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往事

第98章 旱獭帮忙搅了局 查娜又回了食堂


    伤筋动骨一百五,天气暖和了,高拥华的腿恢复好了。
    他们几个人去草场挖沙葱和野韭菜,看到獭子洞口堆满了黑黑的矿渣子。
    高拥华用手一遍一遍的捻着,心里热乎乎的,莫非是撞上好运了,看来旱獭是“找矿专家”的那个笑话不是笑话。
    分三个地方抓了三个样品,用卫生纸包好送到了化验室,铅加锌品位4.6%。
    我瞅着化验单:“以后可要多鼓励员工下班去挖点沙葱野韭菜的,旱獭洞口那些地方要多留点心。”
    高拥华伸开图纸,对我说:“核对了井上井下对照图,对应的是井下+155米那段矿体。初步推算走向长度有75米左右,厚度在5到8米,平均品位4.2%左右。”
    我安排着:“那太好了,在地表挖探槽工程最省,抓紧做出设计来。井下的工程不能停,生产运营部放好点,上掘一条探矿天井。”
    那三小堆黑乎乎的石头渣子,阿来夫一个周天前就看到了。
    他比量了井口边那堆黑乎乎的矿石,里面也有一闪一闪的矿石渣子,琢磨着是獭子掏出了矿渣了。
    他悠闲坐在鞍子上,在羊群不远处溜达,手里提这个套马杆,不放心地瞅着獭子洞口那堆矿渣。
    矿工用卫生纸包矿渣子,没逃脱掉他的眼光。
    我端详着图纸问:“是岱钦的牧场,还是阿来夫的?”
    “铁丝网两边都有,洞口在铁丝网的北边,该是阿来夫家的。”
    高拥华说完觉得不妥,又补了一句:“中间的铁丝网,只是大致的隔离位置,说不准全是岱钦的草场。”
    “最好是岱钦的,阿来夫不好说话。”我安慰自己。
    高拥华一直盯着阿来夫。
    他把羊群从山包上慢慢圈到了獭子洞口,羊蹄子把矿渣子踩进了“獭丘”里。
    我不想在这节骨眼跟他硬碰硬,向左拐了个大圈,瞅着那个填好了的塌陷坑。
    羊群散开走远了,阿来夫一直坐在马背上瞅着。
    我回了办公楼,剩下的几个人在那熬钟点。
    那木拉图电话里找了个骑摩托车,在选矿厂去尾矿库的路上按着喇叭跑了几趟,羊群掀着大尾巴向山包东南跑远了。
    羊群走远了,才能拉走阿来夫。
    洞口獭子新掏出的矿石渣子。
    高拥华蹲下用挖沙葱的铲子挖了几铲,阿来夫从塌陷坑那边跑了过来,跳下马,用蒙语骂着那木拉图。
    那木拉图前移了一步:“干嘛呀,你懂‘汉奸’是啥意思吗?日本人在哪?高经理是吗?胡扯!”
    “帮汉人对付蒙族人,就是‘汉奸’。”
    “给你脸不要脸,有你这样说话的吗?把你抓进去蹲几天,一点不冤枉你。”
    高拥华扯了一把那木拉图,递过去一根烟,指着獭子洞,问阿来夫:“干嘛把黑渣子踩进去,下面有矿石,对你是好事啊。”
    他用套马杆的后腚捅了一下“獭丘”,朝东指着塌陷坑:“啥好事呀?再塌一个大坑,牛羊掉进去啦。”
    那木拉图靠近他说:“矿山找到了好矿,你闺女能涨工资了。”
    他的话惹怒了阿来夫,查娜回了家,只剩下女儿一个人。
    “巴雅尔最划算,是两个人,还有嘎查长和乌日根。”
    高拥华在毕利格饭点定了一桌饭,让工区长喊上阿来夫以前那几个酒友喝了一顿。
    工区长不停地给阿来夫夹菜,控制着他的酒。
    见他脸上泛起了红,话多的时候,工区长使眼神一人提一小口,千万不能让他喝多了。
    工区长吸了一大口烟,鼻孔里冒着长长的两柱清烟,吐着酒气:“摊上好事,酒量也见涨了,脸光红了。”
    阿来夫吞下一小口,抖着酒杯:“啥好事呀?4万的工钱泡汤了。有人的媳妇,顶掉了我媳妇的活儿。”
    对面的人说:“我包了两个中段出矿,缺人手,一个月下来,到手6000多一点,锃亮的‘毛爷爷’,一年下来7万块。你过来干这活,那群羊让你媳妇看着,多好的事呀。你摊上好事了,咋样?”
