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深渊

    听见有人说：“老张终于修好了。”
    原来，是老张有个老古董收音机，它终于响了。
    “近日发生的特大暴雨事件引起社会广泛关注，此次降水是由于异常的西太平洋副热带高压直插中原大地，在台风“愁晴”和“花火”的推波助澜下，大量水汽因山脉阻挡抬升，被“滞留”在各区境内。其中，东城单日降水量最大高达552.5毫米，灾害评估等级达到了惊人的‘史前一遇’……”
    桥底群众：
    “瞧，人家那下暴雨，我们这一滴水没有。”
    “这天越来越热了。”
    “是啊，汗蒸。要不是桥底下凉快些，我才不来这里呢。”
    ……
    “你们那下暴雨了。”我看向狐狸，说。
    他回道：“哇，要真像文件里说的那样，全是酸雨，那里现在肯定血雨腥风的。”
    “你确定家里人还好吗？”我知道作为朋友的客套话必须得这么说。
    他说：“放心，他们好得很。”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肯定。
    老古董收音机播放下一条新闻：“栤凯城招收，原政策每日入城原则上限制500人，现临时开放至3000人，前提是，必须参与劳务工作，签订……”
    桥底群众人多口杂，众说纷纭，讲个不停：
    “要在桥底熬到什么时候啊。”
    “不如我们都去栤凯城吧。”
    “别去，听说很多人死在路上了。”
    “我也听说城区不待见我们这些贱民啊。”
    “我朋友去了，现在一点回音也没有，估计那也是生不如死。”
    “爸爸快看，蚂蚁在搬家。”“嘘，先别说话。”
    这时，那对被嫌弃的母子也走过来了……大家立马离他们远远的，保持一米，两米，三米的距离。几乎是散了。只有老张、我、狐狸还有一个大哥不怕，站在原地。
    那大哥站出来，铿锵道：“——他烧退了！也不咳了！不是什么肺痨！”
    阿姨喉咙嘶哑地接后头喊起：“——是啊，大家可以不用这样跟我们保持距离了！”
    听后，那些人陆陆续续，又站了回来。原来旁边站着的这大哥，是他爸，我当初还以为他或许会在取药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我走向前跟阿姨说：“没事，太好了。”
    阿姨笑着回应：“他爸拿到抗生素，烧很快就退了。谢谢你啊小伙，你人真好，我这里有罐头，你要吃一块吃。”
    小孩跟在阿姨背后，偷偷看我。
    “不用，你们吃吧。别谢我，别谢我，我明明什么也没干。”
    看回人堆，“——老张，你这手艺行不行啊，要不要把老孙请回来啊？”
    收音机没声了，好像又坏了。
    “老孙是谁？”我问狐狸。
    “前两天刚走。以前开五金铺的，会修很多东西。”
    “那走之前干嘛不修好收音机再走？”
    “我哪知道。”
    “你觉得应该去劝劝他们吗？普通人去栤凯城明明挺好的。”我对狐狸说。
    “什么，你知道栤凯城什么情况吗？”一旁的叔叔问我。
    “你去过栤凯城吗？怎么去的，严吗？”现在问我话的，身上还穿着校服，是市二中的。人群中又有个大人冲着我走过，“——你知道什么在这里胡说八道？”那个阿姨出来拦住，“你们听他说，他是好人啊。”阿姨在帮我说好话。“好人说的话就一定是真话？可别害人哦。”“噢，你就是昨晚弹吉他那个吧。”张叔说……更多的人涌过来了。见况，我站出来，踩上石墩——
    “大家听我说，我去过栤凯城——！建议你们，要想在末日来之前活命，就去那吧！县里不宜久留，现在进城容易！就像刚电台里说的，缺劳动力了，到处招人，包吃包住，如果大家不想死，就都去吧……！”
    几乎桥底下全数的人都集结过来了，几十号人叽叽喳喳地讨论。
    “是啊，留下来只能等死啊！”
    “想送死就去吧。想当年建长城，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
    “200公里啊，怎么去？”
    “路都堵住了。”
    “别去，去了就回不来了。”
    “什么保障，都是骗人的！”
    “凭什么相信你？”
    “红云到处都是，去哪不是一个死？”
    ……
    栤凯城的画面在我脑中频闪，我决定继续鼓舞：
    “进去之后到处都是防控区，还有人遛狗，还有人去饭店吃饭！一点也不像你们一些人说的那样好吧！而且还有好的医疗、好的治安和好的工作机会……这还想怎样。无论如何，去城区至少能活命啊！”
    狐狸也站出来，“——听说栤凯城已经发射了吸收云层的导弹，那边红云很薄。而且第二发也准备发射了，栤凯城的红云很有可能会被解决掉的。”
    杠精出现，“照你说的，栤凯城的红云被导弹解决了，那其他地方的云应该也可以吧。要是消灭它们只是时间问题，那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去城区？而且红云遍布就一定代表着不好么，你又知道什么？”
    我站下去，凑到狐狸跟前，“算了吧。我们尽力就好，劝不动的我也不想管他。”
    “你说得对。”狐狸说。
    张叔把收音机当做锣鼓，敲响——“总之大家讨论一下吧！愿意去的就站过来这边！不去的不要在这瞎逼逼叨了！”
    不一会，我跟狐狸这两个风险人物，站在“愿意去”和“不愿意”去的区域之间，不想影响他们抉择。这时，我余光瞟到桥洞方向——好像有个黑红蓝集合的影子？
    仔细一瞧，是外面突然停了一辆警车！——很快，有两个警察下了车门！一个妇人冲去缠向警察——“警察！警察！我家的小孩丢了，能帮我找找吗？警察……！”
    我害怕查到我，赶紧拿起背包——狐狸立马看了我一眼，我知道这意思是——他知道我想离开，但不想跟他走——很快，狐狸又移步走在我的前面？这我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
