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锦华

灵阙&星耀


    四百多年前,她还只是个普通的修仙人,和师傅居住在深山老林之中,每日过着打坐修炼的日子。
    灵阙是个孤儿,出生时便不知父母是谁,是山中修炼的老地仙将她抱回仙府扶养长大,并给她取了名字。
    师傅说她灵根聪慧,天赋异禀,将来,必能成为统帅千军的女上将。
    灵阙只当师傅在开玩笑,跟随师傅修炼一百多年,她也没发现自己的天赋在哪里?顶多也只学会一些普通的变换之术而已。
    这在修仙界来说,并不是什么大的成就,凡入门几十年的散仙亦有她这般本事。
    向来没有什么大志向的她,也没想过将来要当什么上仙,成什么上将。
    她只想无忧无虑的过日子,逍遥自在多好。
    可是,现实终究不如她幻想的那般好呀,命运的改变,从遇到星耀那一刻开始。
    一日,灵阙打扫师傅房间,发现压在箱底的一本古书,像是故意被封存在这里,她抬起箱子拿出来,拂去书页上尘积的灰,翻开泛黄的书页。里面记载了一些玄门道术。
    恰巧那时师傅远游不在山中,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她便修习起了这书中的窥视之术。
    夜里她爬到房顶上,用窥视术看向森林的尽头。
    她看到了从未看过的世界,人界的繁华与纷杂,千里之外的景物,是被困在深山的她从未领略过的奇妙。
    她将双手卷成圆筒状,仰头看天,恍惚间见着一位嫡仙般的男子踩着一片祥云,轻拂广袖,撒下一片星河,漫天繁星匍匐在他脚下,洁白的衣袂,随着星光点点起伏。
    她保持着仰望的动作,不由得惊叹:世间竟有如此俊美之人?
    不,那应该不是人,而是神。
    原来除了修仙人之外,这世间真有神的存在?
    见那神仙般的人物回过头来,灵阙像做贼一样惊慌,慌乱中从房顶上滚了下来。这一跤摔得可不轻,足够她在床上躺上半个月,师傅不在,还是山中的精灵野怪赶来照料于她,直到伤势痊愈。
    之后,她每天夜晚,都会掐着他布星的时辰,用窥视之术看他。
    云上的男子往下一视万物,自然也发现蹲在房梁上窥视他的女子,足见几分痴傻。
    他向来清冷孤傲惯了,并不屑于理会这些凡夫俗子,只不过每回前来布星,都会下意识看一眼人间,以及梁上痴痴望着他的女子。
    不知道为什么,那颗孤寂许久的心,竟莫名暖洋了起来,仿佛有一种被陪伴的感觉。
    夏日的夜大雨滂沱,没有见到他来布星,灵阙不由得一阵失落,想着,他今晚应该不会来了,不知道他不布星时在干什么?
    好奇心的驱逐,她又使用起窥视之术,穿透重重云障,这回看到的是一座华丽的宫殿,很是清冷的后殿,轻纱水雾,乳白色的汤池之中仙雾蒸蔚。
    男子散着一头墨黑如星辰的长发,倚在汤池边上闭目养神。裸露的胸膛上,半湿的长发,有水珠顺着结实的腹肌滑落,说不出的诱惑。
    灵阙感觉鼻腔中一股热流忍不住有奔涌之势,掩着脸红心跳来不及撤离,那血流已经涌了出来,她窘迫的抬手捂住。
    星耀察觉到有双眼睛的窥视,猛然睁开深沉的星眸,抬手挥下一道神光。
    灵阙呀的一声揉揉酸疼的眼眶,眼前的景物消失,下一刻,那个天神般的人物降落在这个简陋的小竹屋中。
    穿戴完整,白袍衣袂,玉冠神容,略带怒意
    “尔等凡俗之辈如此大胆,竟敢窥视上听!”
    灵阙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了,居然是他!真的是他!
    以往都是隔着很远的距离看他,如今他就站在面前。比远远看着他的时候还要真切。灵阙激动上前拽住星耀古袍袖口,又惊又喜:“我是不是在做梦?真的见到你了!”
    星耀眉头微皱,拂动衣袖,拉开与灵阙的距离,手指轻轻一抬,藏在灵阙衣襟里古书自然飞到星耀手中。
    灵阙赶忙摸了摸胸口消失的书册,不解的看着他为何要拿她的书?