    7万块钱,吊起了他的笑脸,结结巴巴地说:“那技术活儿干不来,下生是个羊倌的命。”
    左手挨着的人,赶着他这个落单的羊往群里钻:“哥们,几天不见眼目高了。你这人老实听话,用起来顺手,就来吧,跟我干。”
    阿来夫念想着羊涨价的事。
    三岁的大羯子,顶多1400块。
    右手边的人,掏出手机低头算起了帐:“7万块钱,一只1400,抵上50只大羯羊啊。50只大羯羊摆在草场上白花花的一片。”
    “坏事成了好事。你媳妇不回家,在食堂熬点挣不了几个钱。她回家替换下来你,生啥气啊,与钱过不去呀。”工区长剔着牙。
    牙签上的血抹在卫生纸上,继续‘揉面团’问阿来夫:“你不缺钱呗,一大堆钱,不伸手接。左旗的亲戚催我几遍了,让他们过来吧。”
    对面的人,模仿着高拥华的口气,探着底儿问着:“你草场里有了露头矿,是旱獭子掏出来的?我说呀,7万块钱不放眼里,挖个探槽子,钱来得快。”
    阿来夫跟着问。“啥是探槽?就那种大水槽的模样,在獭子洞口挖?”
    工区长一巴掌落在包工头的肩上,忙说:“二两猫尿下了肚,胡咧咧些啥,在左旗挖几两条大沟槽子,最多1万,这是知根知底的价儿。”
    “7万啊,又1万了,比羊价落的还快。”阿来夫立了起来,喷着饭渣子说。
    “这是两码事,下井扒矿推车是7万。挖探槽是1万,要看挖几个。”工区长拽着他的手,点着烟塞到他嘴里。
    又说,“挖了探槽,请伙计们喝一顿,替你高兴呐。”
    我担心夜长梦多,挖探槽和打钻孔的手续是一样的。
    牧民同意了,在协议书上签字按红手印,交2000元的恢复治理保证金,草监局收了钱,才能开收据。
    后续的事比较麻烦,买回草种撒上了,浇水长出了草芽,牧民埋怨草种的不好,跟在屁股后面赖着要钱,又要给牧户钱,保证金也退不回来,里里外外付了两份钱。
    程序复杂的要命,要有一个专人跑手续,嗄查和苏木要盖章,牧民签字按红手印。
    办理了临租手续后,再到国土局办开工报告。
    动工前,找环保局协调第三方到现场做环评报告表,一般在5万到10万之间。
    最后到安监局交20万风险保证金,才能开工。
    开挖一个宽2米,长10米的探槽,要付给牧民1.5万左右,政府规定的指导价是0.6万。
    为赶工期都按1.5万付了钱,那2000元的恢复治理金也一把塞给了牧民。让牧民买草种浇水,死活不管。
    高拥华和那木拉图去找阿来夫谈挖探槽的事,要是阿来夫顺顺利利答应了,一个探槽1.2万,实在不行,1.5万也行,恢复治理金一把塞给他2000块。
    那木拉图用蒙语和阿来夫叽里呱啦的说着,拉近与他的距离,想促成这件事。
    阿来夫重复着“土律师”说过的话:“我是喝热汤烫了嘴,见了凉水也吹一吹。咋让我信你的话,要挖沟槽,7万块,拿来呀。”
    高拥华一看有戏了,心里热着,脸上却冷冰冰地说:“想一口吃个胖子?高码1.5万一个,4.5万。加上2000元的种草浇水的功夫钱,到手的钱4.7万。看情况再多挖一个,加1.5万。”
    阿来夫问了那木拉图一些自己担心的事。
    高拥华一句听不懂叽里呱啦的蒙语,瞅着两人的脸色,十有八九这事成了。
    那木拉图又重复了一遍:“挖3个槽子,4.5万。多挖一个,再加1.5万,就是6万。”
