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了屋门,到走到老太太跟前,短短的一点时间里,我的思绪千回百转。究竟是要装出笑容来缓和下气氛呢,还是严肃点免得触了老太太霉头?或者干脆也不说话,以不变应万变?……
不管了,好歹也要尝试一下。
“老太太,这事情想必少爷也和您说了。”我尽量放低放柔声音,“香杏那丫头一直都没说出让她送信的究竟是什么人。我刚刚已经让人锁了她到柴房去,并严令其他人也不得妄议此事。敢问老太太,您打算怎么处置她呢?”
这个“她”可以指香杏,也可以指支使她的那人,就看老太太怎么想了。
半晌,老太太叹了口气。
我示意李暮阳往边上挪一点,我也过去坐下,给老太太揉着胸口顺气。
“我这些孙媳妇,要是都像你似的该多好!一个一个都不给我省心!”老太太终于开口,边叹气,边剜了李暮阳一眼。我知道她还在气前些日子林小三那事。李暮阳虽想辩驳,这时却也不能开口,只抿了嘴唇侧过头去,仍然是一幅“我保留意见”的样子。
嘿!这人还真是一条道跑到黑的主儿,这时候都不肯认个错低个头,哪怕是假的也好啊。我算是指望不上他帮忙了,搞不好他再顶撞老太太几句,我还得给他收拾烂摊子。想到这,我赶紧笑笑,把话岔过去:“老太太别生气,这事不是还没定下来呢么。兴许是哪个和香杏要好的丫头做的,到时候打发出去就行了。别说是咱们家,就算是什么宰相将军府里,也难免有些个不守规矩的下人。老太太和那些人动什么真气呢。”
“你也不用安慰我,咱们都知道这可不是丫鬟能做出来的事情。”老太太握了我的手,“都怪我当初听信媒人一面之辞,以为她是个温良柔顺的孩子才让你死去的大哥娶了她。谁知现在,你哥哥才过世几年,她就……唉!”
看老太太连声叹气,李暮阳似乎也不忍,开口劝慰:“不光老太太想不到,但看平日举止,谁也无法想到大嫂是如此之人。事情既已如此,老太太还是放宽心些,保重身体为上……”
老太太啐了一口:“你也配说让我放宽心!你看看你做的事哪一点可曾让我省心了……我这些年也是白疼你了!”一边骂着,一边眼中也似乎泛上了泪光。
某人被迁怒了。我暗笑,心里有些畅快,但思量之后又有一丝伤感。过去在家的时候,我妈似乎也对我说过这话,反倒是对我那些同学朋友异常温和体贴。或许,正因为是最亲近的家人,所以不必顾忌吧。
“老太太,林姨奶奶是小孩子心性,少爷也还年轻,难免有些思虑不周之处。虽一时犯了错,但以后肯定会改,您别为那个动气。”我低声劝了劝老太太,又转头对着李暮阳,“少爷也是,以后可别和老太太顶嘴了。老太太是拿你当最亲的人才这样教训你的,难道你不记得当初老太太操心为你和姨奶奶筹备婚事的时候了?”
算了,我就做一次好人吧。不过这完全是因为我一向尊老敬老,和那对狗男女没有任何关系。
李暮阳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老太太则勉强笑了笑:“丫头啊,暮阳能娶到你这么能干又孝敬的媳妇是他的福分,也是我们李家的福分。”说着,眼圈又有些红了。
即便是刚强了一辈子的老人,晚年最大的心愿也就是子孙满堂、家庭和乐融融。而自从五年前大少爷、二少爷在旅途中遇船难,李家就开始衰落下来。再加上前几年三少爷和老爷又相继离世,老太太心里不知积压了多少悲苦,此时新伤旧痛一起找上来,难免落泪。
半天,老太太才顺过气来:“暮阳,你爹娘和哥哥们死得早,大姐姐远嫁,现在大妹妹也要出阁了,我这身边是越来越冷清。最近一年又觉得身上愈发倦怠起来,我现在是日日害怕,万一李家真在我手上败落了,到了闭眼的时候我可怎么和你祖父交代!你,你却偏偏不知愁,整日和那个妖妖娆娆林姨奶奶厮混,你知不知道李家的重担都在你肩上啊!”
听到祖母如此说,李暮阳心里似乎也不免难受,低低的垂了眼,神色寂寥。屋里一时又静下来,半天,我几乎都琢磨着要开始讲冷笑话了,他终于深深叹了口气,沉声回答:“请老太太放心,我以后自会收心,也会好好对待红叶,绝不再让您难过了。”他声音虽低,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并无含糊,颇有些起誓的意思。我心里警铃大作。这事扯上我做什么!丫的把我傍晚时说的话都忘了不是?还是拿我当怨妇呢?
我连忙赔笑:“老太太您别急,这些年我都没为李家留下个一儿半女的,实在已经惭愧死了。我听说林妹妹前些天吵着要吃酸的,说不定已经……少爷这些日子常在林妹妹那边,想必也是因为这事。”
说完,我就想找块豆腐自己撞死在上面算了。八点档言情剧里有不少自己假装怀孕的,但是我还没见过假装对头怀孕的。真是口不择言,我究竟说什么呢我!
李暮阳当然知道我是在编瞎话,抬头表情诡异的看着我。老太太却不知道这些,只是皱了眉:“她自己举止都没个分寸,怎么还能教导孩子。就算以后她真的生下了暮阳的孩子,也理当交给你来抚养!”
我一愣,这不和皇宫禁苑一样了么。林彤她就是个不受太皇太后宠的妃子啊!
正在想词应付老太太,恰好柳儿回来了,轻轻敲屋里的门。我松了口气,急忙下地去开了门,顺便低声问她香杏的情况。
“少奶奶别担心,她总算已经安静下来了。而且一直没有说出谁是指使她去送信的人。”
“这样倒还好。”
我稍微宽了心,转身向老太太复述了柳儿的话。
老太太点点头,表情和缓了一点。只要香杏不把大少奶奶供出来,事情就还有转机。至少不至于明天一早街上就一群人围着看李家少奶奶不守妇道、在外偷人的笑话。
“依我看,这事也别再追究。只说香杏举止不守府规,年纪又大了,把她打发出府。另外告诉那些婆子丫鬟都把嘴闭严了,再多给香杏家里些银子,给她选个好人家嫁出去,这事就算了。以后都给我把大少奶奶看住了!”老太太低声吩咐。
柳儿答应了一声,正要出去,老太太又问:“你可知道大少奶奶那信究竟是写给谁的?”
柳儿摇头:“过去,从未想到大少奶奶会做出这等事情,一直不曾留心。”
“算了,你下去吧。”
看着柳儿的背影,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老太太,我大概知道那人是谁,不过没有证据,只是推测罢了。”
“是谁?”老太太和李暮阳同声问道。
我在脑中把那日的场景又过了一遍,觉得没有大的纰漏才开口:“少爷刚到家那天清晨,我在给老太太请安的路上见到个人奔西边廊下过去了,看背影似乎是大少奶奶。她看起来慌张得很,连我喊她都没听到。”
老太太皱了眉,若有所悟。李暮阳仍然不明就里,向我追问。
“少爷那时还没到家,自然不清楚。前阵子大少奶奶的家人来探访她,是照看她长大的伯父刘老爷和她的堂兄。虽然她伯父因与友人有约,当日就匆匆离开,但她那堂兄却在咱们家住了不少日子,直到你回家那天上午,他才启程离开。”
“你是说……”
“那西边回廊,本就是为外客进内院而准备的。而且,内院中,刘家少爷也只知道那一处地方罢了。”再加上,那西边廊下少有人至,绝对是个避人耳目幽会的好地方。
“若果真如此……”李暮阳脸上有愠怒之色:“他们堂兄妹若是早有情意,何苦当初还嫁过来。既成了李家的媳妇,却又为何不守妇道,如此败坏我李家名声!亏得刘家也敢自称是诗书世家!”
咳,封建时代呐!把名节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我暗暗感叹。这要是放到现代,人家两个早就光明正大的结婚去了——不对,也不能结婚,他们是近亲,不利于优生优育。
“暮阳,”老太太掂量了半天,终于发了话,“还是这样吧。你去找些人暗中查一下刘素婵嫁进咱们家之前的事情。今天这些事,先瞒着她,就和她说香杏夜里在院子里乱走,不小心摔伤了,送回娘家休养几天。”
“老太太说的是。”我顺着领导说,“少爷也先别生气。这是大事,还是先查清楚再作打算。这几天,就让我屋里的程梓顶替香杏去伺候大少奶奶。别看程梓那丫头才刚满十三,但论机灵的话,除了老太太您这屋里的姑娘们,也没几个比得上她的。”
老太太微微笑了笑:“你这丫头处处讨我欢心。难道我还不知道,我屋里除了柳儿,其他丫头也就算作憨厚本分罢了,哪称的上伶俐。倒是你,现在日日忙碌,少了程梓帮忙难道不会辛苦么?”