    星耀翻开几页,面色随即一沉:“身为修仙人,不思正道,竟敢修习禁术!你可知道这窥探天机之罪,会受什么样的处罚?”
    禁术?灵阙一头雾水,却不知道这是禁术,只不过一时好奇才学来玩玩。她刚想解释什么,星耀手心飞出一团火光,将那古书焚化干净。
    灵阙微微惊讶,随即又有一抹神光罩在她头顶,灵阙只感觉神识模糊,似乎有道透明的气体飞出了体内,消失于无形。
    好一会儿,她才算恢复清明,茫然看着面前笼着淡黄色神光的男子。
    星耀收回法术,周身淡黄色神光随即消失,不冷不淡道:“本神将此书焚化,消除你对此术的记忆,算是对你的小小惩戒,从今以后,万望修炼正途,不可想这些歪门邪道!”
    见他转身要走,灵阙着急拉住他的衣袖,俏红着脸蛋说:“那我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星耀一愣,对面的女子紧张捏着衣角:“我其实…不过是想看看你罢了,并无恶意。如今你毁了这书,消了我的窥视记忆,是不是以后不能再看你了?”
    她仰头看他,水灵的眸中带有几分不舍
    星耀恍惚了一下,拂开她的手:“若你修炼正途,终有一日得道升仙,便还有机会见我。”
    灵阙欣喜万分,对着他消失的方向大喊:“你放心!我一定努力修炼,早日上天来寻你!”
    没有收到任何回音。哪怕没有回应,灵阙心中早已盛满憧憬,她一定会再见到他的!
    第十九章:煞命孤星
    可那之后,她没有再见过星耀,但她知道,只要不是下雨的夜,他都会出现,哪怕见不到他,她也会坐在房檐上,掐着他布星的时辰呆呆看着漆黑的夜。
    只要有星星出现,她便知道,那是他驾着云彩,施下的漫天星光。
    师傅远游回来,灵阙开始缠着师傅学习法术。
    老仙人疑惑这个平日里不思进取的徒弟何时开了窍?不过看她如此有上进心,老仙人也是高兴得紧,倾囊相授于她。
    后来,她才算理解师傅说她灵根聪慧的意思。
    以往她从未觉得修仙有何意义,每日偷摸打混,自然学不到什么东西,当真正下定决心,很多东西,似乎在一瞬间就顿悟。
    别人用上千年的时间才能从散仙修炼成下仙,再到灵仙,而她仅用一百多年便飞升成灵仙!
    她从未忘记自己坚持的信念是什么?
    师傅隶属于仙族地仙,她自然也是仙族族类,飞升那日,拿着师傅给的推荐函,原本是要去求见仙王赐封职位,她却没有去仙族就任,一路飞上九重天庭去寻星耀。
    星辰宫外,她坐在台阶上等侯,等了许久,终于见着那披着满身星光的天神回来。
    星耀见着一名衣着鹅黄仙衣纱裙的女子候在宫门口,似乎等了许久。那张脸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却没了什么印象。
    “我终于见到你了!”灵阙兴奋朝他奔来,以为见到她他会意外或是高兴,没想到他仿佛不认得她了,一脸冷漠从她身边走过,冷冰冰的说:“你是哪处来的小仙?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还不快速速离去!”
    灵阙一愣,跑到星耀面前,拦住他的去路,兴奋的说:”你说待我飞升成仙,便能与你相见,我做到了!”
    见他似乎没有什么印象,灵阙又兴奋的提醒:“一百多年前,你要我修炼正途,终有一日得道成仙,便能与你相见,你可还记得?”
    他细细回想,有了一些印象,没有想到当年那个小女孩,当真为了这么一句话,花了百年光阴的只为来见他一面?
    不过即便如此,又能如何?
    当时不过随口一说,哪成想她竟当真了?
    他只留下一句:“你不该来这里。“
    绕开她步入宫中,直到宫门在她眼前缓缓关闭,灵阙还是没能回过神来。
    他真的不记得她了吗?那么多年的等待,却只得来:你不该来?
    星辰宫本就清冷,此刻忽然飘起雪来,满地霜白,站在雪地中的人儿,发梢眉宇都落了些雪花,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她固执的冲着宫门大喊:“你若记不得我,我便一直守在这里!直到你记得为止!”
