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深渊

第十一章-桥底


    到家后,已是晚上8点。
    把超市抢来的东西先丢到厨房地上,掏出匕首,刀身刀鞘一分为二,各泡在洗菜盆里来回涮几下。又摁出洗洁精抹上去,将里外彻底洗净。洗好后,用粗布擦干合好,放回口袋。
    走了没两步,总觉得这裤袋太松滑,心想要是像上次那样掉出来就完了,又去房间里换了一条口袋多而且紧实的长裤。
    电视,“国区工程院声明,要制定院士行为负面清单,从严完善院士退出制度。城邦工程院院长黎明红29日在该院第十五次院士大会上作工作报告,其中谈及对深化院士制度改革的思考。她表示,我们要制定院士行为负面清单,对违反学术道德、违规违纪的现象零容忍,还要从严完善院士退出制度,清除影响院士队伍建设的消极因素……”
    之后坐在客厅,一边听着新闻,一边手写拟出刚在脑子里大概过了一遍的待救赎名单。
    名单更新:
    1,社区志愿者。
    2,不涨价的陈大妈。
    3,请我吃过早餐的张阿姨。
    4,照顾猫的董姐姐。
    5,下水救人刘大伯。
    6,给环卫派水的李经理。
    7,送汤圆的保安。
    8,归还学生证保洁。
    怎么好像都是不熟的人啊……
    9,张琪(划掉)——果然,喜欢的人实在是下不去手,还有谁呢。
    9,小姨妈(划掉)——也还是下不了手啊。
    9,爷爷奶奶?不不不(用力划掉)——那画面,想都不敢想,而且二老住在老家乡下,平时也只是过年才联系,何况他们活到这份上,应该也知足了。
    9,周旭。
    电视,“不得因为‘影响市容’等原因对暂无居住条件等群众进行驱逐,当地政府应尽可能地在经济允许的情况下提供救济和援助……”
    我写完坐在沙发上,从书包大格里,拿出几本教科书和练习册作业,再拿出一扎黑色和红色签字笔、一块老旧橡皮和一盒崭新的圆规。空的眼镜盒。侧袋,半瓶没喝完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绿茶饮料。另一边侧袋里头的学生证件,上面写着:市一中学,高二8班,刘一宁,还有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以及丑不拉几的短发。
    在暗格里,还搜到了三条被压碎的脆脆鲨,以及一张不敢示人的纸条:
    “弓明不朽月,
    长笑天久晴。
    王中心璀璨,
    其宁迎长安。”
    已经皱巴巴了。
    一件件拿太慢……直接向桌面倒出所有没用的东西,挪到一边。再往书包里逐个放进:在地摊淘乱花钱来的手电筒;高一生物竞赛二等奖送的望远镜,记得一等奖是显微镜,当时就差了0.5分;还有几条之前从西瓜上拆下来的红尼龙短绳;搁在蚊香一旁的打火机;电量满格的充电宝;一把略有锈迹的剪刀……
    应该没了吧,带太多也不一定用得上,还得留出些容量装更有价值的物资回来。
    电视,“世界动物保护协会,要求各大区尽快颁布动物防灾害灭绝办法……”
    我背上背包,熄掉电视,顺手拍了拍装着匕首的裤袋,万事俱备。随后,着急地把门打开。从里面出来,锁上满层的门锁,走向公寓电梯口。
    ——突然,隐约听见好像有人在走廊里哭?
