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底到银河

第三十七章


    萧随和准备这样度过他的周末:务必在清晨七点准时起床,绝不受懒虫的控制;健身、洗漱、边吃早餐边读新闻;喷她喜欢的香水,整理着装;出门去接心爱的她,而后一切听从她的安排。完美的构想。
    萧老师把见面的地点约在学校的图书馆。这里全年无休,却是W大最清净的地方,即使看书的人再多,大家也能做到目不斜视、默不作声,只管自己脑子里的事。这样的地方用来等人再适合也没有了。
    十点一刻,杨老师方才姗姗来迟。她好像盛会上最后出场的人,必得惊艳绝伦才不辜负老天恩赐的这副身躯。他从她身上闻到新鲜出浴的味道。她头发不曾精心梳理,慵懒妩媚自成风流,短衣短裤配人字拖且不佩戴任何首饰。只是她显露在外面的和遮掩起来的,同样让人心神荡漾。
    “可以走了吗?”
    天知道为了自己表现得更绅士、更具有成熟迷人的魅力,他究竟对着镜子练习了多少次。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随着和她相爱的时间的递增,他对她的兴趣和爱也愈加浓厚。他爱她爱得忘乎所以,不知疲倦为何物。这和他以往恋爱的经验迥然不同。不过他的名字叫随和,除了双重无价之宝的意思,还代表他真的挺随和。他善于听从自己的内心,让那份真挚的情感肆意滋长,只要真情遇到正确的方向指引,他的爱将永不消逝。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她乖巧地问他。她不管教学生的时候堪称“柔软的妖精”,不但艳丽多姿,而且妩媚温柔。她很喜欢听从他的意见,如无特殊,从不反驳。
    “带你去吃好吃的,走。”
    市中心的步行街人满为患。萧随和让女友在阴凉处等着,自己排了半小时队才买到她爱吃的冰淇淋。她开心地舔了一口手里的海胆冰淇淋,大眼睛冲着他眨巴眨巴地笑。她说午餐之后的海胆冰淇淋才是真正夏天的味道。萧随和为了替她买那怪物冰淇淋,汗水湿了背上一大片,但见她这样开心,也觉得那奇怪的味道美妙起来。
    中午的阳光比敌人的酷刑都毒,萧随和担心女友中暑(虽然她几乎连汗水都不流),于是提出找间喝东西的地方休息一会儿。
    “听你的。”
    吃着心心念念的海胆冰淇淋,她心情大好,他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从那边出步行街,再过两个街口有间叫‘aviod fire’的书店听说过吗?要不我们去那儿吧?有你喜欢的花,还可以喝咖啡和茶。”
    萧随和的提议正中她下怀。她也听学生们提起过那间书店,如今在这座城市里拥有和她手里的海胆冰淇淋差不多的热度,也算小有名气了。
    站在避火书店门口,杨老师忽然“噗嗤”一声笑了,手里的冰淇淋也跟着抖了抖。
    “有什么好笑的,看你,都喷出来了。”
    萧老师替她把一侧的头发别到耳后,拿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掉她发尾沾上的冰淇淋。
    “原来这间真叫避火书店啊?还是中英双译呢,牌子也设计得很别致。”杨老师称赞道:“这名字取得好,与众不同有格有调,是根据天一生水的天一阁取的名字吗?”
    杨老师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店主取了这样的名字,她吞掉了最后一口蛋卷。
    “进去问问就知道了。”
    两人相爱的每一个瞬间都不乏浪漫的仪式感,大到未来的婚礼,小到进一家书店的门。萧老师像牵女儿那样牵着女友的手,旁若无人地替她擦了擦嘴。她依偎着他走进书店,刚逛了几分钟又停下来。
    “怎么了?”
    萧随和问她。她四下里看了一圈,蜂巢似的屋子里没有发现洗手间,只好走去书店外面。她执意不要萧随和陪着,他只好在一楼等她。
    萧老师随手拿起一本人体素描翻看起来,不曾注意到二楼有双眼睛正紧盯着他看。
    “奶娇,你回来了没有?在路上啊?你快点,我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店里有个看书的男人,长得很像你的纪之!”