    星耀从书架上拿来一本闲书,听到宫门外传来的喊声,佯装不去在意。
    拿下书来坐在榻椅上随意翻看,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约莫过了几个时辰,外面没了声响,他合上书页皱眉凝思。一阵心烦意乱,他放下书页,手指轻轻一划,半空出现一个画面。
    他想看看她是否走了,或许她待不下去,会自己走了也不一定?可能是低估了她的忍耐力,画幕中少女卷缩成一团,靠在柱子下睡着,由于寒冷,时不时哆嗦着拉来身上的衣襟裹紧自己。
    外面银装素裹,大雪纷飞,她的身上覆下厚厚的积雪,冷得发颤。
    “怎会有这么蠢的女人?”星耀眉头微微一皱,身影随之消失在大殿,出现在宫殿门口。
    女子靠在柱下睡得正熟,打了一两个喷嚏,又继续拉了拉衣襟睡着。星耀撑着伞在她头顶,看了许久,最终还是于心不忍,弯下腰将她抱回殿中。
    周身终于暖和的灵阙,往那热源之处拱去。星耀凝着怀中睡得正熟却始终不安分的女子,有些无可奈何,又不忍心叫醒她。只能保持着抱着她的姿态,尽量不去惊动她。
    就这样过了一宿,醒来时,灵阙发现自己靠在星耀怀中,他还未醒,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帘,均匀的呼吸着
    灵阙拼命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了?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发现不是梦?
    昨晚,是他将她抱回来的?
    内心仿佛吃了蜜一样甜,
    她将头熨帖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贪念着他的体温。
    :就知道他不会真的不管她,面冷心热的家伙。
    星耀睡眠向来很浅,发现她的动向,睁开双眸,看她唇角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意,声音自头顶清冷的灌下:“既然醒了,何必装睡。”
    灵阙抬头,笑意莹莹看他:“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她大胆的用手抚摸上他的脸庞,深情的望着:“让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这样,你就不会孤单了。”
    从见他的第一眼起,她就窥探到他眼中的孤独,所以,才会那么想要用自己的热情融化他的冰冷,如今看来,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星耀凝着她看了许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眸中化开。
    他命犯孤星,出生就害死了许多人,被众神认为是灾祸,排挤在外,后来领了这司星之职,只在夜里出现,不与任何人往来。
    从他来到这个世间,第一次有人关心他是否孤单?第一次有人说,要陪伴在他身边。
    就在他快要点头说好的时候,仅存的理智劝住他,冰冷的手掌握住她的手,拉下:“不行!”
    “为何?我不会给你添乱的。”灵阙急了,委屈的皱着一张脸。
    星耀保持淡漠道:“这里是神界,不是谁可以想来就来的地方。要是被神卫发现你的存在,你随时可以没命?”
    “那又如何?我藏在这星辰宫中,不出门去,谁还能发现我?”灵阙并不在意。她只在乎,他是否愿意将她留下?
    星耀竟一时找不到言语反驳。
    最终,不顾星耀反对,灵阙还是死皮赖脸的在这里住了下来。星耀便让她负责星辰宫的洒扫事宜,算是给了她一个正当留下的理由。
    灵阙当然很是乐意,只要能把她留下,别说是洒扫,干什么她都心甘情愿。
    在星辰宫中洒扫十年,朝夕相对。二人之间,渐渐生出情义,起初,星耀担心自己的诅咒会在她身上应验,有意避着,长时间过去,灵阙并没有什么异常,反而越发活脱,他也便放宽了心。决心珍惜当下的幸福。
    兴许正如她所说,她命硬,对他身上所带的诅咒不起作用,久而久之,他也慢慢习惯有她的存在。
    可是,美好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终于有一天,不幸还是发生了。
    那日灵阙正在榻前午睡,他接到下界的纸鹤传书,小小的纸鹤上只写了几个字:师傅有事,速回。
    灵阙的师傅云游回来带了一个小徒弟,和她一样都是被丢弃孤儿,灵阙飞升之后,唯有这小徒弟陪在师傅身边,此番用千里飞鹤术给她传信,必是有什么急事。
    星耀见她睡着,不忍打扰,便想代她下界走一趟。
    降落凡界,小竹屋前守在的小童,哭得泣不成声。星耀朝那小童走去,问他哭什么?
    小童见着来人,不由得一怔,问他是什么人?
    当星耀说是代替师姐探望时,小童猜到他的身份,越发悲坳起来:“怎么是你来了,灵阙师姐呢?我的信可是传给师姐的!”
    星耀拍拍小童的脑袋温和的说:“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会转告给你师姐。”
    小童厌恶的拍开他的手,怒不可遏:“你把师姐怎么样了?都是因为你!你这个灾星,你害了我师傅还不甘心!还想害师姐不成?”
