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青春凹凸不平

每次呆在他身边都会有很深的罪恶感，总会想起叶细细，梦里都是细细哭泣的脸。六岁的细细，脸色苍白，辫子散开，长长的黑发搭在肩膀上，对我说叶家辉其实不喜欢我的，然后就对我哭；十岁的叶细细，穿着邋遢的校服对我说不想回家看见叶家辉和秋秋，然后对我哭；十三岁的叶细细，拿着男孩写给他的情书说自己不知如何是好，然后对我哭；十七岁的叶细细，站在黑夜里对我说她不会再为易水阳哭泣了，然后对我哭。一直都是叶细细哭泣的脸，我害怕有一天会梦到叶细细对我说，非，黎亚是我喜欢的人，你却抢走了，你真狠，然后又对我哭。我不要我的叶细细哭泣，我们不要哭泣。外婆，告诉我该怎么办啊？我不想放弃黎亚，我喜欢他，我想，丢了他我会很伤心很伤心的，可是我也不想让细细受伤。好矛盾啊。
    外婆。
    关于感情的事我懂得不是太多，我不知道该怎样去表达自己的感情，说不出来的感觉。每次想到要与叶细细去争些什么，我就会哭得天昏地暗的。
第三部分 第50节：让我们跨过那条长河(8)
    外婆。
    我有自己的决定，但是不知道对不对，亦不知道公不公平，但是我想那是最能让我心安的办法，不会伤到细细，又可以当作是对叶家辉的报答。至于我？只能这样了。
    在第N次想起小时候的时候，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老了。如同很多故事里都写过的一样，十几岁便老去。
    老了吗？仿佛一回头就能看见年轮碾过的灰色印记。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去仰望天空，然后再发会儿呆。我只能在边整理家里的东西的时候，顺道想想自己留下了多少欢乐，多少泪水，多少悲哀在这幢两层的老楼里。
    是的，我们在搬家，我们必须离开，即使不想也不行。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在楼里上上下下跑了个遍，也没找到任何可以找出我父亲是谁的线索。妈一直捧着外婆的遗像站在门口，始终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忙碌的我们，一脸落寞的样子看了让人心疼。
    叶家辉来了，从一进门就没正眼看过我，一个劲儿地忙来忙去。
    "差不多了，小姑娘，你再去看看有什么东西需要带走的，如果没有就可以走了。"搬家公司的人提醒。
    我在一楼的中央上下看了看。"没有了！"
    我去搂住妈的胳膊，"可以走了。"
    "好。"妈说。
    "不！等等。"看到妈手中外婆的遗像，我突然想起了我家还有一个装着旧物的地下室。
    "非非啊，你去哪里？"妈问我。
    "地下室，说不定那里还会有我们需要的东西。"我松开妈的胳膊，"我去看看。"
    "不用去了，都是些旧椅子，你用旧的书之类的东西。"妈拽住正往地下室走的我。
    "还是去看看吧。"我飞一般的进了地下室，仿佛有某种力量在牵引着我。
    地下室里面真黑，我记得有一盏灯的，可惜我忘了它的开关在哪里了。
    "有没有打火机？"我冲上面喊。
    "有。"是叶家辉的声音。不一会儿，他就拿着一个打火机走了下来。"这里的东西要带走吗？"
    今天他的心情不是很好，他的表情告诉我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不用。"我面对他说话还是不能利索起来，"我只是看看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样啊。"叶家辉把打火机递到我手上，"你找找看。"
    这里真的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那些旧书都已经发霉了。我顺手拽过来一本看，居然是我小学一年级的书，一定是外婆把它们都留着的。旧椅子破桌子把狭小的空间挤得满满的。外婆就是这样，什么东西都舍不得扔掉，但是现在必须得扔掉。外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要怪我和妈妈。我在心里想。
    "有吗？"一直站着未动的叶家辉问。
    有什么啊？我在找什么都不知道，哪里来的有没有啊？还是不要让搬家公司的人等太久了，那样人家会不高兴的。我最后举着打火机向四周看了一下，对叶家辉说："我们上去吧，这里没有我要的了。"
    "走吧。"叶家辉接过打火机的一瞬间，我看见一张桌子的桌腿下有一张白纸。我站着看了一会儿，拍了拍落在上面的灰，把它装进了口袋。