我赔笑:“托老太太的福,赐给我的清竹和清菊都很能干,帮了我不少忙。我还没累着过呢。”
李府有四个一起自幼买进来的丫鬟,以梅兰竹菊为名。本来几人都是侍奉老太太的,但四年前迎娶世交之家的女儿陆红叶进门,老太太见她年少又识大体,又心疼她娘家早已败落、没有什么陪嫁丫鬟,于是赐了自己房里的两个丫鬟给她。如今梅、兰二人年纪大了,都已经出嫁,只剩了清竹和清菊仍在府中。
“那好,既然如此,就按你说的办吧。”老太太应了我,让我第二天一早就派橙子过去。
此时,夜已经深了,外面淅淅沥沥的开始下起雨来,空气一下子添了几分清凉的湿意。
我吩咐如意她们好好打扫地上的狼藉,自己收了染了茶渍的信笺,又和李暮阳一起陪老太太说了会话,看她气顺了,也有了些倦意,这才起身告辞。
九 雨夜
“少奶奶,雨天路滑,我叫人提灯送您吧。”出了里屋,柳儿早等在门口,手中握着两把伞。
我对她笑笑:“不必,我好久没在雨中散步了,今天想慢慢走回去。就算提了灯,怕也会被雨打熄。”这是实话,我从小喜欢雨,尤其是雷霆大作尘烟四溅的夏日暴雨。曾有一次顶着暴雨在江中泛舟,船颇有些东倒西歪的感觉,当时不觉得如何,上岸之后才想起来我这旱鸭子居然没穿救生衣,不免有些后怕。
西边小花园里假山树木林立,阴影婆娑,我正在里面绕着,就听后面有追来的脚步声。
凡是年轻的女白领应该都有过这种经历吧,加班之后深夜回家,路上忽然见到若隐若现的人影或者听到或轻或重的脚步声。就我来说,那是最惊悚的经历了,就算人家明明是过路人,我也觉得像劫道的。
但李府门禁森严,应该不会有飞贼进来,我这才壮着胆子回头一看。跟来的竟然是李暮阳。他走得急,虽撑了伞,但半边白衣仍被雨水打湿了,衣服下摆也溅了泥水,手中似乎还拿着什么。我不由愣住。我今晚上没做什么坏事啊,应该不至于追出来灭口吧?我左右看看,旁边一个人都没有。这要是单打独斗,我明显不是对手嘛……
“给你。”他停在我面前,将手中一柄油纸伞递过来。
“啥?”我差点被口水呛到。给我送伞来的?今天莫非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丫的竟然学会和我装君子了。
“不要淋雨,小心会生病。”他微侧了脸,有些尴尬生硬的解释。
哦呀,既然不是来寻仇,我就不怕了。
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李四少爷,你认错人了还是走错地方了?我又不姓林又不住南院。您那好心送给别人去吧,我还真就不稀罕!”
我本来是想躲着他欺负欺负林小三的,可今天傍晚他毫无悔意一脸无辜的样子引得我无名火起,不禁对他多加了几分恨意。
你说说,陆红叶当年那样温婉和顺,对你又关怀备至,但你却将她的真心弃之如敝屐。现在,拿这份心思孝敬我,还指望我感谢?别扯了你!我在心里暗骂,却未说出口,只是一脸不屑的瞪着他。
人都说心痛,我最近才知道。我一想起陆红叶的付出、等待和寂寞,左胸的地方都会有丝丝缕缕的疼痛。这或许是这副身体留给我的遗产吧。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陆红叶的灵魂和我交换了该有多好。我父母一直盼望我性子更加温柔体贴一点,她大概正是这样的人。若是她到了现代,不仅免了我父母的丧女之痛,她也能有机会再去找一个珍惜她的人好好谈一次恋爱……
至于我,既然到了这里,就做些自己能做的事情吧。虽然前途仍然不甚清晰,但至少也已经有了喜爱我的人们,可见这样的改变,未必也就不是上苍给我的福分。
我不知不觉走了神,等回过神时,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但头上的雨丝已经被遮住了。李暮阳撑着伞在我身旁。
我啪一下劈手打掉他为我撑的伞。
“脑残了吧你?我嫌你碍眼你不懂么,非要我清清楚楚说出来?怎么看着挺明白的,实际是个精神病呢你!”我暗暗将手抵在后腰上,刚才撞到伞柄的地方真有点疼,不知道是不是青了。
他不说话,又把自己的伞递过来。
我气得发笑。李家的四少爷居然是个白痴脑残,这话说出去不知道有人信没有。
我索性接过伞,当着他的面把纸伞扯成一条条乱七八糟的碎片掷在地上,在伞骨上也用力踩了两脚。然后抬起头,对着他特大义凛然的冷哼了一声。看来,晴雯撕扇子是有道理的,心情真畅快。
“四少爷,告辞了。您要是怕老太太责怪,想到东院避难的话,就直接在客厅里打个地铺,不用惊动我了,我这人夜里胆小,要是被吓着,说不定会拿把刀防个身砍个人之类的。到时候林姨奶奶该心疼了,我这人心软,听不得那娇娇弱弱的小美人对着我哭。”
说完,我转身就走。
“啊!喂!你干什么你!”没走出两步,左腕上一股极大的力量将我带了回去。
我正搜肠刮肚回忆着大学时学的女子防身术,李暮阳已松了我的手腕,很快的解了外面的长衫披在我头上给我挡雨。D!这衣服也太结实了吧,和那伞不是一个级别的,我居然完全撕不动。我正在气急败坏,他又单手抓住了我的双腕,将被我扯下来的长衫重新盖住我的脑袋和整个背部。这人性子倒是够犟的。
我连蹬带踹也挣不脱,气的骂他:“你丫就是欺负我没力气对吧!你这叫以大欺小恃强凌弱,早晚遭报应!说不定哪天晚上睡觉你就被你养的那只弱智狐狸咬死!”
过去看书上写过女主角一看哪个帅哥的眼睛就立马缴械,我现在才知道那就是胡扯,我这会儿盯着混账四少爷的眼睛,心里想的就是怎么给他戳瞎了才解恨——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气成这样。当然,我的解释就是,我和陆红叶一见,不,没见如故,我想替她出气。
李暮阳深深的看着我,叹息了一声:“红叶,过去这些年,我知道我有负于你。我今天既然答应老太太了,以后,我便会尽量好好对待你,让你过的舒心一点。但我也希望你明白,男女之间的感情……”
“是不能勉强的对吧!”我就怕他给我开办个什么情感课堂,连忙接口,“没问题,我知道我知道。”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如此说,一时怔住,手上的力道也放松了。我趁机赶紧挣脱出来,后退几步揉着手腕。
“你想说的说完了,现在轮到我说了。”确定这个距离他一时逮不到我,我恢复了张牙舞爪的状态,“我现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陆红叶已经死了!死透了!一丝气儿都没了!都臭了!烂了!渣滓都不剩了!我留在这里是因为老太太对我好,清竹她们喜欢我,当然,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总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最好给我离远点,少来招惹我!要不然,小心我哪天扒了你那只小狐狸精的皮当围脖!”当然我没说,就算他不招惹我,我也琢磨着祸害祸害他们呢。
他垂下眼,有些歉疚的表情浮现在他脸上。
“红叶,你是还在怨恨那次受伤的事情么?的确,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大家虽然都说你醒来后忘了大半的事情,但我知道,你心里的怨恨只增无减……”
“打住!”我赶紧叫停,你说这人他怎么这么自恋呢,“不是忘了,是死了。你甭跟我说,我压根就不是她。要想道歉你就赶紧去死,然后到阴曹地府找她去,没准她还没投胎呢!你赶紧去,老娘我不奉陪了!”
这次我的离开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但我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走了几步,又回头叫他。
“对了,有一件事我要对你说。”
他抬头,脸色有些苍白。
“你刚才说错了。陆红叶她从来没有恨过你,直到最后都没有。虽然你从没去过,但东院里的摆设、笔墨都是按着你的喜好选的。你每次远行归来,她都会私下吩咐厨房去做你爱吃的菜。你最喜爱的茶叶,也是她特意托人去买来的。最后那次去庙中进香的时候,她知道你前一天刚到家,怕你过于劳累,专门和清竹她们连夜做了双人份的软垫和靠枕,放在你和林彤的马车里……然而,你却自以为是的认为她善妒、嫉恨你们。我就不明白了,你这人究竟是可笑还是可耻呢。”
清菊常常和我絮叨过去少奶奶对少爷有多好,弄得我憋闷不已,现在终于能一吐为快。说完之后,我心里一片平静。伸手扯下头上披着的衣衫,扔还给他。
“你对她的保护来的太晚了。我如果替她接受,就是看轻了她。”
十 战事
我没柔弱到出去淋个雨亲近下自然就生病,但是起床时,仍然头痛的厉害。
我澄清,绝对不是因为淋雨。只是,夜里,我一直想起我最后转身时,李暮阳愈发苍白的脸色,还有眼中的痛意,所以很丢人的没有睡好。你说,这人太善良了就是不行,我这还没做什么坏事呢,都觉得有点愧疚了。不过,反过来说,某些人怎么从来不顾忌别人的心情活了这么久还能活蹦乱跳的,甚至还觉得别人对不起自己呢。
当然,我没睡好还有另一个原因。那混账四少爷一整夜都在与我一墙之隔的客厅来回踱步、长吁短叹。这要是在21世纪,我早去投诉他扰民了。
不过,虽然休息不好,但仍然得早起处理昨夜残留问题。我换了件淡绿色裙子,画了淡妆遮住我的黑眼圈。
给自己倒了杯隔夜的凉茶——我知道这不健康。我端着茶杯,推开门,刚要伸懒腰,被门外离我不到一尺的李暮阳吓了一跳,哈欠和懒腰都憋回去了。
“你、你门神啊!”
李暮阳比我刚才化妆前的样子还惨,仍是昨天那身白色长衫,有些皱,下摆溅上了泥水,长发凌乱披在肩上,面容憔悴,眼中布满血丝。
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你昨天说的都是真的?”他声音沙哑的厉害。
“啥?”我装傻,昨天我是气疯了,现在我可不想踩那个地雷,我含了口茶在嘴里,含糊地问,“什么真的假的?”
“我去问了府中的下人,那些饮食、物件的确是你让人为我准备的……”
噗……
一口茶水全都喷到了他身上。这人是不是有病啊!大半夜的去问人家这种事。得,不用犯愁大少奶奶了,这事要是传出去,李府的名誉全让这脑残少爷给败坏干净了。
我擦了擦脸上的茶,琢磨了一下,又伸手给他蹭了蹭衣服:“您别介意,反正这衣服脏了,也不差我这一下不是么。”
谁知,这败家少爷居然又抓住了我刚准备缩回来的爪子。
我正要挣开,清竹和清菊推门进了客厅。看到这架势,脸刷一下的红了,连声道歉,这就要关门出去。我总算知道了八卦消息是怎么产生的,狗仔队看到的不一定是事实啊……
“喂!喂喂!你们别走!”我撞死的心都有了,以后再欺负小三,恐怕就连清竹她们都要以为我是出于嫉妒了。我一面喊一面使劲想把手抽出来。未果。你说这四少爷看起来挺瘦的,怎么这么大力气呢。
“你昨夜说红叶死了,可是真的?”李暮阳似乎完全不在意周围状况的变化,神情恍惚,眼中丝丝痛意再无掩饰,皆尽流露出来。
我气的想大骂。你丫真傻了啊?俩丫头听到这话,一直盯着我呢,我得多脑残才能在这时候承认陆红叶死了,我就是一借尸还魂的。这个迷信思想掌控半边天的时代,要说了这话,我以后还想不想在李家混了啊!我流落街头难道你还养我不成?
