活下去。
    这是人类的本能，也是超凡世界中位列第一的重要信条。
    没有人想死，红龙也不例外。
    “你只是货物。”
    风暴神座淡淡道：“最后能不能活，要看谁买下你。”
    如果是中洲达成交易。
    那么……以红龙背叛源之塔的行为来看，他很难活下去。
    “您说得没错。”
    红龙依旧没忘记使用敬词，他艰难笑道：“可我是不是货物，不是由您来决定的吗？如果我没猜错，即便您拿到了‘筹码’，也没打算就这么将我放回去吧？”
    “哈……”
    风暴神座的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难得露出笑容。
    “你的确是个聪明人。”
    风暴温声说道：“我并不准备将你放走，无论是中洲还是古文会，他们都不会得到你……”
    在他的计划中。
    红龙是要和风暴号一起离开南洲的。
    原因很简单。
    圣城人杰凋零，风暴号很大，这次迁移能带走万余人，带上教会的核心成员绰绰有余。
    可在【旧世界】的漂泊之旅，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对风暴神座而言，麾下能人强将，自然是越多越好。
    总不能什么事情，都由他自己出面。
    一个春犁圣者，明显不够！
    所以风暴神座准备先打压红龙一番，然后将其带到风暴号上，慢慢将其同化，感召，试试看能不能把红龙转变成自己的信徒。
    如今来看，似乎此事，没有预想中那么麻烦。
    “我大概能猜到，你要做的事情……”
    红龙垂眸缓缓说道：“在元汀岛驻守之时，我便发现了一些疑点，风暴教会似乎对五洲的战争不感兴趣。我猜你应该是打算离开这里。”
    冰海遗迹的那场爆炸。
    意图实在还是有些明显了。
    风暴笑道：“所以？”
    红龙把话题引回自己身上：“所以这次交易并不重要，反正你不会把我交出去。”
    红龙认真说道：“和我做个交易吧，我来做你麾下的圣者，掏心掏肺的那种……即便要出逃，教会内部，仍然需要一位能够镇住场子的强者，也需要一个可以和‘春犁’形成制衡之势的二号人物。”
    如今的风暴教会，神座不出面，便是春犁圣者，一人处理所有事务。
    事实上。
    风暴神座对春犁圣者发出过谕令，传递了自己想要留下红龙，为己所用的念头……
    但春犁圣者对“古文会”的仇恨，让他做出了超出谕令限制的“折磨”行为。
    从结果来看，这是一件好事。
    春犁对红龙的压迫，折磨，促进导致了今日的局面。
    但从春犁根的选择源来看……
    这是一件坏事。
    神座的命令，应该被麾下圣者无条件信服，哪怕知晓这是一道错误的谕令，执行下去会铸成大错。
    对与错，是神座的事情。
    行或否，才是圣者该考虑之事。
    这一次春犁的行为，让风暴神座心中产生了些许不快，类似的不快还有很多，但他始终未提，因为圣城不能离开这位圣者……如此庞大的组织，只有一位精神领袖是远远不够的。
    源之塔，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清胧虽然是源之塔的最高掌权者，可神官制度是天水建立的。
    风暴神座不想让自己的教会，走上同样的老路，不过他和春犁的关系，与清胧天水不同。
    春犁圣者，是自己忠心的跟随者。
    他所掌握的“权柄本源”，自己只要愿意，随时都能收回。
    春犁可以掌控大半个风暴教会。
    而他，可以掌控完整的春犁。
    “你似乎弄错了一件事。”
    风暴神座摇了摇头，漠然道：“自始至终，你都没有和我做交易的资格。”
    “我的确没有和你做交易的资格。”
    红龙洒然笑道：“但我有权保留属于自己的最后尊严。”
    “我想活着……可我也不害怕死。”
    “如果你真想将我纳入麾下，那么就放过古文会，这是我在五洲唯一在乎的东西。”
    红龙沙哑说道：“这是我的唯一要求。”
    风暴神座闻言之后沉默下来。
    他最想要的，是一个有思想，有智慧，有行动能力，发自肺腑愿意为自己卖命的红龙。
    若得到的这是一具行尸走肉的空壳。
    那么，不如杀了。
