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古坟零落野花春,闻说中郎有后身。
今日爱才非昔日,莫抛心力作词人。
话说西云黛被诛杀,伍云召没了法门,也不敢和项子龙交战,一时之间,南阳城内人心惶惶。李子通说道:“我儿,似此怎生奈何?”伍云召说道:“项子龙勇冠三军,我们和他交战,只怕败多胜少。”杜伏威说道:“总是这样和他耗着,也不是个办法。”李子通道:“可有什么计策?”伍云召说道:“现在要寻一个计策,却是不容易的。”李子通道:“罢了,我们先巨献二守,日后总是有个办法的。”杜伏威无奈,只能依允。
再说项子龙击败了贼军,却久久不能攻破南阳城,心里很是犹豫。盖庄说道:“用兵伐谋,元帅总会有办法的。”项子龙说道:“也罢,明日率军前去讨战,再和他见个高下。”次日天明,隋军十万人马,摆开阵势,在城下挑战。伍云召一看,怎样阵势:
满天生怪雾,遍地起黄沙。但闻那扑通通驼鼓声敲,又听得咿呜呜胡茄乱动。东南上千条条钢鞭铁棍狼牙棒,西北里万道道银锤画戟虎头牌。来一阵蓝青脸,朱红发,窍唇露齿,真个奇形怪样;过两队锤擂头,板刷眉,环睛暴眼,果然恶貌狰狞。三山帽,铁叶甲,脑后插双双红缨;鸟号弓,雁翎箭,马项桂累累缨毛。旗幡错杂,难分赤白青黄;兵器纵横,那辨刀枪剑戟。真个滚滚征尘随地起,腾腾杀气盖天来。
有诗曰:
一旦反王战衅开,纵横戈戟起尘埃。
胡茄吹彻军心震,刁斗声惊客梦回。
鬼泣神号悲切切,妻离子散哭哀哀。
人心不肯存公道,天降刀兵劫运来!
城上那些兵将见了,好不害怕,有的要乘项子龙连日得胜,骄兵必败,打算出去杀他一阵。伍云召说道:“此时彼兵锐气正盛,只宜坚守,等候救兵到来再处。”那时众将士俱各遵令防守,专等救兵,不提。
且说项子龙在中军伞盖中,问曹法正、盖庄、孙静空道:“伍云召只怕不会出来,不知有何办法?”曹法正说道:“伍云召纵然名满天下,如今也是瓮中之鳖,就算今天他不出来,也有他油尽灯枯的时候。”孙静空说道:“他的粮草还不少呢,一时半会不会和我们交战的。”盖庄说道:“首先要想办法废了他的粮草,这才是上策。”项子龙闻言大喜,说道:“既是如此,不如请盖将军夜里潜入城中,放火烧了他的粮草,此事如何?”盖庄道:“这事好办的。”正言语间,门外报进:城里的刮起了免战牌。项子龙闻报笑道:“这伍云召是一个吃软饭的,我去会会他。”当时随即传下号令,点起五千人马,同着曹法正,出了营来。众隋军吹着喇叭,打着皮鼓,杀到城下。伍云召见了,吩咐军士:“你等好生看守城池,待本帅出去会他一会。”当时下同着李琦下城来,提着枪,翻身上马,开了城门,放下吊桥,一声炮响,匹马单枪,出到阵前。项子龙忙抬头一看,见那李琦:
头戴一顶金镶象鼻盔,金光闪烁;旁括两根雉鸡尾,左右飘分。身穿大红织锦绣花袍,外罩黄金嵌就尤鳞甲;坐一匹四蹄点雪火龙驹,手拿着螭尾凤头金雀斧。好像开山力士,浑如混世魔王。
伍云召大叫一声:“项子龙,多年不见,你还是大隋的走狗啊!”项子龙说道:“伍云召,你还是一个反贼啊!”那曹法正也把伍云召一看,但见他:
头戴大红结顶赤铜盔,身穿连环锁子黄金甲。走兽壶中箭比星,飞鱼袋内弓如月。真个英雄气象,盖世无双;人材出众,豪杰第一。