想到这,我咬紧了牙关,用力摇头:“没,没。你听错了……喂!疼啊!你捏那么紧做什么!行了!没死没死,我不好好活着呢么!你赶紧松开我吧!再不松开,我真疼死了!”
这什么人啊,我给你们家做牛做马,你还虐待我……再有几次,我这手就让你捏残废了……我从他身边钻出门,一边揉着手一边嘟囔。
李暮阳仍然没有什么动作,但是从背后看,他的肩膀明显放松下来。片刻之后,他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来,表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淡。
“陆红叶,你毕竟是李家的媳妇,凡事要识大体,以后不可再如此任性行事。”他的声音毫无温度,只余责备之意,漠然从我身边走过,出了门。
这回轮到我傻掉了。哎,你说这人怎么能变得这么快呢?刚才他以为陆红叶死了的时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得我都几乎有点不忍心了。怎么一听说人没死,立马就摆出一副棺材脸。
半天,我回过神来,甩了甩头。
人就是这样吧,拥有的时候,即便是珍宝也永远不会去珍惜;而失去了之后,就算是件破衣服也会想起它的种种好处。何况,又刚发现陆红叶这件“破衣服”实际是件霓裳羽衣呢。惜福这个道理虽然人人都懂,但我却没见过几个人真能做到。
我想起,过去祖母虽然久病,我总以为以后还有机会见她,还有机会补偿她对我的思念和关心。然而,在我和朋友们出去逛街唱K玩的昏天暗地的时候,家里突然打来电话,说她突发心脏病,最后一句遗言是让我多注意身体、好好学习。那时候,我呆在原地,心口好像被千斤巨石压着一样。从那以后我才真正懂得,世上的事情,错过就是错过了。
“少奶奶……”清竹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抬起头,对着一直担忧地看着我的清竹笑笑:“我没事。去帮我叫橙子过来一下,我有事要让她去做。”
“知道了,我这就去。”临出门,清竹又回头叮嘱我,“少奶奶千万别往心里去,少爷也是担心您才那样说的。”
我尽量打起精神,点头答应她。
可我知道,我心里乱的很。刚刚的回忆勾起了我对身处遥远的时空彼端的亲人的思念,对过往的一切的不舍,还有因陆红叶而生的悲哀,所有这些情感纠缠在一起,我也分不清哪种更多一点。这些,错过的和被错过的一切……
越想,心思越是郁结。
橙子进来时,我终于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来。
“橙子!你在这里等我回来!”说完我便跑了出去。我要是难受,自然不能让那混账少爷好受了!亏得今早我还软弱了一把,几乎想既往不咎了,现在看来,这可真是我人生的耻辱啊!
路上,随便抓了个丫鬟便问她李暮阳的去处。别说,还真让我撞上了。这丫头支吾了半天,最终告诉我,四少爷刚刚去见了个小厮,现在正在南院林姨奶奶那边。
我提了裙子一路跑过去。到门前方用手理了理头发,喘了口气,这才敲门。
小三亲自来开的门,看到我时,真可谓目露凶光,脸都青了,就差没扑过来咬我几口。我推开她,直接往里走。
“少奶奶!这是我的屋子,您未免也太专横了吧!”上次我怎么就不记得她这么威风呢?果然有撑腰的人就是不一样。可惜,我还真就不惧怕这个。
“你是想现在闭嘴还是等我扇你两个耳光你再闭嘴?”我冷冷问她。果然,小三马上没了声音。
进门后,屏退了所有丫鬟。我径直走到卧房门前,边踹边喊:“李暮阳你个混蛋!给我开门!”之所以没有再使劲点破门而入,完全是因为我记得他刚才那副颓唐样子,我可不想正撞上什么美男更衣图。
在我两声怒吼之间换气的空挡,门静静地开了。李暮阳虽然仍显得有几分疲惫,但好歹基本恢复了富家公子的外观。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努力不去注意那张棺材脸,进了屋,反手锁上门。
“我问你,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外表还是灵魂?”
大概没想到我来探讨这种狗血的哲学问题,李暮阳防备的姿态有所缓和。
“自然是灵魂。”
“那么,灵魂改变了,就算身体仍然存在,是不是和死了也没有什么两样?”
“红叶,你……”他皱眉。
“对,没错。我就是来说这个的。早上当着那么多人,我不方便说实话而已。”我深吸了一口气,“我昨天对你说的那些,都是清菊她们告诉我的,我不仅一点都不记得,也不再拥有任何支配我做出那些事情的情感。现在你面前这个躯壳里的,是别人的灵魂,我有我的家人,有我的喜怒哀乐,这一切都和你无关。过去那个把心思全放在你身上、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的陆红叶已经死了,孤零零一个人死去的。所以,你没有必要补偿我什么,而你这辈子也永远也补偿不了你欠了她的东西!”
混蛋!我要不让你难受难受你就不知道我的手段!
我恶狠狠的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你已经永远的错过她了,上天连说抱歉的机会都不会给你。”
说完这些之后,我胸中大为畅快。哪个哲人说的来着,人总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现在看着李暮阳的脸色又渐渐失了血色,就觉得无比快意。难怪那么多人想要用自杀让对不起自己的人愧疚一辈子,看来这果然是个好办法。
我昂首挺胸地在小三疑惑加嫉恨的目光追随中走出了院子,嘴角勾起了一抹恶毒的笑容。你们以为你们之间的爱有多纯洁多美好?我倒要看看中间要是加上个无辜的牺牲者,你们还能不能这么心无芥蒂的爱下去。
十一 自作孽不可活(1)
回到自家院子,几个丫头都惊异于我的情绪恢复速度。
我将前一天晚上商谈的内容大略与她们说了,几人除了最初表现出些许惊诧之外,一直都算平静。末了,橙子更是赌咒发誓说绝不会辜负我的期望,一定照顾好大少奶奶,并且担任好内奸这个角色。
接下来的几天,她的确做到了对我承诺的事情,大少奶奶虽然有过忧虑和怀疑,但都被她轻易地化解了,夜里大少奶奶睡下之后,橙子还常回来给我讲她那个临时主子一整日的行动。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五天后的中午,李暮阳派出去的那名小厮回来了。我们齐聚西院,听小厮讲述他从刘家的某个退役老仆人那里打探到的数年前的八卦消息。
果然,大少奶奶刘素婵还待字闺中的时候,便与堂兄情投意合,但一来不合礼法,二来两人又都性格怯懦,从不敢将此事告知刘素婵的伯父。八年前,堂兄赴京赶考,离家许久。这期间刚好有媒人前来撮合刘素婵与李家大少爷,两家长辈都很满意对方的家世背景,而刘素婵又生性懦弱,竟毫无反抗地顺着伯父的意嫁入了李家。
听完,我几乎是瞠目结舌。无能!而且无耻!既然当初连将自己心意告知长辈的胆量都没有,现在还有什么资格旧情复燃。我本来仅仅抱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念头来处理此事,琢磨着得过且过,放大少奶奶一马。可今天知道了事情原委之后,反倒把那一点同情心全都收回来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还不如李暮阳和林小三,他们不仅对不起旁人,也对不起彼此。
“红叶,你觉得怎么办合适?”听完了故事,老太太问我。
我连忙敛了狰狞的神色,赔笑回答:“我还年轻,哪有什么主意。不知道老太太和少爷有什么想法?”
老太太有些嗔怪地看了我一眼:“你但说无妨,咱们自家人,别绕那些圈子。”
“我只怕说了之后老太太不爱听呢。”我笑笑,“要是真按我的想法,就将那信派人送给刘少爷,再道个歉,说咱们不小心打了茶碗,把那信上字迹都给晕开了。大少奶奶这边呢,把信誊写一份,送去给她看看就得了。”
老太太笑起来:“你这丫头,这种做损的法子也就你想得出来。难道也不怕人家心里骂你?”
我也陪着笑:“那还能怎么办,我这几个月难道还少了被人背后唾骂么?不过,为了让老太太能安心享享清福,什么骂我不得忍着呢。我现在就盼望老太太知道我的难处,以后多疼疼我、给我安排些巧宗儿就好了。”
“你倒还越说越不像话了。”老太太笑道,“赶明儿我倒是得专门找个人治治你这贫嘴的毛病。”
我这边和老太太谈笑,李暮阳在旁边却一言不发,神色忧虑倦怠,从那天我去林姨奶奶那里找过他之后,他就一直一副无精打采若有所思的模样,今天不知为何更是变本加厉了。直到老太太问起他的意见,他才勉强开口。
“我觉得,若是这事情真闹大了,恐怕他们两人以后都难以在各自家中立足。不如暗中提示大嫂即可,相信他们不会不顾家族声誉继续胡来的。”他仍心不在焉,声音也有些哑,一点都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少爷何出此言?”我笑着接下了话茬,“前几天少爷可还是义愤填膺的怒斥两人不守礼数,使咱们李家名誉受辱,今天怎么忽然慈悲起来了?依我看,既然有胆子做,当然就要有胆子承担。连市井小民都懂的‘敢作敢当’四个字,难道这些富家子弟反而不懂了么?”
