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深渊

    我起身，掏出手机速拨201，同时，反复背着刚刚记下来的车牌号码，生怕随时忘记。
    “——受理坐席全忙，请您持机等待。”连着拨了两遍，都是这么说的……我直等下去，，便是一段无尽的彩铃。
    赶紧挂掉201，拨给101，居然也都是“接管员忙线中，请稍后。”接着等下去，又是一直“嘟嘟嘟……”
    ……？我花了足足三秒，才接受了刚才那个逃逸司机所面临同样的状况，看来，事情远比我想象中严重。
    对了，交通热线是什么？
    我紧闭双眼，使劲在脑海里搜索，由于一次也没打过，实在是想不起来。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快速敲下“1，9，1”三个按键——
    转见，那个提着公文包的女生正与歹徒焦灼僵持——还没等191拨出去，我又熄掉了屏幕，把手机放回口袋——
    不抱希望了！
    我疾躲电线杆后观战，几经犹豫，不敢靠近。我从没打过架……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想起，以前路过这，过马路的时候，会看到的一个保安亭，我赶紧跑去。扶着双腿一边喘气，透过玻璃窗看进去，保安亭里空无一人……
    ——“啊！放开！唔！救命啊！救命啊！”不远处又传来一阵阵那个女生发出的嘶吼。附近有几个路人也听见，但他们都快步往反方向跑了。
    靠。
    眼看她奋力反抗，歹徒仍不罢休，加大手劲，公务包的提条被扯裂了大半边，还不停踢踹女生的腹部和腿部。
    我最终放弃犹豫，摸了摸口袋里的匕首，快步向前。
    女生注意到了我向她走来，她的眼神立马盯着我，露出无助和惶恐，仿佛在向我郑重求救，非我不可。
    歹徒见我从侧后方靠近，来势汹汹；他单手扯着公文包，用另一只手直接往我右脑门方向，重重地给了我一拳。
    我没来得及反应，眼镜框都被打歪了，铁架卡在耳朵，出了点血，同时看到右眼的镜片也起了几道裂痕。
    我快速甩下恐怕将要被击碎的眼镜，丢去一边，跑到跟前也狠狠地给了他一拳，随即强握住他的手腕，站到被抢女生一侧，帮忙一起赢得这场激烈的拔河比赛。
    不料，他突然变成发飙了的绿巨人一般，向我大吼一声，一脚把我踹开两米远。
    匕首从我口袋中掉出——
    我跪趴在地上，捂住腹部，差点没吐出来。
    女生趁机脱下高跟鞋，用力砸他的脸——高跟鞋被歹徒一把抓住了，扔到地上；接着，歹徒揪住了她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狠狠地往地上拽。
    女生立马露出狼狈狰狞的面容，流泪嘶喊。
    我从地上爬起，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决定拼了命地起身奋力反抗——怒气冲天，冲了上去——直直捅了他一刀。
    他看一眼被刺中的腹部，脸冒青筋，血丝满布的双眼瞪大，嘴里喘着死气，像发疯的狂牛一般——冲向我，当即松开公务包——用双手锁住我的喉——同时，女生拔包倒地。
    我瞬时感受到……脑袋正在急速充血！声带，被，挤得，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随即一阵又一阵的窒息感来袭。
    我不停地踹他，挣扎。但换来的，只是加剧他掐我脖子的力度。别无他法，我被迫紧握着匕首，又一刀，捅进了他腹部的另一处。
    他仍不放手。
    我的窒息感不断加重，接着，我便不停地快速连续捅刺他的腹部和胸腔，这刀感，像是在划动水面一般轻快，直到他松开手臂后重重倒下，不再动弹。
    后知后觉……我已经捅了他好多刀。
    我看着手上的血迹，把刀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他……”我大口大口喘着气，站在原地哆嗦。鲜血从他的腹中往外喷涌，流到地上的面积越来越大。“他好像快要死掉了！”我转头看向旁边的女生——
