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黎明

    蜂巢饲养区里有足足五十个巢室，并非每一个巢室都能孕育出坚韧强大的异兽，但能经过漫长岁月存活至今者，无一不是进化史上的奇葩。正如人类无法理解为什么地表在失去人类踪迹后仅仅半个世纪，再辅以巨量辐射，就能催生出如此多敢于直面重武装的畸形种。
    零十二号“孤人鱼”，是所有巢室里，最为奇特的一个，或者换句话说，它是与人类血缘最近的一个异兽。
    “温英高。”顾红蝶翻阅着“孤人鱼”的档案。这是它的真名，曾为人类时所用的名字。而相对的，它是极少数由战前人类变异而成的高位阶异兽。
    之前潜入的特种队员尽最大努力对异兽做了简单的智力识别。结果显而易见，只有“孤人鱼”没有对夭螈感到发自本能的畏惧，相反，它对存有夭螈信息素的试纸极其感兴趣。它把左手处巨大的胎盘状物体做成实验台之类的工具，对试纸像模像样的分析。
    是的，即便化成异兽，这名实验员还在以残存意识坚守他的岗位。
    “他是第一个接受‘朱砂’临床注射的人。”顾红蝶默念道，档案上记录了温英高自愿接受了“朱砂”原形病毒的注射，时间正好是2051年，也正好是“妫方案”正式启动的日期。顾红蝶不太清楚“妫方案”的全貌，她也没这个权限知道，然而“朱砂”是什么东西她有所耳闻。
    这种病毒来源自神圣白龙的皮肤切片，它展露出的特性会令任何一个细胞生物学家癫狂，能极快的再分裂与吞噬外来物，这仅仅是它最微不足道的特点，它真正的伟力仅是被揭开一层面纱，就能令最没有敬畏之心的科学家感到自己的渺小。
    它能从生物膜与分子链的程度上重组基因螺旋。
    这完全超越了人类的生物技术水平，哪怕国难危急时刻，与黑暗种战争迫在眉睫时，也没谁敢真的动用这种病毒。起码人类有种朴素的敬畏心，那就是种族的存续，那种至高的孤独与无力在显微镜下的病毒身上凸显得尤为激烈。
    现在的“朱砂”经过二十多轮迭代，萃取物得到基本稳定，与最早的“朱砂”相比好比火柴与山火。
    不怕死的人有很多，死而不亡化为怪诞，永远放逐在空寂中，这不单单是勇气可以形容的。
    这种至高的勇气存在于这个名为“温英高”的普通实验员身上。
    现在，他的忠诚可以走到尽头了。
    “释放零十二，人员准备。”李灏下令道。
    在众人的注目下，零十二号巢室轰然弹出蜂巢，这头异兽从自动破开的舱壁里钻出，在它回首的刹那，依稀能见到它为人的模样。
    ……
    龙山，复兴军统帅部。
    巨大的齿轮麦穗章高悬于统帅部之上，在全息日光照映下，时时刻刻皆有与其形相匹配的阴影投于石阶之上，往来者全幅金穗红线，但仍须经过这片阴影才能进入到复兴军的真正中枢。
    持枪立于会议室外的卫兵表情丝毫不动，隔音效果极好的木门仍透出了隐约的争吵声，往来者无不披紫带金，脚步仍是放轻放静，唯恐下一刻木门拉开时，一点余音烦扰到了军队的掌控者们。
    “战备动员需要立刻启动！高空侦察显示帝国人的滨海军团离开了卡曼宁维斯托克，他们的预备军到位了！而我们的预备力量还留在昌都！”咆哮者的肩章上缀有两颗金星，中将。在战前的国防军里，中将离军人的终点还有两个位阶，但在现在缩水多了的复兴军里，已是巨头。
    “他们不敢进攻边境，我们有三十五万名将士。”顾绪春平静地回答道。
    “帝国人有七十万！加上滨海军团，是八十万！”
    “已经入冬了，他们想在昌都过冬吗？”
    “不展开动员，我们没有充足的后备军救火，昌都的守备力量只有两个师，这么点人能做什么？”
    “那就巷战。”
    两个人的争吵持续了很久，显然，没有谁能够说服谁，在非战时的大规模兵力调动上与开启战备动员这种程度的举措上，首先要统帅部的轮值将军意见一致，否则周海生上将不会让统帅部内部分裂，即便后者已经卧榻数月。
    争吵不了了之，意见折中，暂扣预定开往凤林和干都尔前线的两个军，静观后续。在经历了卡曼宁维斯托克前哨战的惨败后，统帅部不得不再次扩充军力，以面对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在常规力量上的对抗上，联盟完全落于下风。
    “第201特战团停在昌都了，你要做什么？”袁承扬中将继续就“冬雷行动”对顾绪春展开诘问。
    顾绪春的眼角不易察觉地扭了扭，他依然平静道：“行动已经失败，空中编队被击坠，再派去一个团是彻底的挑衅，帝国人不会容忍我们到这种程度，那块地方是划分界之外。”
    袁中将这次没有咆哮，摆资历他确实可以对差了他不少年岁的顾绪春发作，然而就这件事上，他确实无法多说什么。
    “你女儿在那里。”
    “我知道。”顾绪春回道。
    “十二小时失去联络，她应该阵亡了。”
    地图桌另一头沉默几秒。“夭螈呢，妫方案那边施压很厉害，付出这么多，总要给个答复。”
    袁中将双手撑在桌上，地图逐渐扭曲，他低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次本就是趁着周老要去了，继续做下去！失去这条夭螈，我们就只能去抓凤林那条，而且……”
    “你女儿和你儿子，都在那里。”
    顾绪春面上仍是没有任何波动，好似身陷湖水之下的只是个陌生人，他甚至没给出一个折中的方案，回答照旧：“丢掉了三百人，没必要再丢掉一千三百人。”
    “有消息了，再动用201。”
    袁中将长叹一声，拿起了桌上代表主战机甲的棋子，比起年前，又少了一个。
    “山文甲毁坏，如今只有明光甲可用。”
    “期望我们的人，能完成任务。”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