这话一半是在说大少奶奶他们,一半也是在暗示李暮阳。既然当初如此冷落陆红叶、害惨了她,如今便别觉得自己无辜。
果然,我这话一说完,李暮阳就深深叹息一声,不再坚持己见。
“的确,自己做下的事情,自己便要承担。”短短一句话说完,他脸上神采又减了几分,显得更加疲惫。
老太太虽然觉得蹊跷,但一方面不知我们之间的事情,另一方面,大概也多少希望我能管住他一点,免得他日日与林彤柔情蜜意的玩物丧志,于是也点头赞成。
“既然你们都这么认为,那就这样去做吧。但尽量不要惊动刘老爷,还是给他们留些转圜余地。”
我点头称是,随即退了下来。关门前,隐约听到老太太在嘱咐李暮阳多注意身体,不要劳累过度之类的。
我笑,我阴险的笑,我阴险而狰狞的笑。
人最怕的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心累。当初陆红叶耗费了那么多心力,听清竹她们的意思,她一年多以来一直心思郁结,时常卧病,就算没有那翻车的事情,怕是也撑不了几年了。现在,既然让我看清了那四少爷心底对陆红叶常有愧疚,那就别怪我拿这事折腾他,让他也好好体会下当年施加给别人的痛苦了。
我继续笑。我把这种愉快的心情归结于我的正义感——虽然这种美好的品质在我心里长歪了,而且看起来有点像毒草。
一路走到柴房,吩咐人开了门。
柴房中放着简单的生活器具,地上还有一个木碗,里面剩着半碗黑乎乎不知是什么的菜。香杏散乱着头发,蜷在角落里,仍有些瑟瑟发抖。听到开门的声音,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我。透过乱发,可以看出她脸上全是泪痕,眼睛肿的不像样子。
“香杏,”我独自进来,关了门,然后压了声音对她说,“我早知道你死也不说实话是为了谁。”
她呆呆地看着我。
我笑笑:“不仅我知道,老太太和少爷都知道,你也就不必死撑了。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从这次刘少爷来咱们家才开始的。”
香杏顿时露出想要哭出来的表情,半天才极轻地点了点头。
“好,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晚上又不守规矩在府里乱晃,所以老太太想要让你出去。但又体恤你在李家这么多年,所以会给你选个好人家嫁了,至于置办嫁妆的钱,下午我差人给你家送去。”说到这,我话锋一转,“不过,你最好记住了,压根儿就没有什么送信的事。不然,要是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想要护着的那人。明白了么?”
大概没想到自己没受什么惩罚,还能拿到些封口费,香杏终于放松下来,瘫在地上。她一边呜咽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些“老太太和少奶奶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宁死也不会再提此事”之类的话。
“行了行了。”我打断了她的话,“时候也不早了,你跟我走。到我院子里收拾打扮一下,这幅样子出去的话,倒让外人以为李家多苛待你了。你要有什么想带的东西,也和我说,我叫人去你房里取了过来。”
“少奶奶……我……”
“嗯?”
香杏伏在地上求我:“我服侍大少奶奶一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能不能……”
“道别?”我叹气,这倒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丫头,“你趁早别想了。做出那种事,现在已经算便宜你们了,再不知足的话,万一老太太生气,你们都免不了受罪。”
“那,您或者几位姐姐要是见到大少奶奶……”
“你个丫头,倒是支使起我了?”
见香杏没有起来的意思,我只得答应:“行了,等我有空就和她说。”
她这才踉跄起身,随我回了东院。
吩咐厨房做了碗清淡的汤面给她吃了,又叫清菊帮她换了衣服,香杏看起来总算有点人样了。我赶紧叫来个婆子帮她支了月钱,好生带她出去。临出门时,她眼圈又有些红,转身对我叩了个头,这才随婆子走了。
我默默地看着香杏的背影远去,心里感慨。这丫头可惜没赶上个好主子,竟落得如此下场。好在丫鬟年纪大了,终归是要遣出府去嫁人的,既多领了些嫁妆钱,也就不差在早走这半年一载了。只是,虽然答应替她向大少奶奶道别,但恐怕到时那场景却要与她的想象大相径庭了。
我从怀中荷包里取了那封染了茶渍的信,坐在窗边桌前提了笔。
大约过了十分钟,我终于还是放弃。要真是看了我誊写的信笺,比起自惭,大少奶奶恐怕得先替我羞愧才对。我对毛笔的使用,过去就只局限在画工笔画时染层色勾个边之类的,写出来的毛笔字真是惨不忍睹。
“你们会写字么?”我扭头问清竹清菊。
两人立刻摇了摇头。清菊低低笑了声。
“笑什么?”
“没有没有,”清菊赶紧摆手,“我只是想起,少奶奶您病后突然就识文断字了,怎么我们就没这个福气呢。”
“呸!你就讨打吧你!”我拍了她一下,“连我都敢戏弄了,以后还不得把屋子都拆了啊。”
清菊愈发笑起来。
但说笑归说笑,这誊写信件的事情还真不好办。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自然不能让书童或管家陈伯什么的帮忙。想来想去也没有别的人选,看来还得去找李暮阳。
“清竹,你去请少爷过来。”虽说他现在迫于老太太的命令,夜里不得不住在东院,但白天却恨不得躲得离我远远的,免得我又冷嘲热讽加发疯。这样一来,想要找到他也不容易。我不由想着,是不是我该收敛一点了,这欺负人也得细水长流不是么,咱不能自绝后路啊。
十二 自作孽不可活(2)
我等啊等,等啊等。一直到太阳都偏西了,清竹才回来,脸晒得通红。李暮阳却没来。
“看你热的。人找到了没有?”我又叫清菊,“赶紧给清竹倒杯茶过来。”
清竹喝了口茶,才说:“我算是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好容易才在原来太太的房里找到少爷。”
“既然找到了,人呢?还得我亲自去请不成?”
清竹愣了下,大概不明白为什么最近我和李暮阳的立场整个颠倒了,我现在强势得不像话。半天才小声说:“人虽然找到了,但病了,所以……”
“病了?什么病?禽流感还是疯牛病?”我奸诈的笑,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清竹当然不明白这两种病究竟怎么回事,反而清菊在旁边插嘴:“少奶奶说的怎么都是禽、兽之类的病呢?难道人也能得了么?”
我噗嗤一笑:“你要能听出来禽兽两个字,还算你明白。”
清竹在一边掐了清菊一下,让她少说这些没谱的话。又向我解释:“太太过世多年,虽然那屋子常有人收拾,但一直没人住。我是偶然走到附近,看门开着条缝儿,这才发觉人在那边的。我进去看少爷就那样伏桌睡着,脸色不好,似乎还在发热。但少爷又不让叫人,只说睡了一会儿已经好些了,让我先回来,他马上就来。”
“他倒真是个富家少爷,竟这样娇贵了!”我冷笑一声。
“少奶奶,我说句话您别生气。”清竹轻轻拉了我的胳膊,按我坐下,“虽然您受伤之后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但少爷也毕竟是您的……您现在对他未免也太……”
得,这一个个的,都慈悲为怀了,就我一个恶人。不过我也不介意,至少我不会心思郁结病死过去。
“清竹,”我一点也不生气,我还得开导这丫头呢,“我对他是好是坏,这并不重要。当初对他好,也不见得他放在心上了,现在由着我的性子来,他也没为难我。可见,有些事不是表面看来那样,人活在世上,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心就行了。我想起我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后悔之处,而他,若是毫无愧疚,又何至于此。”言外之意,李暮阳那是自找的,活该倒霉。
清竹听了我这话,也不好再劝什么,起身收了桌上残茶。推开门要出去时,却发现李暮阳站在门外。正如无数的狗血剧情一样,我们刚才那些话,他该是全听到了。不过,这倒正合我意。
“哟,四少爷来啦!”我瞥一眼他,叫清竹,“赶紧去新泡些荷叶茶来,给少爷清清火气。”
清菊是我的死忠,完全没有清竹的顾虑,此时大概只觉得有趣。果然,她不自然地低了头,小声说句“我去帮清竹准备”便飞快地出了门。
两人走后,我咳了一声,指着桌边另一张椅子说:“四少爷请坐吧,别让人看到了又说我不懂规矩。何况,听说少爷您正在病中呢。”
他没说话,默默地坐下。
真不过瘾呐!欺负这种半死不活的家伙都没有什么成就感。不过,我也别挑三拣四了,抓紧机会好好享受下落井下石的快乐吧。于是,我站起身来,学着电视剧里那些奸角的样子走到他身后,抬手按着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
“对于问心无愧的人来说,永远不会明白‘错过’这两个字的分量。”我微微一笑,“你说对吧?四少爷。”
这是我的切身体会。祖母去世六年了,而我的愧疚和自责从未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分毫减轻,这种感情,在最后时刻陪在祖母身边的我的兄长是绝不会有的。人对未做力所能及之事而产生的悔恨总是难以消散的,尤其当这事再无法挽回的时候。
如我所料,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嘴唇上的血色都几乎褪尽了。
“你也不用这样,不是还有林姨奶奶么?你们那深情厚意真是令人羡慕啊。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当初你把放在林姨奶奶身上的心思稍微分那么一丁点给陆红叶的话,她也就不会孤孤单单的死掉了。真是可惜,明明她对你的好连林彤都比不上呢。你知不知道,她最后……”
“别说了!”李暮阳突然扶着桌边站起身来,有些踉跄地向旁边退了几步。
“好,好,不说了。”我活动了一下手臂,刚才差点被他闪到,“这种事情就算不说,你心里也清楚的。以后你就天天看着我的样子后悔吧。”我勾起一个讽刺恶毒的笑容,“愧疚会如附骨之蛆一样纠缠你一辈子。”
说实话,我知道这孩子其实没什么坏心,甚至可以说还算心地纯良。如果那天早上我假称陆红叶没死的时候他能稍微流露一丝温情的话,我或许就把那些恶毒的想法都忘了。可他却偏偏翻脸比翻书还快,一心扑到小狐狸精那去了。
我最恨的,不是怀有恶意伤人的人,而是毫无恶意却完全不知顾及别人的心情,一意孤行,害惨了别人还不自觉的人。
大少奶奶是这样的人,李暮阳也是。
这时,清竹清菊端了荷叶茶和一盘用井水湃过的瓜果进来,没走几步便觉得屋子里面气场十分诡异,分明就是霜打了的叶子配上一株茁壮毒草的组合,于是也顾不得什么礼数,连话都没说就又退了出去。
我欢乐地坐下,挑了最大的一只桃子啃起来。边啃边支使完全没了反抗能力的李暮阳。
“喂!发呆发够了的话就帮我把这封信抄一遍!”
他看起来疲惫不堪,但仍一言不发地拈起笔,将信誊写在我备好的纸上。我走过去看了看,嗯,字迹很是挺拔清隽,比我猫抓狗刨一般的字不知要好看多少倍。待他收了笔,我便推开他,伸手去取那纸。
我承认,这是我一整天犯下的最大错误。
在我一推之下,李暮阳竟然站立不稳。我下意识地想去拉住他,但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看着他跌倒在地上,额角撞上了椅子边缘。
坏了,虽说气死人不偿命,但是要弄个意外伤害致死的话,我还得担上个谋杀亲夫的罪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时门口传来清竹关切的询问。
“没事没事,我碰翻了椅子,你们歇着去吧。”
心虚地打发了丫鬟们,我赶紧蹲下,看看被害者的状况。
“喂!喂!”我小小声地喊他,“你还活着吧?”