    她正紧抱着公文包，惊恐地看着我。
    我不停地摇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当即，用满是血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打102。
    打开免提：“受理坐席全忙，请您持机等待。”
    “受理坐席全忙，请您持机等待。”
    “受理坐席全忙，请您持机等待。”
    ……
    绝望之下，又望向那个因我获救的女生——
    看着她捡起高跟鞋起身扭头就跑的身影，我愣住了。
    我就这样一直注视着她，疑惑地目送她的背影……她头也不回，似乎永远也不打算停下，多完美的一段高跟鞋长跑……
    她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是不是忘记了我是为了救她才动的刀子？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是啊，为什么会有我这么愚蠢的人。我还在原地等什么呢，一句感谢？想到这，身体微颤，抿嘴笑了笑。
    她当时那紧盯我的眼神，不过是想利用我而已吧……你说，她这看似慌乱的背影，实际上会不会边跑边笑，心里想的是：“都这时候了，只有傻子才会救我；遇到了一个傻子，真是太幸运了。”
    我缓缓起身……
    把刀装回鞘里，一同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往回走。
    经过倒地不起的大哥，他正看着我做了一个想要起身的动作。此刻之下，我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情。我微微转头，看见了，又好像完全没看见。笔直的一步、两步，走向前方。把身上穿的黑色T恤脱下，用来抹干净脸上和胳膊的血迹。再来到最近的消防栓旁边，拧开，迸出水流，冲洗着染血的上衣。
    随后把衣服拧干后穿上，关阀，全程犹如魂飞魄散。
    就这样，拖着空却沉重的躯体，回到家中。扔下东西，来到卫生间冲澡，地上仍流淌出一些红色。完后，我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是从未见过的眼神。
    5月28日。
    这两天，担心自己杀人的事上新闻头条，一直窝在客厅，废寝忘食。期间，偶尔有一两辆安全车鸣笛经过，我都生怕下一秒公寓的门就被敲响……稍稍把帘拉开，注意到先前在对楼热闹晚餐的那户人，最近都没再亮灯了。
    窝在客厅也不干别的，就是一直盯着电视新闻。
    第一天看大台没消息，到了第二天小台也去看，反复在各个频道跳转。现在，每个新闻台的频道数和它们大致的播放时段，都已烂熟于心。
    “游威规模增大，对居民生活影响不容小觑，其中无序的集体管理更是引起各类纷争无数，进而演变出过激的暴力行为……”
    “又发生一起严重连环车祸，救护车无法及时赶到现场，最终造成7死20伤……”
    “28日晨6点30分，一小区发生严重燃气爆炸事故。截至上午11点，前方现场救援指挥……”
    “张老师，我现在还有一个疑问哦，既然知道末日的消息是假的了，是谣传，那为什么还会……”
    “连纵13起火灾的纵火犯仍潜逃……”
    “各地极端拥堵，车辆一小时仅移动10米。交管局紧急发声，将限制部分地区出行，望广大……”
    “据育才部今早发布最新消息，本学年度高考时间或将延期……”
    “近日人心惶惶，连环爆炸杀人魔尚未缉拿归案。就在刚刚，又有一起误报，恐惧已蔓延到周边地区，反恐大队提醒……”
    “大规模停电下，城市犯罪率一夜之间，翻攀百倍……”
    “我认为，这是一种社会集体性压力的反弹现象，大家迫切需要一场盛大的危机来吸引注意力。相信，生活很快就会回到正……”
    “公共安委会在5月28日10点30分，结束针对城区泳池下毒多人死亡事件的调查，据化学检验报告显示，毒药成分不在现已知的化学成分表内，安检设备恐无法……”
    “资源调配情况严峻，部分地区物价急速上涨，物管局发出严重警告……”