这曹法正暗想:“果然是一个人物,比众不同。”便开言叫声:“伍云召!我家项元帅领大兵十万,要收拾这些造反的贼寇,这南阳城早晚是要被攻破的。我等久闻伍将军是一条好汉,特来劝你一句,若肯归降了我等,那就是迷途知返,也许皇上会赦免将军的罪过,不知将军意下若何?”伍云召说道:“你是何人?快通名来。”曹法正说道:“某家非别,乃是大隋朝的一员新降小将,此次的征贼副元帅——曹法正便是。”伍云召大喝一声:“呔!曹法正休得胡说!天下有南北之分,国家有忠奸之别,本该各守疆界。我主仁德远布,存尔丑类,不加兵刃。尔等不思谨守臣节,反而提无名之师,犯我边疆,劳我师旅,是何道理?”项子龙说道:“伍云召少胡说八道!自古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尔伪皇帝李子通那里是什么好人?他肆行无道,去贤用奸,大兴土木,民怨天怨。因此我大隋皇帝兴仁义之师,救百姓于倒悬。你一个反贼的后人,及早应天顺人,或许不失封侯之位。倘若执迷,只恐你这小小城池经不起。那时踏为平地,玉石俱焚,岂不悔之晚耶?”伍云召闻言大怒,喝道:“好个奴才,休得胡言!照老爷的枪罢!”嗖的一枪,望项子龙刺来了。项子龙举起天龙破城戟“噶啷”一响,掀开枪,回戟就砍。伍云召抡枪接战,战有五六个回合,那里是项子龙对手,招架不住,只得带转马头便走。项子龙从后赶来。伍云召大叫:“城上放箭!”这一声叫,项子龙回马便走。城内放下吊桥,接应伍云召进城。伍云召对着众将道:“这项子龙果然厉害,如今武艺更胜当年,尔等可小心坚守,不可轻觑了他。”
且说这项子龙收兵进营,孙静空问道:“元帅,适才那伍云召单骑败走,元帅何不追上前去拿住他?”项子龙说道:“伍云召一人出马,必有埋伏。况他羽箭打来,还赶他做甚?”孙静空道:“元帅言之有理。”当过了一夜。次日,项子龙又到城下讨战。城上连忙将“免战牌”挂起,随你叫骂,总不出战。守了半个多月,项子龙心焦起来,遂命曹法正、孙静空去造云梯,令上将盖庄领兵五千个打头阵,项子龙亲自领大兵为后队。来到城河,叫隋军将造好的云梯放下水中,当了吊桥用,以渡大兵过河。将云梯向城墙扯起,一字摆开,令隋军一齐爬城。将已上城,那城上也没有甚么动静。项子龙想道:“必然那伍云召逃走了。不然,怎的城上没个守卒?”却转念一想:“不好了,必然城上早有准备了!”正揣想间,忽听得城上一声炮响,滚粪打出,那些隋军一个个都翻下云梯,尽皆跌死。城上军士手快,把云梯尽皆扯上城去了。孙静空便问曹法正道:“曹叔,怎么这些爬城军士跌下来尽皆死了?却是为何?”曹法正说道:“此乃伍云召滚粪打人的,名为腊汁,沾着一点即死的。”孙静空闻言大惊,项子龙忙令收兵回营。这里伍云召叫军士将跌死小番取了首级,号令城上,把那些云梯打开劈碎,又好煎熬滚粪,不表。
那项子龙在营中与曹法正、盖庄、孙静空商议道:“白日爬城,他城上打出粪来,难以躲避。如今怎生是好?”孙静空道:“这也好说,等待黑夜里去,看他怎样?”项子龙道:“这怕他晚上也有埋伏。”孙静空道:“我只带三千人去,如果有埋伏,我就让军士扔了云梯,一路溃散。伍云召必然来追杀,那时候元帅就埋伏他。”项子龙道:“这个倒有些法门,只怕他也不中计。”孙静空道:“元帅,好歹试一试。”项子龙笑道:“罢了,就依着你。”算计已定。到了黄昏时候,仍旧孙静空领兵三千,带了云梯,来到城河边,照前渡过了河,将云梯靠着城墙,令隋军一齐爬将上去的。