    岑银子压低喉咙也没抑制住她的兴奋。电话那头訾奶娇压根儿不信她的话,这让她着急了。
    “怎么不可能?你给我看过纪之那么多照片,还有视频里的活人我也见过,怎么会认错!是真的很像嘛。哎呀你别问了,快点回来就是了,我想办法拖住他。”
    岑银子整个上午都在偷懒打瞌睡,这下子精神抖擞起来。她想到一个好主意,连忙把在收银台忙活的李双元叫到了二楼。
    “什么?叫我去试探他?”
    李双元对突如其来的任务感到抗拒,他觉得那样做太冒失了。
    “你不去谁去?我也不会日语啊。”
    原来岑银子想的是让李双元用日语试探对方的国籍。
    “可我也就会那么几句。”
    理工科学霸李双元感到很为难。外语不是他的专长,他使用起来也无自信。不过在女友的威逼利诱再三怂恿下,他最终妥协了。硬着头皮上吧,他想。
    走到目标人物身边,此刻他手里正翻着一本人体素描。李双元鼓足勇气用日语问候了一句,那男人猛地回头,表情愕然。不过他很快也用日语回复了李双元,说了不短不长三句话。李双元憋红了脸,用日语表达了歉意之后,逃也似地跑回二楼。
    “怎样怎样?”
    岑银子急切地询问道。
    “我觉得他真有可能是日本人。”
    “真的吗?我猜对了!”
    岑银子激动万分,跳起来差点顶到天花板了。
    “你别跳,店里还有客人呢。”李双元把岑银子拉到角落,接着说道:“不过我不能确定。我只知道他日语很流利,但他后面说的那几句我不大听得懂,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管他什么意思呢,日语这么流利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你见过大街上随便找一个人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啊?肯定是日本人!”
    岑银子已经下结论了,李双元虽然提出会说日语的有可能是翻译或者日语老师、日企员工等,可岑银子根本听不进去。岑银子连三遍四地打电话催促訾奶娇,终于她回来了。
    訾奶娇行色匆匆地走进书店,抬头和二楼的银子打了个招呼。银子连忙往下一指,訾奶娇立刻就看到了他,那个捧着人体素描绘本的男人。
    訾奶娇只看那人的身形,倏地松了一口气。果然不是纪之。怎么可能是纪之?纪之比面前这人更瘦削些。虽然差别不明显,但在爱人的眼里却很容易分辨。身材差相仿佛,五官也仅仅是相似。或许在外人看来两人很像,但哪怕再细微的不同也能在电光火石之间被她发现。纪之在她脑子里是不可复制的模板,他的形象在她心里生了根。无论时间如何摧残她的记忆,他固化的形象依然纹丝不动留在原处。因此她眼里的男人,只有纪之和纪之以外的男人这两种而已。
    可是为什么当她看到那个男人不是纪之的时候,感觉到的是轻松而非失望呢?难道自己不愿意见到纪之?这些疑问在她脑子里闪过。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知道她的心渴望得到安宁,没有希望或许还能过下去,但再一次绝望真会要了她的命。
    訾奶娇抬头望向岑银子,那人整个儿趴在木栏杆上,头朝下探着,聚精会神地盯着下面的动静,好像动物园里看猴子大象的儿童。訾奶娇淡然一笑,冲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岑银子的神情顿时变得沮丧和失落。就好像动物园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得看的时候,孩子们也会是这样的表情。
    “真的不是吗?我看走眼了?”