他侧卧在地上,受伤的那侧额头贴着地,我看不到。但好在还没昏过去,听到我那个不着调的问题,他哑着声音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一手撑地想要起身。不过,似乎很吃力的样子,半天也没起来,呼吸倒是愈发沉重了。
自作孽啊我!我骂了自己一句,丢下桃核,把桌子推开点,多空出些地方来。
“喂!把手给我!我拉你起来。”我挪到他面前,伸出手来。心说,我已经够大方了,甭指望我给你来个甜蜜公主抱啥的。他停了半天,终于抬起没被压在身下的右手向我伸过来。而我则几乎使了吃奶的劲,好不容易才把他拉起来,扶他重新坐在桌边椅子上。
“喂!抬头!”我凶残地冲他低声吼,“让我看看脑袋撞坏了没?”
他稍侧了头,左脸对着我。我粗鲁地拨开他的额发时,他微蹙了眉,大概很痛。
“肿了,但没流血。我去找黄酒,你给我老实一点待在这里。”我干巴巴的下了结论。我可不敢去找大夫,那不是自投罗网么,我还指望着在除了李暮阳以外的人面前维持我的贤良淑德形象呢。小时候我要是哪里磕了碰了,祖母都是用黄酒给我揉,那东西活血化瘀的效果还不错。
我顺手拿了原本那张信笺,出门把信给了清竹清菊,让她们封好了,差可靠的人直接送到刘少爷手中,最好做完了这些之后再去问问陈管家,铺子里可有什么玉器适合送给申老爷家的。上次人家送了不少首饰来,过几天他家少爷要娶亲,正是个送回礼的好时候。
把两人都支走了,我才像做贼一样翻箱倒柜,折腾了半天,终于在丫鬟房中的一个柜子里找到了小半瓶黄酒。我抓着酒瓶子,冲着身后刚进门的两个目瞪口呆的小丫鬟笑笑:“没事,我刚刚把椅子碰翻了,撞了腿,想找点黄酒揉揉。你们可别和清竹她们说,不然等会又要听她们唠叨了。”
俩丫头懂事地点点头,我称赞了她们一句便回了房。
我进屋时,李暮阳伏在桌上,几乎看不出呼吸起伏。
死了?我脑子里蹦出个特不合时宜的想法。轻轻走过去,拿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肩。他依然合着眼,但稍微动了一下。哦,没死。这就好办了。
扶他坐好,让他稍微仰着头,又伸手拢好他散在额上的头发。这才一手托着他的后颈,一手沾了黄酒故意用力地给他揉着额角青肿起来的地方,边揉边念叨“别怕疼啊,使劲揉才好得快”“出去不准和人说今天的事,虽然说了肯定不会有人信”之类的话。他依旧不睁眼,只是在我最用力的时候微微咬住下唇。
念叨了几句,看他没反应,我也索性闭了嘴,手上继续加劲。大约又过了一刻钟,我才觉得事情不太对。他额头越来越烫,两颊也有些泛红,和苍白的脸色很不协调,呼吸也沉重起来。我这人手掌的温度比较高,按我妈的话来说就是火气大,所以刚才一直没发现他在发烧。这会儿怕是严重了。你说我要早知道终究还得请大夫来的话,我刚才还费那么多事干什么啊!
估计,他的病大概是因为心情郁结加上最近休息不好而生的。我心里暗骂,这些富家子弟真是一个比一个没出息!心里素质都差得跟什么似的!平时看着活蹦乱跳的,一遇到点事就全趴了。本来丫鬟们和我说陆红叶当初就算没受伤都差点郁闷致死的时候,我还有点不信,现在看来,八成是真的。
十三 自作孽不可活(3)
我环顾左右,真可谓举目无亲,清菊她们刚让我特意支走了,橙子在大少奶奶那,剩下俩小丫头我又不放心。再看看椅子上半昏迷的娇贵少爷,我真想给自己俩耳光。以后我可记住了,人家和咱这种草根不一样,受不了什么打击,想要欺负也得悠着点来,别哪天再给自己找麻烦。
算了,我就自甘堕落当一次温柔体贴的女主角吧。
尝试了三次之后,我终于扶李暮阳站了起来。但他现在意识不清,也根本没什么力气,所以身体大半重量都压在我肩上。我在21世纪的时候要比现在高上至少5公分,也更有些肌肉,但就算是那时我也扛不动一百来斤的东西,何况现在。以后再让我知道谁说哪个姑娘演了出美女救英雄什么的,我非嘲笑死她不可,要都是我这体质,光是搬运这一关就过不去啊!不过,我大概也没那机会穿越回去嘲笑别人了。
这样胡思乱想同时累死累活了半天,我总算半拖半背地把李暮阳成功转移到了床上。犹豫了一会,咬咬牙,扯过我的被子给他盖上——我这人虽然是草根,但是有点轻微洁癖,一般受不了别人用我的东西,就是连我妈用我的杯子喝口水我都能郁闷半天那种。
我坐在床边歇了会,觉得气喘匀了才起身把乱七八糟的桌椅重新摆好。然后提着茶壶出了屋。
“翠儿,”我叫正在院子里坐着的一个小丫鬟,“你去倒些热水过来。快一点,我就在这等你。”我哪敢让她进屋,大家都看到四少爷自己走进来的,要让人知道他现在一下子病得床都起不来,我还不被当作罪魁祸首让老太太给扒了皮才怪。
不一会,热水来了,我接过茶壶,回屋前又吩咐她:“等下晚饭让厨房做些清淡的汤粥,送到外屋就行了,我和少爷要谈些事情,你们不要来打扰,更别让别人进来,有什么事都明天再说。”
我心虚的一再强调不让人进里屋,幸好我在大部分人心中仍是个做不出什么坏事的贤良女子,因此翠儿特实心眼地相信了我的说辞,并没产生什么疑问。
回到屋里时,李暮阳还没醒过来。我不禁感到由衷的郁闷。我一点儿也不想按照从电视剧中学来的方式扶起他再给他喂点水什么的,不仅狗血,而且最关键的是太累。但是人生总是艰辛的,前途也总是坎坷的,除了这个俗套的办法,我实在想不出如何才能让他把这些热水喝下去。而不喝热水发汗就很难快速退烧,一时半会儿退不了烧就得去请大夫,去请大夫就会惊动老太太,老太太知道了一定会对我不满,让我最大的靠山对我不满……那我还不如直接去死了算了!
我叹了口气,耐着性子折腾了半天,终于让他喝了几杯热水,当然,衣服上也洒了大半杯左右。不管怎么说,没把他呛死就算是他的运气了。我重新扶他躺下,给他掖好了被子。大功告成,下面就等着病人出点汗退烧了。这法子我小时候生病我妈经常给我用,比吃退烧药还有用,只是过程中不免热得难受。
果然,不一会,他就无意识地把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我瞥了一眼,迅速再给他塞回去。没到五分钟,剧情重演。又三分钟,再次重演……你说这人他怎么就这么麻烦呢!我小时候比这听话多了!
在我气急败坏地第六次给他把被子压好的时候,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我有种解放了的感觉,赶紧站起来活动活动肩膀,一边恶狠狠地命令他:“你给我老实点,赶紧出点汗退了烧!别你自己做了孽让我陪着倒霉!”说完就转身要走。
“你等等。”他声音很轻,又低又哑。
我想装作没听到,但发觉身后有响动。回头一看,李暮阳正挣扎着要坐起来。
“喂!”我赶紧把他按回去,骂道:“你丫就不能让我省点心!你害完陆红叶还不够,现在还变着法子来折腾我是吧!”
他不动了,躺在床上盯着我半天,然后轻声问:“你为什么如此恨我?”
“啥?”我思前想后也找不到他问这句话的原因,我觉得我这两天对他说的挺清楚了啊。莫非这孩子发烧给烧傻了?
“我固然对不住红叶,可你为何因此恨我?”他又问。
我脑子里应该有至少千八百个理由,但此时竟然一个也说不出来,一种我非常熟悉的感觉在心里纠缠着,很是压抑。半天才冷淡地回答:“我懒得和你再说一遍。”
话撂下,我赶紧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刚才他那样的神情,竟似乎看透了我压在心底的恶意
对于他人一直以来的付出和关爱熟视无睹,总是任性的把自己的心情放在第一位,直到什么都来不及挽回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对那人竟连一声感谢和抱歉都没有说过。
祖母去世后,我恨死了这样的自己。
所以,看到和我过去如此相似的李暮阳,我才想要报复。说穿了,即使加上了冠冕堂皇的正义借口,我实际上也仅仅是迁怒罢了,说他的每一句话,我也都是在说我自己。
这样看来,我还真是不折不扣的坏人呐!
我像被拔了牙的丧家犬一样没精打采地坐在客厅里,把下巴支在桌上发呆。不知过了多久,清竹和清菊回来了。
一见我这幅样子,两人都吓了一跳。
“少奶奶!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么?”两人关切地询问。
我苦笑着摇头:“没事没事,折腾了一下午,觉得又热又饿而已。”我总不能对她们说,我这株毒草喷出来的毒液把自己也给祸害了吧。
两人似乎松了口气:“今天的确热得厉害,等会儿我们去叫厨房做些清淡解暑的饭菜来吧。”想了想,又犹豫着问:“少爷呢?他晚上是否……”
我赶紧岔开话题:“晚饭的事,刚才我已经吩咐翠儿了。你们去问问她有没有交代下去呢。要是还没有,就再加些解暑的汤,你们两个也都累了一天了,等会都喝点。”
清菊听了我的话,立刻奔院子另一头的丫鬟房间过去了。我又对清竹说:“你也回去吧,都休息一会。”
打发走了两人,我正继续在一边心情起伏不定,忽然听到屋里门开的声音。我扭头一看,李暮阳有气无力的倚在门边,一手按着胸口,低低咳着。他衣衫还算整齐,但鬓发显得有些凌乱。
嗬,好一幅病美人图。
“哟,四少爷病好啦?”我磨尖了声音,“不过看着也不像。莫非是强撑病体过来看我的笑话来的?真不好意思,怕是要让您失望了!”