项子龙和曹法正、盖庄在那黑暗中,看那城上并无灯火,那隋军一齐俱已爬进城垛,曹法正心中大喜,向项子龙道:“元帅,这遭必得南阳城了的!”说还未了,只听得城上一声炮响,一霎时,只见灯笼火把,照得如同白日,把那些隋军的头尽皆抛下城来,只见孙静空率领残部溃散。项子龙看见,眼中流泪,曹法正大惊,问项子龙道:“元帅,这些兄弟,怎么被他都杀了?却是为何?”项子龙道:“我看了也不解其意。”原来那城上是将竹子撑着丝网,网上尽挂着倒须钩,平平撑在城上,悬空张着。那些爬城的隋军,黑暗里看不明白,都踹在网中,所以尽被杀了。
那项子龙见此光景,不觉大哭起来,孙静空、曹法正、盖庄相劝回营。项子龙思想此城攻打四十余日,不得成功,反伤了许多军士,好不烦恼。曹法正看见项子龙如此,劝他出营打围散闷。项子龙依允,点起军士,带了猎犬鹞鹰,望乱山茂林深处打围。远远望见一个汉子向林中躲去,孙静空便向项子龙道:“这林子中有奸细。”项子龙就命隋军进去搜获。不一时,隋军捉得一人,送到项子龙面前跪着。兀项子龙道:“呔!你是那里来的奸细?快快说来!若支吾半句,看刀伺候。”那人连忙叩头说道:“小人实是良民,并非奸细,因在江淮一带买些货物,回家去卖。因元帅老爷大兵在此,将货物寄在行家,小人躲避在外的。今闻得元帅军法森严,不许取民间一草一木,小人得此消息,要到行家取货物去。不知元帅驾来,所以回避不及,求王爷饶命!”孙静空说道:“既是百姓,要他有什么用处?不如就饶他去罢。”曹法正忙叫:“上将军,他必是个奸细。若是百姓,见了元帅,必然惊慌,那里还说得出话来的?今他对答如流,并无惧色,百姓那有如此大胆?如今且带他回大营,细问情由,再行定夺。”项子龙闻言,吩咐曹法正:“先带了那人回营去罢。”
项子龙扣住了那人,也就无事,随手打了一会围,回到大营坐下,取出那人细细盘问。那人照前说了一遍,一句不改。曹法正向孙静空道:“看来他真的是百姓,放了他去罢!”孙静空道:“你走罢!”那人闻说大喜,起身告辞,不提防曹法正上去一脚绊倒,把腰上的一封书信露出了半边。曹法正道:“老兄,多有得罪了,不知道你腰上露出来的是什么东西。罢了,既要放你走,也要将他身上搜一搜的。果然没一个东西,我朝廷也不差几车布匹的,就当补偿你生意了。”遂自己走下来,叫隋军将他身上细细搜检,除了腰上书信,并无一物。看那封书信,也就是一封家书。曹法正冷笑一声,将那人兜屁股一脚,喝声:“去罢!”不期后边滚出一件东西。曹法正道:“这就是奸细带的书。”孙静空好笑道:“这是什么书?如何这般的呢?”曹法正道:“你原来不知道,这叫做‘蜡丸书’。”遂拔出小刀将蜡丸破开,内果有一团绉纸,摸直了一看,却是定阳王刘武周的大元帅宋金刚,送与南阳关伍云召的。书上说:
今有瓦岗寨西魏王李密大将罗成,奉李密旨领兵前来助守关隘。如若罗成出战,不可助阵,他乃李密那厮的心腹,须要防他反复。即死于隋军的阵中,亦不足惜。今特差赵得胜达知,伏乞鉴照,不宣。