    紧接着，他穿上外套，背上迷彩背包，将那本画满人像的速写簿一拍我胸口——“送你的”——他立即跑去了另一个方向，我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一声口哨声，他被警察喊停——不，他没停下——警察追了过去——他是在帮我吸引注意！——我立即反方向跑了起来——反向狂奔的途中，还听见魔方男孩大喊：“骜哥！骜哥！”——追了出去。
    不好——另一个警察看到这边又跑一个，他们分头行动，有个专门掉头来抓我——我沿河边狂奔——碰见一辆电动车？——是上次钓鱼那个人！——我立即转看岸边——这次，他身旁还有个穿着橙色衣服的中年妇女？——乍一看，他们一人一竿的正在钓鱼！
    ——他听见激烈的脚步声，看过来——见是我、见后面有警察——立马向我投掷了一串钥匙——“开走吧！”
    我回喊——“我怎么还你！”
    “以后再说吧——”大哥一脸激切。
    他身边那女的见此情形，完全懵了。
    我骑上他的电动车，扭动钥匙，回握最高时速，逃出生天——
    ……呼，好险。
    骑出河段，我转过头看，后面一个人没有。
    寂静的下午。
    路边的野花、野草，还有一只追着蝴蝶的猫。
    ——对了狐狸还好吧？他也逃掉了吗？如果被逮到会被抓起来吗？
    安全过后，一连串的想法弹出，但这些也许没办法再知道了……
    无论如何，我都欠他一句感谢。
    并且这份感谢，必将随着他的下落不明，变得“无以回报”。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的吧？有的人注定第一次见面，就是最后一次见面；这跟走在斑马线上，与行人擦肩而过，没有分别。
    ……这车没多少电了，加上会发出一种引擎声，我想还是不要了。
    我把车停到到了采恩街的海鲜市场，一是顺路，二是偏僻，三是想起那个钓鱼的好像和我说过…他叫李洪什么来着？忘了。总之记得他说过他住这附近。
    话说，今天在他旁边的那个女人一定就是他老婆吧？追回来了啊，真好，也算没白费我的充电宝。
    车放好后，翻开狐狸拍给我的那本速写薄。发现，首页底下写着个“林骜”，桀骜的骜——这是他的名字么。
    回忆起林骜，关于“这世界到底‘末日’了没有？”的说法重返心头。
    当然了，他又不是神，我也不是说非要听信他。只是，我现在更有勇气承认一件事，即自己所坚信的也不一定就是正解……不过，离弦之箭，已经没办法回头了……我接下来去哪呢？是啊，安全的地方。然后呢？
    走在采恩街上，胡想一通。没有答案。这时，自首的念头一闪而过——空闪过后又立即被我抛到脑后——
    一切都回不去了。
    既然，存在着诸多的不确定，我就暂时先收手吧。谁也不救，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真要是到了那种万不得已的时刻，大不了就自杀吧。毕竟，最好的情况，当属末日来临前把自己也给救了，对吧？我有勇气杀人，没理由没勇气杀自己吧？
    对吗？刘一宁。
    又走了一段，一个人也没有。
    仿佛这座小城有着30万的人口都蒸发掉了。
    见这里围着几柱伞篷，拼接的木条和简易挂置的塑料制品，像是临时搭建的档口。几辆车摆放得像专门让这些车灯对向档口的方位。
    林骜所说的市集，难道是这？
    我想这些车要么是电箱耗尽，要么是没油了吧。拉动其中一辆的车门，锁上了。其他也锁上了？这一辆，打开了——里面有股肉质发臭的味道，但又找不到来源。我捏着鼻子，踏进去，没搜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又出来。用力关上车门。
    包里已经没东西吃了……
    我摸索着走进一个巷口，这里真是异常的寂静，两边全是居民楼。这里会有什么东西吃么？抬头一看，窗外吊着一个人！——哦，原来是衣服。
    ——又发现，窗户有个小孩盯着我，她就在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她眼里有光，轮廓清楚，肯定不是衣服……
    那说明还是有人在的？只不过这里的人貌似格外小心。
    开始在巷里遇到人了——遇到越来越多了——全是男的——他们的眼神游离，身上散发出危险气息——似乎我只要从他们身旁经过，就要被他们抓住。
    “嘭——biubiubiubiu……”听见一辆车被砸而发出的警报声，随即一群狗“汪汪汪汪汪汪……”狂叫起来——
    直觉不对，我赶紧回头。
    翻开速写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看着自己的简笔画。回想起最后他对我义气相助的情形——还有更之前差点吵起来的样子——郁郁寡欢的滋味又涌上心头。
    来回又翻回前面几页，这里当时未曾细看——原来还画有校园气的学生模样——这让我想起市一中。夹带着饿意，连同还想起了学校饭堂里的小卖部——那货架上挂满的零食……我把本子合上，决定去学校一趟。
    毕竟，那也算得上是个我熟悉的地方。
    大约花了半个小时，路上一个人影没有。
    昨晚巡逻的警察呢？而且今天看来，直升飞机的声音也消失了。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警力有限，又调走了？还是小心为妙。
    踩过那条曾经白过的斑马线，经过那间曾卖盲盒的商铺，想起周旭和张琪还有贱人郭俊文……无聊的高中生活，真是如梦般的过往。站在一到市一中门口，更是立马感受到一股莫名的亲切感。我小心翼翼地滑进校门，像个来偷亲切感的小偷。
    揣头看，保安室里没人。墙上挂钟的时间是17点05分，按平常的话快放学了。抬头，两边摄像头，都被人喷上了一层厚漆。
    头一回的，我跨过校门的栅栏。
    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