    “害你师傅?”星耀不解,这话从何说起,他从未与他师傅碰面,何来害他?
    小童抹着眼泪,啜泣着:“师傅早知师姐惹上你这颗煞命孤星,本不想让师姐与你走得太近。可是师姐不听师傅的话,偏要上天去寻你,师傅没有办法阻止,只得将自己的命格与师姐的命格做了交换,你和师姐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倒是逍遥快活,却不知道,所有的灾难,都由师傅担着!我寄信给师姐,是想让师姐下来见师傅,劝她离你远些!怎料!来的不是师姐,倒是你这颗煞星?”
    星耀闻言面色惨白,难道是因为灵阙的师傅替她挡了灾祸,她才会没事?他身上的诅咒,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你师傅现在怎么样了?”他急切的追问。
    小童挂着泪珠的双眼愤怒的瞪着:“你少来假惺惺!要不是你,师傅怎么可能元气大损,如今...如今,怕是连命也快没了。”
    星耀没有理会小童的话,径直走进屋去。小童上前想拦,奈何根本不是星耀的对手,被神术定格在了院子里。
    第二十:一醉方休
    从凡界回来,他像丢了魂一样,想着老仙人终前对他说的话:“老身虽为她挡过一劫,可你若是为她好,还是放她离开吧。继续待在你身边,她不会幸福的,灾祸迟早会降临到她头上。”
    为什么他生来就要带着这样的诅咒?为什么他想好好爱一个人?就这么难。他做错了什么?
    心中悲痛万分,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见他从下界回来就失魂落魄坐在神座上,不发一言,灵阙追问他怎么了,他忽然像变了个人一样,目光狰狞,恶狠狠的说:“你师傅死了!”
    “你说什么?”灵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怀疑他在跟她开玩笑。
    “你师傅死了!你一点也不伤心吗?”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容有些癫狂,灵阙跌坐在地上,不敢相信,眼泪却控制不住流了下来:“你骗我的对不对?师傅怎么会死呢?他怎么死的!”
    “蠢女人!” 他咒骂出声:“到现在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是魔鬼!”他抬袖一挥,画面中他亲手将一把神剑插入师傅的胸膛。这是老仙人的要求,他终归都要死了,只有这样,才能让灵阙死了心,离开他身边。
    他选择,成全他最后的愿望。
    “不!”灵阙撕心累肺吼叫,冲过去想要抓住师傅消失的碎片,半空的镜像没有了,她跌在地面,哭着摇头,始终不肯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
    星耀忍着快要滚出眼眶的泪,背转过身,以免他看到自己的脆弱,双手撑在神座之上,努力克制自己。
    只有冷漠,冷漠才可以叫她痛恨。
    灵阙抬起哭红的泪眼,凄厉质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师傅,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杀他?”
    星耀转身,取而代之的冰冷覆盖整张俊朗的面容,不带有一丝温度:“我为神,他为仙,神族与仙族乃为死敌,杀他一个还需要理由吗?”
    灵阙如同面临山崩地裂崩塌,五雷轰顶击中,跌坐在地,眼前的他变得如此陌生,陌生得仿佛不曾见过。
    灵阙悲痛不已,泪如柱下:“我也是仙,你为何不杀我?偏要对我师傅下手?你杀了我呀!”
    “本神是想杀你!可你,还不值得本神动手!”星耀掐住她的脖子,狰狞得可怖,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每一句话,都能将她凌迟处死:“真以为本神是因为喜欢你才留你在这里?不过是本神孤独太久了,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你不过一介下仙,给本神提鞋都不配!在本神眼中,你就是一只蝼蚁,想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说着一甩衣袖,将灵阙摔向一旁:“今日,本神暂且留你这条贱命,趁本神没改变主意之前。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灵阙像是做了一场噩梦,瘫软在地上,眼泪纵横,心如刀绞,含着眼泪,缓缓抬起一双哭红的眼,带着一抹恨:“原来在你心中,我是如此不堪?”
    原来自己那么傻,傻到将一颗真心喂了狼!是她错了,错不该不听师傅的话,不顾一切来这里找他!如今,却落得满身伤痕。
    是她活该。
    星耀狠狠心,挥袖一打,将她打出宫门,她跪在雪地之中,任由风雪侵蚀自己的身躯,从心到脚都是冰冷。
    低垂的眼眸中滚出的眼泪,融入地面的雪被,风声呼啸,大雪纷扬。
    她对着那座冰冷的宫门怒吼:“星耀!从今日起,你我缘分已尽,再见!必是死敌!”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雪地里站起,腿部已经僵硬。
    从此。她不再记得那个施星的少年,不再记得他的名字,不再记得关于他的一切…
    她只记得,那段仇恨,刻骨铭心!