项子龙看了,对曹法正道:“你这封书可有甚要紧?”曹法正道:“乍一看,好像没什么要事。”项子龙笑道:“这就是了。可你仔细想想,这封书虽然是平淡,内中却有机密。譬如罗成小贼种提兵前来与本帅交战,若是那伍云召领兵来助阵,本帅只消暗暗发兵,一面就去抢城。倘伍云召得了此书,不出来助阵,坚守城池,何日得进此城?”曹法正道:“既如此,计将安出?”项子龙道:“待本帅照样刻起他紫绶印来,套他笔迹,写一封书教他助阵,好引得他出来,我这里领大兵将他重重围祝一面差人领兵抢城,事必谐矣。”曹法正、孙静空、盖庄三人闻言大喜,便教隋军营中的高手匠人快快打点,命把奸细砍了。项子龙道:“这个奸细,先不要杀他,本帅自有用处。”三人说道道:“既然是元帅要他,领去便了,这有什么的。”到了次日黎明,项子龙将蜡丸书做好了,召见三人议事,项子龙便问:“谁人敢去下书?”问了数声,并没一个人答应。曹法正说道:“做奸细,须要随机应变的。既无人去,待小弟亲自去走一遭罢。小弟去时,倘然有甚差失,只要元帅照顾小弟的后代罢了。”项子龙道:“曹兄弟放心前去,但愿事成,功劳不校”却说项子龙扮做赵得胜一般装束,藏了蜡丸,辞了项子龙出营。来到吊桥边,轻轻叫道:“城上放下吊桥,有机密事进城。”伍云召在城上见是一人,便叫放下吊桥。
曹法正过了吊桥,来到城下,便道:“开了城门,放我进来,好说话。”城上军士道:“自然放你进来。”一面说着,只见城上坠下一个大筐篮来,叫道:“你可坐在篮内,好扯你上城。”曹法正却也无奈,只得坐在篮内。那城上小军就扯起来,将近城垛,就悬空挂着。伍云召便问道:“那来的人,你叫什么名字?奉何人使令差来?可有文书?”那曹法正虽然来隋朝多时,学得一口中原话,也曾到中原做过几次奸细,却不曾见过今日这般光景,只得说道:“小人叫做赵得胜,奉定阳王刘武周坐下兵马大元帅宋金刚之命,今有书在此的。”伍云召暗想宋金刚那边,有个什么人,自己如何知道,也是害怕,便道:“你既在宋元帅麾下,可晓得元帅在何处得功,做到元帅之职?”曹法正道:“我家老爷同先锋大将尉迟恭老爷招安了芒砀山中的好汉得功,如今打败了无数隋军,王爷又封赏无数。”伍云召又问:“那宋元帅夫人何氏?”曹法正道:“我家夫人非别人可比,现掌五军都督印,那一个不晓得陆氏夫人。”伍云召道:“什么出身?”曹法正说道:“这个小的不敢乱说。”伍云召笑道:“这也是了。”又问:“可有公子?”曹法正道:“有两位。”
伍云召道:“你那先锋尉迟化老黑几个夫人?”曹法正回道:“有两个了。”伍云召道:“是那两个?”曹法正道:“黑夫人和白夫人,都是女中豪杰。”伍云召道:“果然不差!将书取来我看。”曹法正道:“放小的上城,方好送书。”伍云召说道:“这是什么话?且等我看过了书,再放你上来不迟。”那曹法正到此地步,无可奈何,只得将蜡丸呈上。你道曹法正怎么晓得宋金刚、尉迟恭家中之事,伍云召盘他不倒?因他拿住了赵得胜,一夜问得明明白白,方好来做奸细。
那伍云召伍老爷把蜡丸剖开,取出书来细细观看,心内暗想道:“罗成是马匪的儿子,怎么反叫我去助他?况且我去助阵,倘若项子龙分兵前来抢城,怎生抵挡?”转念一想道:“却也不对,罗成也是瓦岗寨的大将,必然不是无能之辈,也许本事不在项子龙之下。也不对的,这刘武周素来有帝王之志,莫非是要借机使我和大隋厮杀,自己做个渔翁之利?”遂开言道:“兀自什么赵,只怕你家宋元帅不是个普通的人,你到底是什么居心,快快从实讲来!如若不然,本帅的为人你也是晓得的,只怕你是少不了一死的。”曹法正闻言,心想这个伍云召果然名不虚传,便笑道:“噫!元帅老爷,你这是什么话?小人听不懂。”伍云召笑道:“你家定阳王刘武周心怀天下,少不了是一方帝王,如何真心帮我?