他并不与我争辩,只轻轻摇了摇头。
“我知你在家乡时也必有过这一段经历,所以才……这些日子,我也并不怪你。”他面色惨淡,微合了双眼,“只是以后……”
“啥?”我差点被口水呛到。这人怎么给自己说情反倒像给了我多大面子似的。我赶紧声明:“您打住!别拿自己当圣人了。你还真以为我就因为这一件事烦你呐?”
他一下子愣住。
我笑笑:“你怎么不想想,要是陆红叶没出事,我怎么会给误安到她的身体里?我实话和你说了,光是害我背井离乡、再也见不到骨肉至亲这一条,你就活该被我欺负死!”我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刚才那点负罪感早都抛到脑后去了。嗯,我这人就这个优点,总觉得自己无比正义。
他叹了口气,步履不稳地慢慢走过来,坐在我旁边椅上。
“你既要恨我,我也没有办法。只是,老太太和其他人一向待你很好,若李家有什么变故,希望你不要因我一人之事而袖手旁观。”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忧虑重重。我不禁也没了斗嘴的心思,敛了神色,正经问他:“你这话什么意思?且不说我有没有那个能耐,毕竟我现在与李家也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如果能做到什么,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可你这么说……莫非家里真的要出什么事?”
他刚要开口,又突然咳起来。我看他越咳越厉害,连腰都直不起来了,赶紧倒了杯水递过去让他压压。心里难免不快。我说这人就是专门来克我的是吧?我好奇心刚被勾起来,这边就来了个且听下回分解……
“得,您老人家先缓着,我出去一趟。等我回来再听你继续说。”我没了耐心,进里屋取了下午誊写好的信就要出门。
“红叶!”李暮阳强压着咳嗽喊我。
“有事快说!”
“你尽量别为难她,给她留些后路才好。”
“我要不给她留后路,就直接拿把刀戳死她了!”我白了他一眼,心里暗说,这人最近愈发麻烦起来。
但真到了门口,我不知为何还是放弃了叫人陪我同去的想法,只嘱咐丫鬟们在家好生等我回来、暂时不必去找我,然后自己挑着人少的路慢慢晃到了大少奶奶的院子。
十四 自作孽不可活(4)
“少奶奶!”橙子正在院子里,一见到我马上笑着迎过来。
“嘘!”我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问她,“大少奶奶可在家?屋里还有别人没有?”
“没别人,就大少奶奶自己在屋里绣荷包呢,还时常长吁短叹的。”
不愧是我派来的内奸,对敌情了解的真是清楚。我称赞了她两句,又告诉她看好门,先别让人进去,这才自己进了屋。
“大少奶奶在绣花呢?”我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
刘素婵吓了一跳,绣花针差点戳到手指。定了定神,才对我笑着说:“闲来无事,绣个荷包解闷罢了。”说着,便把荷包放到针线筐里,用别的东西盖住。
“是这样啊,”我也对着她笑,一边走过去把那荷包拣出来,“不过这荷包倒不像你平日用的样式呢,莫非是给别人做的?我看这样子的荷包四少爷用倒也合适,赶明儿我也学着做一个。”
她看我的眼神一下子变了,有些警觉地从我手里夺过荷包,勉强笑道:“我大概多时不做女红了,裁剪样式都不合适,弟妹可别笑我。”
做贼心虚!我暗啐。
“哦,对了。”我懒得再兜圈子,直接进入正题,“前些天老太太让我给你送点东西来,可你也知道,我整日忙那些没用的,直到今天才抽出空来。”说着,便把收在袖中的那张信笺递给她。
她疑惑地从我手中接过信纸,展开读起来。
刚看了一眼,她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下意识地把信甩在地上,仿佛刚才捏着的是条毒蛇一样。
“怎么了?不喜欢老太太送来的这东西?”我冷淡地看着她的反应。
她僵硬地抬起头,脸色惨白,目光涣散,嘴唇微微颤抖着,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行了,东西我也送来了,我该回去了。”我笑笑,“大少奶奶以后还请多多保重,少劳些神,我看,那荷包什么的就别绣了。”
刚开了门,我又回头看着她:“对了,香杏已经被老太太遣出去了。她说服侍你一场,请我替她和你道个别呢。”说完,我招呼橙子:“橙子,伺候大少奶奶用过晚饭就收拾收拾回家吧,赶明儿我给大少奶奶另派个人来。”
我回屋时,客厅桌上摆着几样清淡饮食,都已经凉透了。清竹要叫厨房重新做了来,被我拦住了。
“没事没事,天热,吃点凉的不要紧。”
我喝了口汤,想起些什么,又问清竹:“少爷呢?什么时候走的?”
清竹脸色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半天才低声回答:“少爷不曾走。刚才我和清菊伺候他吃了两口粥,见他又有些发烧,就赶紧服侍他睡下了。”
“唔……咳!咳咳!”我一口汤没咽下去,憋了半天还是呛到了。
我指指里屋:“你是说……”
清竹无辜地点头。
“死丫头!那我晚上睡哪!”我恨得咬牙切齿,“你赶紧叫人来把他给我弄出去!”
“这倒是可以,但是,这事传到老太太耳中时,我们该如何应对呢?似乎也不好直说您嫌四少爷占了床铺。”清竹依旧一脸老实的表情,但我发誓我听到了她心里的窃笑声。
我过去是不是说她性情稳重来着?谁给我一刀算了,我这人太没有识人之明了!
我哀叹了一声。算你狠!
清竹掩了嘴,轻轻笑出来。又把我拉到一旁,低声劝道:“少奶奶,您听我一句劝吧。最近我冷眼看着,少爷对您已比往日不知好上多少倍了,您也别太一意孤行的。虽说现在老太太宠爱您,但老太太一来毕竟年岁大了,万一……二来呢,就算和媳妇再亲也亲不过自己的孙子,您还是别和少爷闹得太僵了才好。”
我轻轻戳了她额头一下,咬着牙说:“是,是!清竹姑娘教训的对!就按您说的去做,我不赶他出去还不成么!”
其实,我又何尝不明白清竹她们所说的道理呢。但利害关系倒还好说,感情这种事,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没法打个6折8折的将就一下。就算没有林小三,也不计较是不是他的错才害我诈尸到这里来,我也未必就真能喜欢上他这种骄矜的富家子弟。而且,李暮阳他就算对我比过去好了点,也完全是出于愧疚罢了,这我还是知道的。
我正边吃饭边和清竹说着闲话,卧室门开了,清菊闪身出来。她对我一点头:“少爷睡得还算安稳,高烧也退了些,已经不要紧了。”
我心里忽然一动,赶紧问:“可曾找了大夫来?”
清菊诡秘地笑笑:“我们本来想去请大夫的,但少爷不让,只得作罢了。后来清竹说,少爷大概是怕老太太知道这事,该责备您没照顾好他了。”说着,还做出一副感动的表情。
喂喂!有人看到我头上的黑线没有!我和这李暮阳八字究竟要不合到什么程度啊!我这几个月好容易赚了两三个知心的丫头来,没几句话就全让他给弄得投敌叛变了。
我对着两个小叛徒冷笑几声。没关系,胜败乃兵家常事,早晚我会扳回一局来!
清竹看我表情不对,正要说些什么,清菊却小声叫出来:“呀!橙子回来了!”
我向外看去。可不是,橙子带着些随身的物件已经进了院门。我笑着招呼她过来,几个人东拉西扯地闲聊了好一会。夜都深了,我才想起下午叫清竹她们给申老爷选的玉器,于是又问起来。
清竹想了想,开始和我念叨:“咱们家现在好的玉器倒也不多了,我们下午去看时,就选了这些:翡翠如意一对,青白玉瓶子大小各一对,一套绿松石的首饰还有上次铺子送来的南阳玉琢成的一架葡萄玉雕。”
我听得头晕,完全不明白什么是什么。清竹意犹未尽地感叹:“前些年的时候,家里还有只黄玉的香囊呢,那才是好东西。不过大姑娘出嫁的时候,给带去做陪嫁了。”
“黄玉?”我更加不懂了,“难道那不是常见的么?”我记得过去在三流玉器店里看到过不少棕黄色像石头一样的玉镯子。
问完这句,要不是看在我是主子的份上,我估计清竹都要鄙视死我了。清菊也忍不住笑道:“少奶奶没打理过咱们家的生意,所以也难怪您不知道了。我们跟着老太太的时候,曾经听说,除了只有传说未见其物的红玉以外,黄玉几乎算得上最名贵最稀少的玉种呢。”
“和羊脂玉比起来呢?”我也就知道这一种。
清菊又笑起来:“要是质优的黄玉,比起羊脂玉来说丝毫不差,何况还要更稀少呢。”
我没话了,半天才问:“除了这些玉器,还有别的东西么?”
清竹回答:“我也觉得这些太寒酸了,所以又另选了些寻常的礼品。而且,听说申老爷最近常常头痛,我正琢磨着问问您要不要去买些名贵药材送去?”