    訾奶娇来到二楼,岑银子不肯死心,再三向她求证。
    “真的不是他,只是有点像而已。”
    訾奶娇颇感无奈,耐着性子回答了好几次。
    周末的生意实在太好,李双元又被岑银子撵到楼下去帮忙了。楼上的两姐妹继续聊天。一个借此机会围绕纪之的事情刨根问底,一个含糊其辞躲闪回避就是不愿再提。这时楼下像纪之的男人忽然放下手里的书出门去了。
    “这么快就走了,好可惜。”
    岑银子喝了一口花果茶,摇头叹息道。不知她有多么渴望见到好友与爱人重逢的一幕,以至于如此失望。或许她还准备好了手绢,等着看到感动处好擦眼泪呢。这下可好,戏没看成,连个赝品的男主角也退场了。
    “他好像接了个电话,可能有事吧。”
    訾奶娇靠在深红色的咖啡机旁,目送男人离开,眼神里流露出不舍。毕竟是和纪之相像的男人啊,难免让她心动。訾奶娇双脚不听使唤地走下楼,穿过众多看书的客人走出了门。书店右边往前十几米的地方有个十字路口,像纪之的男人并未走远,他停在十字路口前面,拿着手机在讲电话。訾奶娇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接下来要干嘛,她只想跟随自己的心走到他身边,或许是想多看几眼,或许跟他搭几句话,或许……
    杨老师走进避火书店,四周看了一圈,没有看到萧随和。人呢,跑哪儿去了?在楼上吗?她正想着,忽然发现两米之外有个戴眼镜的瘦高个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微微皱了皱眉,觉得对方不太礼貌,但并不往心里去。这种事常见,她也见怪不怪了,谁知那男人竟然走了过来。
    “你怎么回事?我以为你出门去追那个男人,怎么你跑去买了新衣服吗?穿这么短……还弄了顶假发戴上!”
    李双元抬了抬眼镜,疑惑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他的目光放肆地在杨老师身上游走,说话的语气和他的表情一样夸张。
    “您是在和我说话吗?您这样的搭讪方式还真特别呢。”
    对值得尊敬的人说敬语当然是因为尊重,对荒唐和冒昧的人说敬语仅是为了讽刺。杨老师傲慢而礼貌地回答道。
    “什么‘您’?你怎么了?换了身衣服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我……”
    李双元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他正想继续问下去的时候被楼上的声音打断了。
    “老板娘,你倒是上来呀!”
    书店里虽然人多,但总的来说还算安静,楼上传来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被杨老师听见。她寻声望去,二楼飘来咖啡香味的地方,站着一个菠菜头的美女,正热情地向她挥手呢。旁边的男人也一个劲催自己快上楼去。
    “你快上去吧,银子等着听好戏呢。”
    那男人冲着她挤眉弄眼地说。
    杨老师忽然明白,这一男一女必定是认错了自己是另一个人。她心头陡然一惊,想到了那件让她怀疑多年的事。她决定上楼去问个清楚。
    萧随和接完了系主任的电话,转身又往回走,目标仍是避火书店。他正想给女友打个电话问她到了没有,一抬头却看见她正在自己眼前,温柔而深情地看着自己。
    他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搂住了她。
    “我说你去个洗手间怎么这么长时间呢,原来跑去买新裙子了呀?咦?你怎么把头发给剪短了?在哪儿剪的?哪个师傅手这么快?”
    他吃惊地看着她,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与此同时,她也吃惊地看着他,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眼神充满警惕。
    “宝贝,你怎么……”
    他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你对着每一个陌生的女人都叫宝贝吗?”
    她面带愠色地质问他,声音却很温柔,听不出任何攻击性。
    他脑子有点糊涂了。她是怎么了?这才多久没见到?半小时不到啊,怎么她像变了个人?是她失忆还是我失智了?
    “宝贝,别闹了,我……”
    萧随和伸手想去拉她,被她一下子甩开了。
    “你认错人了。”
    女人只说了这一句就匆匆转身离开了。萧随和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依然没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正想追上去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是杨老师。
    “随和,你到哪儿去了?不是说好在店里等的吗?我在这儿遇到一件奇怪的事,你快点来。”
    这下萧随和彻底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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