你快快说来则了,如若不然,本帅就要把你千刀万剐!”曹法正听了这一番话,暗自笑道:“我还以为什么本事,原来也是个糊涂虫的!”于是忽悠伍云召道:“元帅,明知山有虎,故作采樵人。因你城中固守难攻,故用此计。这是我家元帅和大王商量好的,与我无关。”伍云召笑道:“原来如此,你家刘武周已经占了许多城池,还是贪得无厌,竟然图谋我家的地盘,实在可恨。本帅今若杀了你,恐天下人笑我怕你计策来取我家;若就是这样放你回去,只怕你下次再来做奸细,如何识认?”吩咐家将:“把他鼻子割下,放他去罢!”家将答应一声,就要把他鼻子割了,被曹法正一拳打倒。伍云召见他力大无穷,心中害怕,不敢得罪刘武周,吩咐立刻将筐篮放下城去。
那曹法正得了性命,奔过吊桥,掩面回营,来见项子龙。项子龙见曹法正气喘吁吁,忙问道:“曹兄弟为何如此?”曹法正将伍云召识破之事,说了一遍。项子龙大怒道:“曹兄弟且回后营将息,待等好了,本帅与你拿那伍云召报仇便了。”曹法正谢了项子龙,回后营将养。过了半月有余,来见项子龙,商议要抢南阳城水关,点起一千余人,捱至黄昏,悄悄来到水关一齐下水,思想偷进水关。谁知水关上将网拦住,网上尽上铜铃,如人在水中碰着网,铜铃响处,挠钩齐下。隋军不知其中奥妙,俱被拿住,尽皆斩首,号令城上。那岸上隋军看见,报与项子龙知道。项子龙无奈,只得收兵回营,与曹法正、盖庄议道:“此人机谋,果然厉害!本帅今番索性自去抢那水关,若然一时失手,死于水内,尔等便收兵回去罢了!”
到了晚间,项子龙自领一千兵马,等到三更时分,项子龙先下水去探看,来到水关底下,将头钻进水关来,果然一头撞在网里,上面铜铃一响。城上听见,忙要收网,却被项子龙将刀割断,跳上岸来,把来天龙破城戟挥舞起来,砍死贼军无数。奔到城门边来,砍断门拴,打去了锁,开了城门,放下吊桥,吹动胡茄,外边隋军接应。恰好这一日伍云召回衙去了,更无一人阻挡。隋军一发拥进城。正是:
两国交争各用兵,云召妙计胜陈平。
独怜天佑大隋主,不助荒淫李道君。
却说伍云召正在衙中料理,忽听军士报道:“隋军已进城!”伍云召忙对伍登道:“此城已失,我焉能得生?自然为国尽忠了!”伍登说道道:“父亲尽忠,儿当尽节。”乃向乳母道:“我与家父死后,只有这点骨血。须要与我两个抚养成人,接续伍氏香火,您就是我伍氏门中的大恩人了!”吩咐已毕,走进后堂,取出一条银枪,飞马往外边去了,伍云召叫道:“我儿,为父也来了。”一众家丁见伍云召、伍登都去寻死,各自逃生去了。杜伏威和李子通聚在一块,逃往西门。那乳母收拾东西正要逃走,却见伍登早已骑马进门来,身后孙静空紧追不舍。乳母慌忙躲在大门背后。伍登大怒,和孙静空打了几个回合,败下阵来,向屋中逃去,一面走一面丢了盔甲重物,忽然自觉羞愧,自刎而死。孙静空下马,紧紧的追赶,大步走上堂来,见一人手执利剑,昂然而立,身影背对自己,像是伍登。孙静空见了,大喝一声道:“你是何人?照孙爷爷的家伙罢!”见那人不则声,走上前仔细一看,认得是伍登,已经自刎了。孙静空倒是吃了一惊,那有人死了不倒之理?遂把棍子插在阶下,提剑走入后堂,并无人迹,只见一个几个军士的尸首,都横倒在地。再往后头一直看了一回,并无一人。复走出堂上,看见伍登尸首尚还立着。孙静空道:“我晓得了,敢是怕某家进来,伤害你的尸首,杀戮你的百姓,故此立着么?”正想问,只见曹法正进来说道:“我闻得贤侄在此,特来相助。