    身为神座，他有许多办法，可以侵入红龙的精神海，可以对其进行“意志洗涤”，甚至可以尝试篡改红龙的认知。
    但这些办法，风暴并没有一开始就使用。
    短短三四十年，修行到封号巅峰，距离触碰本源只差一步，红龙的修行天赋，放眼如今整个五洲，也是位列前五的绝顶天才。
    这样一位超级强者，自然有自己的傲气！
    风暴神座相信，一旦自己敢触碰红龙精神海，后者便会毫不犹豫地“自尽”，不给自己篡改认知的机会。
    若非万不得已。
    他实在不愿冒险行事。
    “放过古文会……”
    风暴神座沉吟片刻，笑道：“倒不是不可以，你希望我怎么放过？”
    “将古文会的交易日期延后。”
    红龙平静道：“你应该是想把双方的交易日期，都定在同一天，然后将中洲古文会的筹码与交易者，一同坑杀。”
    “……”风暴神座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将与古文会的交易延后。
    便是要打消古文会的交易念头——
    因为交易坑杀这种阴招，只能使用一次！
    在风暴神座的原先计划中，此次交易结束，教会成员便会即刻搭乘风暴号，离开冰海，直接南下！此后五洲的繁碎琐事，便都与自己无关！
    “拖延和古文会的交易，对我而言不是一个好选择。”
    风暴神座淡淡道：“我凭什么要答应你？”
    “我可以以魂灵起誓。”
    红龙的声音很是坚定。
    “若你今日答应我，就此放过古文会……那么此后无需再去费心，如何让我皈依。我心甘情愿为风暴教会献出灵魂，与你签订命运协议。协议上的内容，全都由你拟写。”
    风暴神座眯起双眼。
    红龙开出的条件，让他有些心动了。
    他最大的目的，还是收下红龙。
    红龙这样正值巅峰的超级强者，是多少源能艇也换不来的珍贵资源，能得红龙俯首帖耳甘心卖命。
    这笔买卖，值得！
    更何况……他还能够趁机坑上中洲一次，至少还能拿到预期中的一部分交易筹码。
    对风暴神座而言，红龙提出的交易，远比拿取两拨资源，要更好！
    只是对春犁圣者而言，这场交易，并不是好事，因为他出手镇压红龙的最大目的，其实是狠狠宰杀古文会一次，在离开五洲之前，将自己看不惯的那些人杀之后快，即便杀不掉，也要狠狠重创。
    风暴神座放过古文会，这不仅意味着春犁的计划落空。
    更意味着。
    红龙会成为风暴教会内的二号人物，还有什么人比签订了灵魂契约的超凡者更值得信任？
    “你在源之塔内蛰伏如此多年，没有接受过清胧的信物么？”
    风暴不动声色，淡淡开口，问出了一个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问题。
    既然红龙愿意和自己签订灵魂契约。
    那么……
    这便意味着，他可以将红龙培养成自己最强大的那位【使徒】，只要给红龙一定时间，超越春犁圣者，没有任何问题！
    但前提是，红龙没有收到过其他火种的“污浊”。
    “您难道忘了，我的真实身份么？”
    红龙自嘲笑了笑，道：“我是古文会的谍子，您觉得……我会接受清胧的信物么？”
    源之塔给他抛出过好几次橄榄枝。
    但红龙全都委婉拒绝了。
    这中间还有天水先生的功劳，身为红龙的老师，天水以“红龙神使身负重担不便离岗”为理由，拒绝了好几次清胧的信物馈赠。
    源之塔从来都不缺使徒，所以此事只是提起几次，最终全都作罢。
    “好，很好。”
    听到这里，风暴神座的脸上终于流露出快意欣然的笑容。
    他和颜悦色地挥袖，解除了那囚禁红龙的水笼。
    当然，这只是“表面功夫”。
    风暴神座本尊就站在这里，潮汐牢笼是否存在，压根不重要，即便红龙背后长了十对翅膀，也绝不可能从冰海逃脱。
    “我可以答应你，放过古文会。”
    风暴神座俯视着眼前的男人，温和说道：“但前提是，你现在就要和我签订灵魂契约……”
    轰隆隆。
    海潮翻涌，涟漪席卷，一片湛蓝辉光在红龙面前泼洒浮现。
    那正是风暴神座以自身火种之力凝聚的“命运契约”。
    “我给你十分钟时间考虑。”
    “签订契约，还是放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