    “多间商铺决定延长停业，珠宝和数码产品等性质门店，更是特意装钉上了木板条进行全面加固，建议当地市民们减少……”
    “停工罢工现象扩张，输电工程事故频发，居民生命财产遭到威胁……”
    两天下来，动荡消息层出不穷——车祸、火灾、暴乱、停电、哄抬物价……一件比一件更引人瞩目的头条事件占满了各大新闻的播放时长。从没见过，新闻是这样的“高质量和不重复”，这末日谣言的威力……实在太大了。
    进而推测，昨天下午发生的事，在更大的案子面前，应该不会引起太大注意。一想到，自己高估了自己的“行为影响力”，我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意识到，居然有那么一瞬间，我内心希望这个世界，可以像现在这样一直乱下去，以免恢复秩序后我被深究，绳之以法……
    怎么会这样？——我之前是希望“一切都毁灭”，对，没错；但我想要的是“毁灭”，而不是“假的毁灭”或“濒临毁灭的人间惨剧”啊。
    心情复杂，频道调到城区新闻台停下。
    “让我们为勇敢一线人员颁发‘尽忠尽责奖’，向所有维护公共秩序的英勇人员们致敬。是他们，阻止了一场又一场的袭击和骚乱。同时也不忘致谢，待在家中积极配合，始终遵循法制的群众们，你们是好样的……”右下角标识：城安统管-郑凯丰。
    得知自己大致“平安无事”后，压力已经降下来了不少，随之一阵饥饿感袭来，像洪水猛兽一样冲击着我的胃。
    我起身去厨房煮起泡面，一如既往，从冰箱拿出青菜、番茄和鸡蛋给泡面“加料”。
    “呼……”看着生鸡蛋扑腾扑腾慢慢变熟的样子，心情也逐渐轻松。
    ——这两天可把我熬的啊。
    “以下继续发布……”
    电视传出声音，我捧面到跟前，边吃边听着，又打开手机看班群刚发来的消息。
    班主任-王老师：“考虑到学生安全，学校宣布无限期推迟停课，请各自在家安排课程自习，敬请谅解，学业进度安排将按照……”
    一看就知道不是老王写的，他应该只是负责转发。
    不看也知道，现在外面这么乱，明天怎么能恢复上课呢。说不定，“有可能直接就放暑假了。”甚至心里隐隐还有一成的想法：“可能永远都不用上课了……”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班群的界面，接着，又收到了一封短信。
    点开看了眼，短信内容跟群刚发的通告一字不差。他发两遍干什么……我去冰箱拿了出一瓶汽水，走回客厅。
    刚拧开瓶盖，手机又收到了一条短信。
    点开，是小姨妈的：
    5月28日16:06
    “你还住原来那吗？前几天我给你寄的快递，有两件，都收到了吗？班主任说最近暂时不用上学了，你要不要来跟小姨妈一起住？我这里很安全，还可以做饭给你吃。”
    滑动着屏幕，看见小姨妈发来的信息积压的条数越来越多，但我仍不打算回复，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莫名的压力……
    不过见到她说自己现在住的地方很安全，那我就放心了。看来目前的骚乱还没对她造成影响。加上，她人缘很好，还是个大人，就算出什么问题，也轮不到我去操心。
    不过看到最新一条有些疑惑。
    我搬家了，没和小姨妈说，的确。但快递就算送错了地址，造成无法签收，理应也会给收件人打电话，然后安排重新派送才对，不至于完全没消息。不过，想起前两天110和120都没人接的情况……越想越不妙。敢情这快递肯定是到不了了吧。那要不问问她货单号，我自己去拿？算了，还是不问了，估计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细想下去，要是我前面一直没怎么回她，突然因为快递的事回了……很怪。
    那要不要告诉她我现在的住址？好像也没必要……而且我这个落魄样子让她看见，肯定又要叨叨叨了……
    纠结完了，放下手机，看回电视。
    城安统管演讲完后，准备轮到城邦工程院的候院士发表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