孙静空道:“叔叔来得正好。那军士,与我传令出去,吩咐军士穿城而去,寻一个大地方安营,不许动民间一草一木。违令者斩!”那些军士领命,传令出去。孙静空道:“伍登,你虽然是反贼,到底是你父亲的罪责。你放心,某家并不伤你一个百姓,你放心倒了罢!”说毕,又不见倒。孙静空又道:“是了,那后堂几个军士的尸首,敢是伍登的亲军,不想逃走,为伍登尽节而死。今某家将你上下主仆合葬在那马草堆里,虽然落魄些,到底也没有盗墓的,如何?”说了又不见倒。孙静空道:“是了,某家闻得当年高敖曹自刎,直到魏王下拜,方才跌倒。如今这伍登也算是个忠臣,某家就拜你几拜何妨?”孙静空便拜了两拜,又不见倒。孙静空笑道:“这也奇了!”就从旁边拖过两把椅子来,和曹法正坐在旁边思想。只见一个军士,拿住了一个妇人,手中抱着个小孩子,来禀道:“这妇人抱着这孩子,在门背后吃奶,被小的拿来,请二位将军发落。”曹法正问妇人:“你是何人?抱的孩子是你甚人?”乳母哭道:“这是伍登老爷的公子,小妇人便是这公子的乳母。可怜老爷、公子为国尽忠,只存这点骨血,求二位爷爷饶命!”孙静空听了,不觉眼中流下泪来道:“原来如此。”便向伍登道:“伍先生,某家决不绝你后代。把你公子抚为己子,送往本国,就着这乳母抚养。直待成人长大,承你之姓,接你香火,如何?”这才说完,只见伍登身子仆地便倒。孙静空大喜,就将公子抱在怀中。恰值项子龙进来看见,便问:“这孩子那里来的?”孙静空将前事细说一遍。项子龙闻言笑道:“这孩子既是伍登之子,就送给曹兄弟,将他断送了,以报往日之仇罢了。”曹法正道:“此乃各为其主。譬如你拿住一个奸细,也不肯轻放了他。俺也是敬他是个忠臣的,可差官带领军士五百名,护送公子并乳母回转本邦。”项子龙道:“虽然如此,这孩子到底是个逆贼的后人,不过到底年纪小,也罢,就把他乳母杀了,再找一个,放在民间,这以后也不用做反贼了。”正说话间,外面小卒来报:“元帅,那伍云召与盖庄将军大战二十回合,被盖庄将军捉去。只是李子通和杜伏威从西门跑了。”项子龙道:“这怎么使得?”提了兵器上马,打马追出了西门,去不多时,就赶上了二人。李子通说道:“项元帅,我们已经兵败,你何必非要取我两个性命?”子龙道:“呔!你们两个犯上作乱,乃是死有余辜,怎么叫本帅非要杀你两个?”杜伏威冷笑道:“王兄,你和他说些什么,看我少时将他拿下!”子龙道:“就凭你么?”杜伏威大怒,飞马上前,早被子龙起手一戟,斩于马下。李子通大惊,硬着头皮,飞身上前,也被项子龙杀了,就把两个人头挂在马项上,飞奔回城。早有孙静空接住,说道:“元帅,大事不好了,那伍云召杀了守卫,又跑出去了。”项子龙说道:“真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把两个人头交付了孙静空,吩咐挂在城上示众,自己飞马去追伍云召。