    阿来夫追问着:“6万,加上功夫钱,最后是6.2万。写了合同,按了红手印,钱要到手。”
    高拥华说:“挖三个槽子,加上功夫钱是4.7万。挖4个,是6.2万,说不定要挖5个呢?给6.2万。”
    高拥华这事办的利索。
    我手扶着嘴巴说:“阿来夫没主心骨,话要说硬了,看好现场了,尽快拿出设计,一次性签好合同。情况有变化的话,再补充一份合同,写明具体的钱数,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吃了亏,哪有卖后悔药的。”
    这样一来,来回折腾的时间少了,至少6万的环评费省下了,挖4个槽子等于没花钱,安监局那20万的风险保证金也不用交了。
    8个扒毛工,3天挖好了2个探槽。
    阿来夫过来瞅两三次,跌进了3米深的沟槽里,腿骨折了。
    岱钦说他是命中有这一劫难,没让拉矿粉的车压断了,屁股在马背上黏了一辈子,跌下来也是巧合了。
    巴图远瞅着长长的龙骨形状的脊梁说,矿山的人挖断了龙骨,龙的尾巴一甩,掉进去跌断了腿。
    岱钦在一边吓了一跳,远远看过去是一条龙趴在牧场上。
    查娜追着巴图的背影问:“叔啊,真的是龙骨?”
    巴图住下了,咳嗽着回过头来说:“龙骨断了,对嘎查的人有伤害啊,把黑土填进沟槽里,就接上了。”
    瞅着躺在炕上的阿来夫,查娜添了一块粪砖,炉子里倒出了一口烟。
    她眯着流泪的眼,咳嗽着说:“把这透骨草煮一煮捣碎,包在腿上。矿山的救护车送你去医院,夹板固定上养一养,就能下地走路了。”
    嘎查长宽着查娜的心:“哪来的龙骨?酒喝的迷迷糊糊的,死沉的身板摔下去,赶巧了。”
    她指着山包说:“老嘎查长说把黑土填回去,接上了龙骨,嘎查的人不会有伤害。”
    矿山卫生室的大夫摸着骨折的部位,接过热乎乎透骨草包,用碘酒擦抹了几下,用纱布和木夹板缠绑了两层。
    大夫说:“不碍大事,小腿裂纹了,没骨折,伤筋动骨一百五,两三个月拐棍架着就能下地溜达溜达,老躺着不行啊。好在不是踝骨,踝骨裂纹麻烦就大了,关节老是活动的。”
    巴图鼓动来鼓动去的,没事也能惹出事来。
    我特意叮嘱大夫,瞅机会和阿来夫两口子唠叨唠叨风水的事,挖沟槽不能停下来。
    阿来夫认准的事拽都拽不回来,典型的一根筋。
    大夫摸着阿来夫的另一条好腿说:“肉包着骨头,哪有黑土包着龙骨的。骨头和肉连扯在一块,哪来的什么龙啊。挖那沟槽有长长的白骨头吗?有的话也是恐龙化石,恐龙生长在山林里,几亿年前草原是一片大海……年岁大的人老脑筋。啥年代了,还迷信这些。没人看见过龙,巴图咋能看见?胡说,简直是胡说八道的。”
    嘎查长琢磨着大夫说的对,点着头:“哪来的龙骨,龙骨没人见过。”
    阿来夫的眼光恍恍惚惚的,半信半疑的样子。
    没等查娜张口,大夫说:“我过去瞅了一眼,半米多深黑土下面,是些黑乎乎的小石块,白石块一块没有,骨头不是白的吗?合同上黑字红手印的,钱,在兜里热了再退回去?不能与钱过不去。”
    阿来夫没说一句不让挖沟槽的话。
    大夫说:“躺着慢慢养活,等不了几天,有拐棍架着,溜达几天就好了。”嘎查长绷紧的脸放开了:“吃肉的身板,过不了几天下地溜达溜达。过几
    天拐棍就来了,躺着养吧。”