    在感叹公寓的门隔音效果真好之余,我心头一紧,赶紧走近去看。
    原来,声音的来源不是出于走廊,而是从电梯口旁的楼梯里传出来的。
    我开始放慢脚步,轻缓地走向楼梯口——
    发现,有个头发凌乱的女生,没穿鞋,坐在往下几步的台阶上;她双手捂着红彤彤的脸落泪;手和长发遮住了她的模样,只见泪水和汗水浸湿了浅蓝色的连衣裙。
    或许是我的鞋和体重碰到这亮堂的油木漆地板上时,还是难免地发出了声响;在听见我的脚步声后,她不哭了。
    意识到自己打扰到了别人哭,前两分钟还在热血沸腾的我,顿时感到落寞又消沉。就好像犯下了不可弥补的深重罪孽一样。
    想了想,只好刻意地用更为明显的脚步声来告知:“对不起啊,我知道错啦,我会满怀愧疚地离开,你就继续哭吧。”
    可刚走没两步,又听见走廊里传来门开的声音。
    我小心探出半个身子看向走廊——
    一个上半身穿着健身房那种灰色紧身衣,背阔胸宽,下半身穿着短裤,看上去肌肉发达,却有些矮小的男人,他从家里拖出一个黑色的行李箱,“哐当”几声重重地摔出门外,几乎要撞到对面那户人家的门前。
    听到这些刺耳的声音后,那女的像是打开了泪腺的开关似的,又哭了起来……
    可无论她哭的有多凄惨,撕心裂肺的,而那人看上去只是冷眼旁观,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哪怕只是微微的一点。
    不料——我直勾勾的眼神被他转身发现,他立马瞅了我一眼——我像被“抓奸”似的,猛地抽回身子——背靠墙面,躲起来。听见他“嘭”地一下把门关上,我松了口气。
    结果,那女的听到门关后,哭得比刚才的声音更大了,声嘶力竭。之后好像还踢了一脚/捶了一拳楼梯的扶手,从楼梯扶手那传出“嗡嗡嗡……”的金属回音,整个走廊都听得见。
    啊,很明显吵架了这是?小两口?不过,家长里短,可不关我事……我加快脚步,往电梯方向走去。
    快速摁下电梯键。
    近处仍传来一阵鬼哭狼嚎……她怎么还在哭?
    我又低头连摁了三下电梯按键。进入电梯后,电梯门关闭。看着电梯里反光材质上映出自己的歪曲模样,我掏出“救人”名单琢磨,看看哪个离得近就先找谁,在心里大致排了一下序。电梯门一开,我立马恢复斗志,冲劲十足。
    ——救援行动开始!
    第一站,楼下物业管理中心关了,NICE。
    第二站,社区里所有商铺都关了,NICE。
    第三站,走出公寓路口的第一间包子店关了,NICE。
    第四站,拐弯角的手机店也关了,NICE。
    第五站,照顾流浪猫的姐姐是住哪来着?
    第六站…想想学校无限期停课肯定也没人上班啊。
    远处高高挂起的“红色十字”的医院标识在暗夜中亮着。心想,现在这时候也许只有医院警察局这些地方还在开着吧,难不成我要对医生和警察下手……
    不行,这些地方都警卫森严,我不敢,也办不到。
    唉,这叫我上哪找其他好人去?总不能见人就上去捅他一刀吧?当然不能,我得坚持自己的初衷——只杀好人——刚立下规矩,绝不能就把它给破了!
    头绪全无。热血澎湃的意志逐渐冷却……多余的能量,转化为沮丧。
    我仰起头来,今晚竟是久违的星夜。
    感叹,自从出现大规模停电后,光污染也少了很多。
    但是,要暗到什么程度,才能看见银河呢……
    我往附近的河边方向走去,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新发现。没有的话就当是散心吧。
    乘着微光,走到一个街尾的分叉口。从这开始,左右两边和继续向前的路灯都没亮了。见此情形,我摘下刚戴上的耳机。
    想起市内新闻提到停电区危险的事件,又想起之前超市里哄抢的那些人狼狈的嘴脸,还有之前遇到的那个凶悍的抢劫犯。
    得留个心眼。
    像是在探险。
    一路摸黑,经过桥底过道,空气中弥漫着蚊香、风油精和烟草的味道,偶尔还有人咳嗽几声。
    向四周望去,这里仍是没有照明设备,但几个人手上玩弄着的手机,足够照亮这片纯黑。这里流浪汉和乞丐数量明显比以前多多了——我把比流浪汉看上去还要衣衫褴褛和落魄一等的人,当做是乞丐。
    见他们有的靠着满是涂鸦的墙边,卷起棉被,睡在地上;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倚蹭着共享单车的座包,抽着烟聊天;还有的要么是蹲在一旁低头看手机,要么是站起来走几步,停停又走回去。