话表伍云召被盖庄捉住,押入中军,怎料伍云召利害,守卫反被他杀了,抢了枪马,出了南门,要投奔江南的窦建德。那项子龙在后追赶,不到半日,就赶上了伍云召。伍云召见事不好,连忙说道:“项元帅,当年我被昏君困在南阳城,你几经波折,好歹让我走了,怎么如今非要赶尽杀绝?”项子龙高声道:“当年要不是周仓捣乱,你又怎么可能活到今天?”云召又道:“项元帅,你听我一言,事已至此,你就放了我又如何?这里只有你我,你就说我被大火烧死了,尸骨无存,有何不可?”子龙闻言笑道:“好你个伍云召,你到是有些打算,只可惜,今天是本帅来追杀你,你再无侥幸之日!你若要死个明白,也好,我且问你,当年在四明山,你是如何对我师哥的?你倒还有脸叫本帅放你一条生路,今日要是让你逃走,本帅也不为人了!”伍云召闻言道:“罢了,既然你非要苦苦相逼,那就决一死战罢!”说罢,飞马摇枪,劈面就刺。项子龙大怒,一把攥住枪杆,叫一声:“过来罢!”连人带枪扯过来,大力甩将出去,把伍云召跌了一个半死不活。项子龙赶上去,一戟砍为两段,正是:
半死梧桐老病身,重泉一念一伤神。
手携稚子夜归院,月冷空房不见人。
话表子龙杀了伍云召,就要取他首级,带回营中,转而想道:“这厮到底是个王侯,我既然留了他孙子的性命, 又何必非要取他首级?就说跌下悬崖摔死了,尸体也就火化了,有何不可?”计已算定,就把伍云召火化了,自己回营去了,不表。
再说李子通的副元帅左雄,此人平素只会妖术,胆小怕事,欺软怕硬,南阳一战,从未出力。如今城破,早就投奔了李密,也做了个小将。项子龙击败李子通,收付了河南全境,如今天下只有长安的唐王李渊、金墉的西魏王李密、岳阳的夏明王窦建德、洛阳的郑王王世充、北平的定阳王刘武周,一共五家。这五家反王虽然各自有些矛盾,彼此之间互相攻打,土地争斗不断,但是迫于项子龙的压力,于是放下内斗,商议齐下扬州。于是李渊和王世充先后废了隋朝的两个皇孙,各自称帝,那刘武周、窦建德、李密闻之,也加入其中。于是刘武周定国号为“周”,年号承德;窦建德定国号为“夏”,年号嘉武;李密则定国号为“魏”,年号黄隆。 五家反王在李渊的倡议下,共聚于临潼关,商议大事。正是:
近来无限伤心事,谁与话长更?从教分付,绿窗红泪,早雁初莺。
当时领略,而今断送,总负多情。忽疑君到,漆灯风飐,痴数春星。
单讲临潼关五家王子会集,大家计议道:“必须举一人为十八邦都元帅,提调人马,方有约束。只是大小众将无数在此,举得那个好?”王世充道:“朕听说李渊皇兄的次子李世民年方十八,却英武过人,在雁门关击败了隋朝驸马大将张曐和处罗可汗,如此才能,可堪大用。”李渊道:“王皇兄谬赞,这畜生有多少本事,就做了元帅?还是王皇兄的元帅段达有本事,这事还要考虑。”窦建德道:“王皇兄说得有道理,李皇兄就不要推辞了。”李渊笑道:“既然如此,还需两个副元帅,协助管理,我看窦皇兄的刘黑闼、王皇兄的段达都是好手。”二人闻言笑道:“这么说,恭敬不如从命。”李渊道:“自古以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个事也不好解决。”刘武周说道:“这事好办,我家元帅宋金刚、先锋大将尉迟恭、副先锋王龙都是打游击出身,山路不怕,水路无妨,任你什么敌军,休想要分毫粮草。”王世充道:“这个绝对要刘皇兄。”众王子齐声道:“说得有理。”李密说道:“我联军攻打昏君,就该有个先锋才是。”刘武周闻言,暗自笑道:“如今天下反王,属你最弱,地方最少,那一个管你?”于是说道:“这个还是李皇兄的三子李元霸合适。”李渊说道:“这个不然得,还是李密皇兄的横勇无敌大将军罗士信有些力气的。”徐茂公见说,在李密耳边说道:“主公,我们做了先锋,就要率先攻打昏君。”李密会意,说道:“这个不可,士信是个傻子,不能担当如此大任。”