    阿来夫呲牙咧嘴动了一下身子,想翻身没翻过来。
    嘎查长接过合同瞅了两眼,吓唬着阿来夫:“这合同没嘎查和苏木的红章,不会算数的。”
    查娜的脸拉得直直的,一转不转地盯着说:“少两个红圈,一句话能废掉了?沟槽都挖了,钱到手了,不怕。装作不知道,又没外人知道。”
    “我担心……不说了,商店那边不知道,啥事都好办。满都拉看见了不怕,几口酒的事,堵堵口。”嘎查长拐了几道弯,把挖沟槽的事抹平了。
    嘎查长走了半个点,我安排人给阿来夫送去了3万块钱。
    查娜扯着乌云青的手瞅着莲花,心里烧得滚烫的,莲花的妈妈顶掉了自己食堂那块活。
    她接过三捆钱,头不抬眼不睁地对两个女孩说:“还是当面数清的好。三人同面有个证人,怕有人中间抽走了几张。”
    乌云青知道说的是莲花,笑着说:“婶儿,你在收据上签个字,入账要用。当面点钱不为过,送钱的心里亮堂,数钱的心里清亮。”
    第二天她去了现场,搬出巴图的话当起了挡箭牌,对那五六个抡镐头攥着铁锨的人说:“这沟槽不能挖了呀,嘎查出点大事小情的,背不了这个黑锅。好事不灵验,坏事啊,比掐指头算还准成。”
    “有啥坏事呀,说啥呐。这活儿是我们包下来的,干嘛让我们停下手。有事找矿山去。搁下铁锨镐头,你给我们的钱,也行啊。”
    “这草场是我的,让你们停手就停手。”
    高拥华和那木拉图急三火四的开车过来,跟她打起了埋伏,拐弯抹角说出了让她回食堂干活的话。
    那木拉图说:“嫂子在啊,我哥的腿好多了吧。这几盒跌打丸是给他的,车里有两件酒。老躺着憋得慌,喝两口舒筋和血,好得快些。上车吧,走啊。”
    她一动不动立在新挖出的黑土上,跌打丸和两件酒也没赶走她脸上的阴愁。高拥华跟她开玩笑的次数多了,说起话来比那木拉图随便,没大没小地说:
    “嫂子嘟嘟着嘴是个冷美人,比咧着嘴笑受看多了。我两个多月没回去看老婆了,见了母羊都是双眼皮,上车走呀。”
    她没憋住笑了:“在你的兵眼前咧咧些啥,走吧。”
    “嫂子,我馋你煮的把肉了,有点额吉的味道。”那木拉图往她耳眼里送好话。
    高拥华也在添油加醋。“这叫人不亲,味亲。厨师班长煮得味道,他都不瞥一眼。”
    那木拉图进一步说:“额吉的味道,就是嫂子的味道,花钱买不来的。要
    不,嫂子回食堂吧,我俩花钱雇你。”
    “你俩坐下,我烧茶煮肉。没奶皮子了,有炒米。”
    “嫂子,不跟你开玩笑了。林矿回总公司开会了,昨天电话里说,让我过来拉你回食堂。”高拥华把话送到她耳朵里。
    阿来夫要坐起来,颤颤了两下头,又躺下了,说:“回去干活,我咋拉屎撒尿啊。”
    高拥华说:“招待所有单间,搬过去照顾起来方便些,食堂离招待所几步远。”
    “人,照顾到了,那群羊咋办啊。”查娜担心地说。
    那木拉图说:“让孩子的舅舅过来,比雇羊倌贴心省钱。姐夫舅子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丢。羊蝎子烂在锅里,汤肉进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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