“头痛?”我灵光一闪,“前阵子少爷不是托人送回来了好些香料么?去取些龙脑香来。我记得那东西倒是可以治许多种头痛。”
“真的?”一直在旁边听着的橙子睁大了眼睛插嘴。
“当然是真的,龙脑的确对好些头痛病有好处,但对申老爷那种有没有用,我却也没法确定。不过,”我低了声音,“咱们家又不是开药铺的,哪里真管得了治病的事情,礼到心意到了就行了。”
橙子还要询问,被清竹拦下了。
“少奶奶,既然定下来了,我们明天一早就去准备,然后给您列份详细的礼单来看看。现在也不早了,少奶奶还是早点休息吧。”
说着,清竹拉着另外两人退了下去,完全无视了我哀求的眼神。
“这死丫头!以后我早晚给你好看。”我郁闷地嘟囔着,但见几人痛痛快快走了个干净,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卧室。
李暮阳睡得很安稳,呼吸极轻,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不像我偶尔还会磨个牙什么的。不过,那也不算什么,据说现代社会的上班族精神压力过大,所以才会有很多人磨牙说梦话。相信我穿越了之后应该已经改邪归正了……嗯,大概吧……
我知道,我这人一紧张就喜欢跑题,当然,我是死也不会承认我现在紧张的。
我轻手轻脚地蹭到床前,屏住呼吸观察了一下。李暮阳脸向外侧卧着,长发丝丝缕缕散落下来,左侧的额角没有被头发掩住,隐约还能看到淡淡的淤青。等了一会,看他没反应,我尽量轻地跪上床沿,一手撑着身体,另一手越过他去够床里侧的另一床被子以及枕头。谁能想到,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居然还得打地铺,真没天理。
好,枕头到手,很顺利。被子……被子……混蛋!这被子怎么离我这么远!我一边在心里骂着,一边努力抻长了胳膊。
“我帮你。”略哑的声音在我旁边响起。
我一惊之下差点趴下,定了定神才骂他:“你老老实实睡你的觉算了!大半夜的突然出声,你想吓死我不成!”看他没反应我又骂:“说不用你帮忙你还真就不帮忙了啊!没看我够不到么!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啊!”
骂完,发现他表情诡异地看着我,唇边似乎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先起来我才能翻身。”
我愣住。片刻之后灰溜溜地爬下床。
神啊!请打个雷劈死我吧!我居然也会犯这种错误,这世界绝对是黑白颠倒了!
接过他递来的被子,我一言不发地回客厅打了地铺。第二天凌晨,我被硬邦邦的地步硌醒、在被窝里辗转的时候才想起来,既然当时李暮阳那么精神,还有力气嘲笑我,我就该让他给我把床腾出来才对。
正在琢磨等会怎么祸害他解气,客厅门突然砰地被清菊撞开。
“少奶奶,不好了!大少奶奶没了!”
十五 后事
“大嫂过世了?”
身后传来李暮阳的声音,仍然低哑,但很是沉稳。我僵硬地回头,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安慰之意。我吐了口气,莫名地安下心来。
我不怕死人,何况大少奶奶是自作孽,到最后羞愧自尽,我可没那么丰富的爱心去同情她。我担心的是李暮阳把她的死归咎于我,再到老太太那里给我说两句坏话,那可就麻烦了。不过现在看来,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
我让清菊先退下,和她说我换了衣服马上就去见老太太。回头又催李暮阳也赶紧更衣洗漱。他却突然侧过脸去不看我。
“怎么啦?”我推开他往卧室走,我的衣服都在那边。他一闪身,有些尴尬的样子。
我突然明白了。低头看看自己。不禁感慨,古人真是可悲,我这身衣服虽然相当于内衣,但是比起我在现代时穿的露肩装和短裙,却不知严实了多少。连胳膊腿都没看到呢,你说他害个什么羞啊。但现在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我装傻进屋,随便抓了件淡蓝的衣裙,洗漱好,连妆都没画。
出来看他也已经换上了一身深蓝的长衫,整装待发的样子。
得,还和我弄个情侣装。我在心里苦笑了一声。他大概也有同感,表情很是犹豫。
“甭犹豫了,没那个时间让你换衣服,赶紧走吧!大不了我让橙子通知你家小狐狸精也穿件蓝的,你看怎么样?”我边往出走边催他。
他抿了嘴唇,没说话,跟着我出来,一路奔老太太的西院过去。
我们到时,已经有些下人聚集在院里院外等待老太太吩咐了。见我和李暮阳到来,他们自动分开,让了条路出来,守在门口的柳儿也赶紧进去通报。
“别担心。”进屋前,李暮阳低声对我说。
我白他一眼:“只要你不给我添乱,我就没什么担心的!”
老太太看到我们,叹了口气:“大少奶奶平时软弱得很,没想到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她看了我一眼,还好,并无责备之意。
我低了头,装出悔过的样子,可惜挤不出来眼泪。
李暮阳向前走了一步,开了口:“老太太不必过于忧虑,红叶昨天也并没有为难她,大少奶奶恐怕是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一时羞愧难当才走了这一步的。”
我装小媳妇,不说话。
老太太招了招手,叫我过去:“丫头,这事也不是你的错,以后比这大得多的事情也有呢。她自己不守妇道在先,也怨不得别人,咱们李家没遣她出去已经算是够宽宏大量了。谁知道她自己想不开,白白丢了性命。”
我继续苦着脸:“老太太和少爷说的是,但我心里……还求老太太让我料理大少奶奶的后事,让她走得风风光光的,我也算对得起她了。”
老太太沉吟片刻,答应了:“既然你有这份心,那这事就交给你。但你也不用太过费心,办得不失体面就行了。”又叫柳儿:“你去告诉陈伯陈婶,就说大少奶奶的后事交给红叶丫头了,让他们里里外外多帮衬着点,累着了四少奶奶,我可要罚他们。”
柳儿应了一声,下去了。
我也跟着出来,准备往大少奶奶的屋子走。刚听说,自清晨她的尸体被发现之后,还没有被人移动过,似乎死状不太正常的样子。刚出屋门,李暮阳也跟了上来。
我看着院中人多,不好暴露本性,只对他微笑了一下,然后边笑边把声音压得极低。
“真是阴魂不散呐你!”
他竟然不以为意,也对我笑了一下。
哎?这人是不是从昨天收买了我那俩丫头之后就开始自信起来了?我正要回嘴损他几句,突然越过人群看到了林小三的身影。看她面朝的方向,应该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一时间,我心情大好。
“喂!你家后院起火了,赶紧去救吧!”我指指小三所在的方向。
他一下子僵住,给我扔下一句“你到大嫂那里等我”就直奔林小三过去了。而林彤则似乎赌气一般,扭了头往回走。
电视剧里的经典桥段呐!我几乎奸笑出声。又怕让周围下人抓到把柄,拼命忍着,幸好天还没亮,估计大家也看不清我的表情。好容易捱到院门口,我一把扯过清竹低头遁走。
大少奶奶的屋子在北边,离郑太太那里不远。我吩咐了聚集在附近的下人手脚轻些、别一惊一乍地吵醒太太之后才进了屋。
卧室门关着,但即便如此,也有隐约的异味透到客厅里。下人在我进门前告诉我,除了把大少奶奶的尸身平放在床上,周围一切他们都没动过。
我点点头,正要进卧室,后面有人按住了我的肩。
“没完了你?”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你怎么不抓紧机会多和小狐狸精甜蜜一会儿呢!不知道我烦你啊!”
李暮阳咳了几声,没搭理我的挑衅,只轻声说:“大嫂怕是死状可怖,你毕竟是女子,还是不要去看的好。”
我不领情地瞪他。想当年,老娘我翻来覆去看了多少遍CSI,还怕这种小儿科?拍开他的手,我大义凛然冲锋陷阵一般地推门走了进去,李暮阳拦我不住,只得跟在我身后。
不过,说实话,只有视觉冲击啊,我绝对没在看片子的时候闻到过这种味道。走到床前,令人作呕的气味已经快把我熏得吐出来了,我身后一阵咳嗽声,我估计那家伙也好不到哪去。回头一看,果然,他比我还惨,使劲捂着口鼻,脸色惨白。我这时真想骂他一句娇少爷,但又实在不忍心张嘴,只能比比划划让他快去开窗。
我们不顾形象地趴在窗边喘了几口气之后,才又回到床边。屋子通风之后,味道虽未完全消失,但也淡了许多。我伸手扯开盖在大少奶奶脸上的白布。倒没有多恐怖,不过她脸色苍白泛青,舌尖微微探出齿间,嘴角有一点血迹。再抬起她的头,略有些僵硬,脖子上呈八字状的淤痕显露出来。这是典型的缢死者的特征,下一步就该看下腹和下肢的尸斑了,但我实在没这个兴趣。
“没什么可看的了,毫无疑问的自缢身亡。”我转头叫门外候着的婆子,“找些人来,给大少奶奶净身,换上干净衣服。再去找人扯些好料子,做套寿衣。然后就准备发丧、筹备后事……哦,对了,对外就说大少奶奶得了急病没的,谁也别给我嚼舌根子说那些没用的!”
那婆子答应了,但神色仍有些犹豫。
“怎么了?有话就说,我就烦这样吞吞吐吐的。”
“回少奶奶的话,”婆子连忙说,“这……我们本来也以为大少奶奶是自缢,可是……”
“可是什么?”这回问话的是李暮阳。
“大少奶奶被发现的时候,就坐在床上……”说着,她指了指床顶,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这才发现,靠近尸体头部的床顶居然垂着和床帐几乎同色的绳圈,刚才天色未明,竟一时没有留意到。看来,大少奶奶就是吊死在那里的。
“哎哟哟,少奶奶,您说这么大的人,怎么就能吊死在那么低的地方呢。真是蹊跷啊!”
我几乎吐血,原来他们所说的蹊跷是指这个。我赶紧打断她的话:“别一惊一乍的,这有什么,别说坐着,就是蹲着跪着一样能吊死人,是你们没见过罢了!”
我嫌屋里空气不好,边说边往出走。半天,那婆子没应声。我觉得奇怪,回头一看,不仅她,就连李暮阳都一副疑惑的表情。
“红叶,我们既没见过,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听李暮阳一问,我心里暗叫坏了。我总不能当这么多人说这是我在21世纪了解的吧。支吾了半天,心一横,死鸭子嘴硬地说:“我病后什么都忘了。这事情我知道就是知道!哪里还记得从何处听说的!”
李暮阳要不是呆子的话,听到我拿这个做借口,应该能猜到我不便解释。
果然,他没再追问。而那婆子见我急了,也急忙赔笑:“少奶奶别生气,既然亲家老爷曾经做过县令,也许是断案的时候知道的,然后回了家和少奶奶提到过呢。”
我一愣,居然还有这种事。我只知道陆红叶家里早已败落,没想到当年她老爸还做过父母官呢。不过,这倒是个好借口,于是我含糊答应了,赶紧转了话题。
“我且问你,大奶奶屋里是不是有值夜的丫头?”