王世充笑道:“李密,李皇兄按照辈分,是你的叔叔辈,他尚且举荐你的罗士信,你怎么无故推辞?莫非你要保存实力,作壁上观,看我们的人马拼命,坐收渔翁之利不成?”李密闻言大惊,只好同意。徐茂公说道:“这也好说,只是总得有一个掌刑官,明断军法才是。”李密道:“这也是个要紧事。”徐茂公连忙说道:“如今有个论头在此,凭天分付,将甘泉关闭了,有人叫三声,叫得关开,就推他为这个反隋联军的掌刑官。”四家王爷笑道:“这有什么?”当下闭上关门。先是五家王子的的元帅,一个个叫过去,然后众将大家各依次叫去,那里叫得开?轮到咬金,他便夸口说道:“这我当初做起来反抗昏君,旗都拜了起来,何况说这座关门。还是让我来的,若叫不开,我也不姓程了。”说罢向前,大叫:“开关门,关门依了老程,开了罢!”才叫得两声,只听得一阵狂风,“呼”的一声响,两扇关门就大开了的。程咬金哈哈大笑道:“何如?原要让我。”当下众人信服,推他上台,拜为反隋联军掌刑官之职。随后五家王子的大小将官,一齐下拜李世民、刘黑闼、段达。刘黑闼和段达又拜了李世民。随后宋金刚、尉迟恭、王龙上前,与各位将军礼见。李密也不好多言,众家王子也不理睬罗士信。李世民说道:“我们讨伐昏君,就得有一个作战方案,毕竟昏君手下还有大将,硬碰硬,我们未必是对手。”刘黑闼说道:“元帅说的是,诸位王爷、各位将军,我们要攻下扬州,有上中下三策。”李世民道:“请元帅说一说,是那三策?”刘黑闼笑道:“元帅莫非不晓得?”段达道:“下策就不必说好了,就是从贵阳开始,水陆并进,绕一个大圈子,和隋朝死磕。”李世民和刘黑闼说道:“的确,这个办法只能说开始出其不意,越到后来,越不能讨到便宜。”宋金刚问道:“怎么说开始出其不意?”段达道:“我们直接从后方进攻,他如何有防备?所以说开始出其不意的。”刘黑闼道:“中策就是要先攻下南阳,然后兵分三路,一路过宿州、淮北、亳州、滁州,直扑金陵,然后攻打扬州;一路过武汉、长沙、湘潭、合肥、无锡,最后攻打扬州;最后一路,经过衡阳、吉安、南平、丽水,绍兴,然后攻打扬州。”李世民道:“上策就是,打下南阳,然后水陆并进,陆上要打下夷陵、合肥、长沙、金陵、镇江等地,最后兵临扬州,水路则直接攻打扬州,而后登陆作战。”众王道:“这么看,还是上策省事。”李世民道:“话虽如此,但是我们都把忽略一个大问题作为前提。”刘黑闼道:“杨广可以放弃,一路往南退,就算迫不得已,他也可以直接去琉球。”李世民道:“不错,我们的水军不如隋朝的水军,如果杨广要逃,我们只怕拦不住他。”众王道:“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不要去管那么多,就按照上册走罢!”李世民道:“既然如此,就我大哥和四弟率领各位王爷的水军,前去攻打罢。”四王大惊道:“太子是储君,怎么可以独自领军?”李渊笑道:“无妨的,死了是他自己的事。”正是:
春来得病夏来加,深掩妆窗卧碧纱。
为怯暗藏秦女扇,怕惊愁度阿香车。
腰肢暗想风欺柳,粉态难忘露洗花。
今日青门葬君处,乱蝉衰草夕阳斜。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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