    照常来说,在他们眼里我应该是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可实际上他们见我路过时,却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眼神里透出的只是漠然,说不上是不友善。
    更往里去,还看到一条宽厚的长石阶上坐着几个人,翘着腿,其余空出的区域则是拿来铺晾着大件的衣物。
    走近细看,从桥的结构里一头插出来的钢条尖端还和另一头的结梁钢条之间绑起了几条长绳,又像是布条?上面横竖吊挂着不少的袜子、内衣和内裤。见白袜上面还有些黑色痕迹,不禁让人怀疑内裤是不是也没洗干净。
    等眼睛完全适应了暗环境后,还能看见桥壁的高处长满了爬墙虎,一片幽暗的绿色,密密麻麻的。
    此时此景,除了让我忍不住地赞叹起自然的美妙和野蛮,还会忧虑这里会不会游藏着大量恼人的蚊虫,“在这种地方真的能睡着觉么……”
    我鼻子动了动,对了,忘记他们还有蚊香呢。
    通道已过半,我知道总盯着别人和别人的“住所”看,总是不好的,因此加快了脚步。在即将走出去时,还看见有婴儿裹在一个女性的怀里,睡得很香。
    我由衷地在心里祈祷,希望他们一切都好。
    毕竟,这么多人我可救不过来,同时也缺少机会来判断他们是否拥有值得被救的条件。
    从桥底洞口里出来,前面一点再拐个弯,就是没有护栏围着的河岸边。
    这条河叫良江河,想起很久以前就是在这学会的游泳,爸妈还在这一人教我一招求生技能——海姆立克急救法和心肺复苏。
    来到岸边,这里静寂无声,我停了下来。
    往近处看,岸边有几辆满是泥巴的共享单车;往水里看,漂浮在今日河流水面上的落叶和垃圾尤其多;再往远去,则是一片黑不见底的暗幕。
    我在附近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接着仰头遥望星辰。似乎从这看去的星星,比刚才在街上看到的要更亮一些……
    我向着那遥远的深空伸出右手,又垂下——
    感受紫渊之中,它吞盖着无限可能的神秘——
    或许里面还孕育着无尽的未知文明,这实在让人着迷。
    看回天空不远处,一片稀薄的低层云飘过,又联想到地球上广袤的苍穹同样也是无边无际。可见,无论同与宇宙相比,还是与天空相比,我们都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粟。
    不禁再度让我思考起人生:“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这真是一个老问题,我在它身上浪费了太多春天了。那么新问题就来了,“这么多颗星球,真的会有一颗跟地球长一模一样的蓝星么?”我从裤袋里掏出匕首,即便有刀鞘盖住,也能看到它在夜里发出微弱的光芒。“到底是怎样的魔法,能让人从锐器里得到重生呢……”
    此刻,除了无尽的遐想,还有讨人厌的蚊子从耳边掠过。随后,我站起身,“咕咚,”扔了一块石头。心想,一整天下来,我除了用匕首对着超市那俩贼嚯嚯几下,保护自己,其他根本一事无成。
    或许,这个天掉下来的任务,说不定根本就远超出了自己能力范畴太多太多,自己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了。我垂下头,黯然着。果然,用杀人的方式救人什么的,在常人眼里这根本就是异想天开,要不还是算了吧……
    说到底,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压根没人在乎。只不过,看了一场精彩的讲话,“末日要来了”这件事真的值得自己这么沸腾么。我又看向河边的水流。
    唉……还有前天错杀的那个人,就算后续警察真的查到了凶手是我,还原起整个过程,或许还能当我是正当防卫,从轻处理?
    再加上我还未成年呢,所以真的会坐牢么……况且,也并没有人逼我一定要凭借着‘去救更多的人’来弥补所谓的过错吧。
    我低头,又看向匕首,看向……它发光的位置。
    嗯,这把无中生有的匕首,或许从第一天开始,就该当它从未出现过……我把匕首收回口袋,开始往回走。意识到心里头像一个气球似的,正逐渐被一股退堂鼓的劲充气、增压,灌得越来越满。
    旁边有块牌子,上面写着“河涌水深,注意安全”。
    走了几步,又捡起一块更平滑的石子,这次想要打个水漂,仰臂向前斜侧扔去,结果只溅起了两次水花。好吧4分。
    “——没完了是吧,我的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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