那婆子忙称是。
“这就对了。”我笑笑,“我虽不知大少奶奶为何寻死,但既然屋里有人,她自然不能做出太大行动。这架子床里又有挂绳子的地方,又有帐子挡着,只要她不弄出太大声响,便不会被发觉。我想,她没有悬梁自尽大概就是为此,谈不上什么奇怪。”不忽悠懵你们我就白看了那么多推理剧!
看那些下人都多少解了疑惑,露出信服的模样,各自忙碌去了。我悄悄凑近李暮阳,用只有他一人能听清的声音念叨:“上吊其实是个蛮方便的死法,不受太多空间器械限制,运气好的话瞬间就可以毙命,真是居家旅行必备良方呐,可惜有人会失禁,当然,死人也不在意这个,你说是吧。嗯,以后要是有需要,我向你强烈推荐这个法子。”
说完,我眼看着他脸都快绿了。要不是为了在下人面前保持他那所谓的君子作风,我觉得他肯定直接把我扔出去。我嘿嘿一笑,心里说,别以为你收买了我那俩丫头就后顾无忧,我治不死你难道还恶心不死你?边想着,边无比欢乐地去找陈婶商量治丧物品。
十六 出嫁
之后的日子里,陈伯在外置购定做了寿衣棺椁等丧葬用具,我则在陈婶的指点和帮助下给李家上上下下的人员分配了工作,从守灵迎客到看烛火扫地一应俱全,规模虽并不大,但也颇有些凤姐置办秦可卿丧事的架势,让我好好过了把瘾。出殡那天,刘老爷携公子也来哭送了一场,他们走时,我看刘老爷面色深沉,眉头紧锁,刘少爷则表情木然,但眼睛明显是肿的。
不过,老话说祸福相倚,果然是有道理的。晦气事一过去,紧接着就又开始为二姑娘的婚事忙起来。聘礼早已下定,大婚的日期就在半个多月后的九月十六。本来充裕的时间被大少奶奶的丧事一搅和,反而变得紧张起来。进了九月,李府中几个女红好的丫头甚至连着三姑娘和二少奶奶一起,都来帮着准备绣品和嫁衣。我这种连钉个扣子都能把手扎了的人虽帮不上这些忙,却也没有闲过。先前置办进来的嫁妆,老太太不很满意,觉得寒酸了些。于是,我只得重新列了单子,给老太太过目后,又一样样敦促下人去备好,期间返工的次数更不必提。
九月十五的时候,总算万事具备。我松了口气,赶紧差人把陪嫁送去付家,生怕失了礼数。遣走了下人,我伸了个懒腰瘫在椅子上发呆,享受久违了的悠闲。说实话,就是当初天天加班的时候,我都没这么累过,现在可真是倦怠得连话都不想说了。
可刚歇了半个多小时,还没来得及用午饭,外面又来人了。
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过来赔笑:“四少奶奶最近真是辛苦了,多亏了您,这阵子虽事多,但竟一点纰漏都没出过,阖府上下都对您赞不绝口呢。”
我挥挥手:“你甭说这些,今天过来怕是又有事情要折腾我吧?”
那婆子连忙笑道:“真让少奶奶说着了,这事怕是还只有您能做呢。”
只有我能做的事,那是什么?穿越么?我现在就烦这些吹捧的话,听完了之后就得给人卖命去,你说我究竟是主子还是不花钱的劳力呢!
她看我没反应,只得说:“老太太刚说了,请您午后去二姑娘那,到明天上轿之前也请您陪着说说话、嘱咐几句。我想起您连日劳累,也曾劝老太太,这事论理也可劳烦二少奶奶和三少奶奶去做,但老太太却不准,只说非您不可……”
我有点疑惑,难道嫌人家是寡妇,觉得不吉利?可怎么就没人体谅体谅我呢。我累死累活这么多天,现在这种事还要安排我来做。且不说有多辛苦,关键是,我根本不会啊……我对这些古代婚礼流程的零星了解都是通过电视剧,真让我去做,还不出大错?或者让我给她来个现代版的婚前心理健康教育?别扯了好不好!
抱怨归抱怨,我还是得应下来。为了一时的轻松而让老太太不快,毕竟不值得。
我又略歇了一会,胡乱吃了几口东西,这就叫清竹陪我一起往二姑娘那去了。二姑娘叫李霞,现年19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个性清高,是典型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家闺秀。
通过这些可以看出来,那丫头比起我来,理所当然的更加偏好小狐狸精那口。所以我平日也很少去招惹她。但今日却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小声念叨了十来遍,这才进了二姑娘的院子。
嗬,冤家路窄啊,李暮阳和小狐狸精正从屋里出来呢。看到我,小狐狸精绷着脸勉强福了一福,我瞥了她一眼,并不回礼。林彤尚未如何,送他们出来的二姑娘脸色却难看起来,也不迎我,径自扭身进了屋,只不过碍于礼数,并不敢把门关上而已。
我也不介意,跟着她进屋,说明了来意,特意强调这都是老太太的意思。心里却想,既然来访的人这么多,也不差一个两个的,老太太何苦把我弄到这里受这份活罪呢!
一下午,我和二姑娘几乎没说过话。她在屋里绣她的花,我在厅中处理府中日常杂务,倒也相安无事。
但傍晚时,我事情了结,便进了屋。看她头都不抬,我觉得无趣,就自己取了本架上的书来看。二姑娘忍不住瞪着我,冷冷地说:“我的东西岂是人人都碰得的!”又故意去叫丫鬟:“你们记住了,四少奶奶拿过的这本书,我不要了。赶明儿不用给我送过去!”
听了这话,我反倒乐了。抬手止住了想要打圆场的清竹,我缓缓开口:“二姑娘可是不愿用我碰过的东西?”
她哼了一声。
我继续说:“你那嫁妆,样样都是我经手的,还不止碰了一两次呢。要不要我差个人去付家说一声,把它们都取了回来才好?”
“你!”二姑娘自幼娇惯,从没受过什么言语讥讽,此时不免面色涨红。
看看老天多厚待我,知道我最近无聊得很,立刻给我送来个消遣的。
我看着二姑娘带了怒色的小脸笑起来,半天才止住,正经问她:“你看林彤好不好?”
她一愣,咬着牙回答:“自然好,比你好得多。难怪四哥哥偏爱她呢!要是我,我也不会中意你这样的女子!”
我不以为意,我又不是傻子,才懒得计较这些。但此时,我却似乎明白了老太太点名叫我来陪二姑娘的用意。
“我自知凭相貌自然比不过她,但我再问你,除了这个,我哪里不好了?”
“你……你哪有一点才情,若说林彤是大家大户的姑娘太太,你倒只像个市井间一身铜臭的小贩!本来你过去还有点做少奶奶的样子,自从受了伤之后,却愈发没个矜持了,你这样子也配做我们李家的媳妇!”
哦呀,这算是夸我么?看来我学商科学得倒还算成功。
“那你呢?你嫁了人之后,是想做她那样的,还是我这样的?”我又问。不过,虽是问句,但二姑娘的选择,瞎子都看得出来。
我无视了她不屑的表情,轻轻笑了笑:“看来给李家丢人的不是我,恐怕反倒是你了。”
“你!”这次她的脸气的血色都淡了,“你竟然如此污蔑我!”
“哼!污蔑?我只你是个明白人才和你说这些话,你倒也可以不听,不过日后受苦的时候就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了!”
二姑娘被我突然变得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没再做声,用半疑惑半戒备的眼神盯着我。
我饮了口茶,再次开口:“你那未来的夫君,若用心不一,哦,就像你四哥那样……”她气得一咬嘴唇,正要说话,我打断了她:“如果这样,你就算再美再好再有才情,世上也总有比你更好的。就算本来没有,他对你腻了的时候,他眼中也会有更好的。那你就不如别全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多顾着些自己,也不至于到最后在家中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
她没说话,但我看得出,她的戒备之意稍减。还好,这丫头虽然清高,但还不是冥顽不灵的那种。
“如果付家少爷对你用情专一,”我话锋一转,又说,“我听说,他虽然想要考取功名,但他家也是商贾出身,日后搞不好仍要经商——就算他真的入朝为官了,不管怎样,付家仍是大门大户的。若是妾室,自然只要哄着夫君高兴便好了,但你早晚将是身为主母之人,又怎能只顾着与丈夫谈诗和曲,不理家务。府中上下事务,若无人整顿,便是再大的家业也难免荒废,所谓内忧尤胜于外患。付家少爷若一心对你,你就忍心让他家在你手里变得一片混乱不成?你是读过书的人,我问你,你可知道书中那些皇帝宠妃媚君祸国之事?妖妃与贤后,你愿做哪个?”
二姑娘没话了,稍微低了头。
我笑着问她:“刚才我说,你要是这样一意孤行,日后将会给李家丢脸,可是随意乱说的?”
她被我一激,又抬了头争辩:“我自然不会只图一时轻松,便是你不说我也知道。何况,你这话也说得太难听了,要是林彤……”
“林彤如何?”我笑道,“你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她绝不会对你说这些。不过,我这话说得倒是不那么婉转,若是气着了新娘子,我还得先赔个不是才对。”
她低了头,又不说话。
第二天一大清早,迎亲的队伍就来了。一片喜庆的混乱中,我和前来帮忙的三少奶奶一起给二姑娘穿好了嫁衣,盖了绣着金丝鸳鸯的大红盖头。
帮她梳妆打扮的时候,她一直一言不发。直到临出门,她突然转头对我轻轻说了句:“四哥哥不是用心不专的人,你别误会了他。以后,你还得……”
人声嘈杂,喜婆伴娘都催着她赶紧出门,别误了时辰。后面的话我根本没听清,但大概能猜到她想说什么。怕她担心,我只得应了一声。
我作为二姑娘的嫂子,按习俗自然是不能送新娘子出门的,因此,我只能站在屋门口看着。待到人群簇拥着新娘子越走越远,我叹了口气,吩咐下人整理好二姑娘的房间,便也出了门。
先陪着老太太说了几句话,稍微慰藉了一下她寂寥不舍的心情。然后又赶紧找来陈婶,把这几天为了筹备婚礼而欠下的杂事一并处理了。好容易捱到了中午,这些日子积累下来的疲劳已经快把我压得透不过气,我回房对清竹说了一声别让人来吵我,我得好好睡个午觉,随后连衣服都没脱就一头栽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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