    "浅非？"已经走出了几步的叶家辉在黑暗里喊我。
    "哦，来了。"我甩了甩手。
    车上心情不好的叶家辉不说话，心情不好的妈妈不说话。死气沉沉的，于是我破天荒地问了叶家辉一句，细细呢？
    "细细？写作业呢，说一会儿会到你的新家去看你。"
    "哦。你……"我想问"你心情不好吗"又问不出口，于是我又说，"你现在的工作累吗？"
    "不累啊。"
    不累你干吗是那副表情啊？
    "你要换新车了吗？我听细细说的。"我这是在没话找话。
第三部分 第51节：让我们跨过那条长河(9)
    "你消息还真灵通呢。"叶家辉很难得地笑了一下，"马上就换了。"
    我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新家，我和妈站在楼上看着那些工人抱着家具来来回回。
    "妈，你舍不得离开那里，是吗？"我问。我只想听听妈妈的声音。
    妈点了点头，"不想离开。"
    "没关系，哪里都一样的，不管到哪里都有非非在你身边啊。"我撒娇。
    妈一下子就乐了，"小丫头！"
    "你就是妈的命啊。"过了好久，妈摸上了我的脸颊，"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有你。"
    我把头靠在了妈的肩膀上，"有我就足够了。"
    只有我哪够啊？她心里最想念的那个人始终是我的父亲。
    新家很宽敞，也很明亮，亮到刺眼。终于还是离开了那个潮湿的地方。
    "谢谢你。"叶家辉临走时我对他说。
    "不客气。"叶家辉向屋子里看了看，然后自言自语似的说，"好多了好多了。"
    的确好多了，还有一点比较令人欣喜的是，我们以后再也不用看见朱林林她妈站在小路上择菜的场景了。
    我送叶家辉到楼下，在上车之前他告诉了我一个坏消息，可以用晴天霹雳来形容。
    他说："浅非，细细她妈妈回来了，要带走她，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第一次看见叶家辉那么无助的表情，以前认为他是顶天立地的，原来他也有脆弱的一面。
    也是啊，黑夜逼走悬挂在断崖上的早晨，你同意吗？已经熄灭的烟火知道自己曾经的绚丽吗？
    "那个会唱歌的女人终于良心发现了，不但回来看我，还要带我到另一个城市去。"细细坐在我刚刚布置好的床上掰着手指。
    "你爸爸和我说了，他好像不想让你跟那个人走。"我站在窗台上挂白色的窗帘，边挂边和细细聊天。
    "谁知道呢。"细细低着头用手指点着画在床单上的小动物。
    "你要跟她走吗？"我想知道，叶家辉也想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都忘了那个女人长什么样了，她又出现了。我以为自己很恨她，可我一点也恨不起来。她说她很孤独，要我去陪她。她看上去真可怜。叶家辉有秋秋，还有一个小儿子，可是她什么都没有。我是她女儿。"细细依旧低着头，"可是我不想离开这里，因为别的地方没有黎亚，我的小虫子。"
    黎亚！听到这个名字，我的身子一抖，差点从窗台上掉下来，幸亏我抓住了窗子的边缘。细细不想离开，那是因为黎亚，如果没有黎亚，她就会去陪她妈妈。她在选择，对她来讲，也许黎亚是比较重要的。可是她不知道我和黎亚之间的种种故事。
    乱了。
    黎亚，我的蛐蛐。我该怎么办啊？
    "让我再想想吧。"最后细细望着我说。
    晚上我躺在新床上，脑子乱得跟锅粥似的。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希望细细离开这里，到另外一个城市去，那么蛐蛐就是我的了，再也不用防备什么躲什么了。但是我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不行！我狠狠地捶了自己一下。我希望细细留下来，但是如果伤了她呢？好乱啊！我猛地坐了起来，晃了晃脑袋，还是一样的乱。
    突然想起来白天在地下室找到的那张纸，我打开了灯，拿过裤子，翻了半天才翻到那张纸。
    那是一张泛黄的白纸，带着因被放置了太久而特有的霉味，纸的边角已经残缺不全了，像是被老鼠咬的。纸的正中间写着一首小诗，字迹清秀淡雅。
    我要把所有的爱献给过往的你，
    从此不再害怕孤独。
    我不怕辛苦，
    只要你记住，
    我不会在孩子哭泣之前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