    殿内的少年,紧紧攥着手心,隐忍许久的男儿泪一颗紧似一颗滴打在手背上。比起灵阙所受的痛苦,他何尝不是千疮百孔?
    他再也没有见过灵阙。再见,已是百年后的战场上,她已经历了九重天雷飞升上仙,成为苍桀最得力的女上將。
    眼中已无往日的纯真,只有冷漠和杀伐!
    那场大战,是神仙两族开战以来最为激烈的一场。神兵仙将折损无数,苍桀和泽尧对战也双双负伤。
    而灵阙再面对他时,已认不出他是谁了。那时他带着面具,就怕在战场上遇见灵阙,没办法与他面对。
    当她的战剑送进他的胸口。他没有闪躲,任由那锋利的剑刃刺穿他的胸膛。
    这是他欠她的。
    血,一滴一滴,顺着剑身滴落,和周围将士的血,混作血红的江河?
    灵阙意外抬了抬眼,她征伐沙场多年,还第一次见有敌人不反抗,自动送上剑来的。
    远远跑来一个满身是血的仙兵。唤醒她的神思:“不好了,灵阙上仙!王上陷入重重围困之中!你快些过去救援!”
    灵阙抽剑回身,雪白的战袍染上鲜红,她眼皮都不曾眨一下,随了仙兵匆匆赶去。
    在她抽离的那一刻,星耀的身体轰然倒地,变成一只白色的灵狐趴在血泊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他没有力气睁眼,只听到他们说话。
    其中一个怯懦的声音说:“咱们还是回去吧,这里死了这么多人?仙子哪里救得过来?”
    “两族交战,伤及无辜,我没有办法阻止战争的发生,只能尽自己的一份薄力,去医治这些在战争中受伤的族群,但凡有一个活口,我们也要救。”
    那个怯懦的声音又说:“万一救的是敌方?王上知晓一定会怪罪仙子的!”
    “在医者眼中,没有敌友之分,我相信他们都是良善之辈,若非迫不得已,也不会来这战场上送死。”
    怯懦的女子不再劝她,忽然大叫一声:“仙子,快看!这里有只灵狐!他还活着!”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相继响起:“这么好看的一只灵狐,死了多可惜,瑶儿,我们把它带回仙族医治吧。”
    后面的事情,落嫣都知道了,她救下那只灵狐,灵狐已经没了生的希望,直到灵阙到来,才算看到一些奇迹。
    灵阙见这灵狐生得讨喜,很是喜欢。落嫣遂做了个顺水人情,将灵狐送给了灵阙。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若知那只灵狐是害灵阙伤心的人。她怎么也不会将灵狐送到灵阙身边。
    落嫣轻轻谓叹: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她问灵阙:“你现在想起来了?打算怎么做?”
    “我想杀了他!”灵阙眼中布满恨意:“我师傅的仇,不会就这样算了!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看到灵阙这么痛苦,落嫣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想陪她分担一些,她从灵阙手中夺过酒壶,倒了一杯抬起:“既然你想一醉解千愁,我这个做姐妹的,自然也陪你一起,咱们一醉方休喝个痛快,醒来,便把该忘的忘,该抛的抛!”
    灵阙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眯着醉眼说:“我灵阙有生之年,能够结识你这样的姐妹,不亏。男人算个什么东西!我灵阙才不稀罕!来!干!“
    “干!”两位女仙豪爽一碰杯,仰头一饮而尽,喝他个昏天暗地。
    月桂树下,一只灵狐走了出来,化成白衣男子的模样,远远望着树下一杯接一杯互拼酒量的两位仙子,视线着重在灵阙身上。他的手指紧紧抠着树皮,隐忍着痛苦。想要迈出去的步子,定格在原地,愣是没有抬起的勇气。
    在仙都待了些时日,泽尧也算把这个地方摸了个清。地属第四层天的仙族,屋檐殿宇连成迷宫回廊,在乳白色的云气之中若隐若现,十二座山峰成环绕之势耸立,成了天然的保护屏障,山脚涛涛天河曲折盘旋,成龙蛇走势的河墙,上顶强大的结界将仙族罩护其中。
    哪怕外面各部族战乱纷纷,皆是扰不了这里的清静,外人一但进入仙族,十二座山峰成闭合之态,严丝合缝,迷宫里的天罗地网,层层防御系统疏而不漏。
    怪不得苍桀一点也不急着抓他,他是料定他出不了仙族的大门,打算把他困死在这里?
    好在有落嫣这张人皮面具,他在仙族行走倒也没受什么阻碍。而落嫣今早出门,直至傍晚没有回来,他担心她出了什么事,这才出来寻找。
    寻着她的味道来到灵阙仙府,却见两个女人在院子里喝得伶仃大醉。灵阙抱着酒罐子,倒在靠椅上,落嫣趴在桌上,眯着惺忪的醉眼,举了举杯子,嘴里一个劲咕哝着:“喝..继续喝……”
    泽尧皱了皱眉,与此同时看到站在月桂树下的那抹白影,他似乎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星耀似乎也看到了他,朝着他走过来,行了个神族礼节:“君上。”
    泽尧并未搭理他,走到落嫣身边,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落嫣此时尚还没有完全醉去,眯开眼瞳正好对上泽尧那双明亮的眼睛。
    她愣愣的眨了下眼,傻呵呵笑了起来:“小金鸟,是你呀!我还以为是谁呢?”
    泽尧再次皱了皱眉,抱着她迈起了步子。路过星耀身边时,刻意停顿了一下:“本君可以不过问你们之间的事,但是,你最好做好收拾残局的准备,别牵连到不该牵连的人。”
    他指的不该牵连的人,自然是怀中的人,以落嫣和灵阙的关系,倘若他们的事败露,落嫣又怎会坐视不管,可他并不想让她卷进来。
    星耀微微垂首,侧身让路。目送泽尧远去之后,他这才弯腰将灵阙抱回屋中。
    路上,落嫣将头埋在泽尧胸口,迷迷瞪瞪说:“你说王上如果知道灵阙的事,会不会生气?”
    这时候,还总挂念着别人,她心里除了他以外,就没点别的事了吗?泽尧冷着面孔不答话。
    落嫣继续叨念:“我要怎么做?才能让灵阙摆脱痛苦?又不至于让王上为难?”
    这女人还真是长了颗圣母心,什么人都想帮一把。他不得不提醒她一句:“这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涉及两族恩怨的事,苍桀不会因为你,打破他的原则。所以你最好还是,放下你那颗圣母心吧。”
    “不许你这么评价王上!”落嫣伸手抵住他的唇,脸庞因醉酒而酡红:“王上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才不像你说的那样。”
    “是吗?”泽尧苦笑一声,你又能了解他多少?
    他选择不再说话了。
    再次醒来,落嫣头疼得厉害,脑袋仿佛被什么碾过一般。
    这时,泽尧端着碗汤药进来,递给她:“这是醒酒汤,喝完会好受一些。”
    落嫣端过,看着碗底的汤药:“所以守在我床边的是你?”
    “把你抱回来的也是我。”泽尧没好气的补充一句。
    “抱?”落嫣紧了紧身上的衣物,警惕的看着他:“你...你没趁我喝醉,对我做出什么事吧?”
    泽尧钳住她的下巴,轻轻抬了起来,危险的眯了眯眸子:“在你心里,我是那种会乘人之危的人吗?”
    落嫣微微瑟缩了一下,又嘿嘿笑了起来:“没有就好。”她埋头喝下那碗醒酒汤。
    “不好了!不好了!仙子!出大事了!”这时,乐瑶咋咋呼呼从外面跑了回来,落嫣放下汤碗问:“出什么大事了?”
    “灵阙上仙!被仙王关起来了!”
    “什么?”落嫣大惊失色,又问泽尧:“我睡了多久?”
    “五日!”泽尧不咸不淡说。
    “五日!”她吃惊不已,这一醉竟然躺了五日?五日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她追问乐瑶:“到底是怎么回事?王上怎么把灵阙关起来了呢?”
    乐瑶气喘吁吁说:“听说灵阙上仙收留神族之人在仙府,被王上发现,正要捉拿那神族人,灵阙上仙却极力掩护那人离开,王上大怒,便命人将灵阙上仙看押了起来!不准任何人 探视。并下令搜捕那神族人的下落。”
    她又小心翼翼看了泽尧一眼,这家伙...不会也是神族的吧?倘若是,她和仙子可要被害惨了!
    落嫣下地穿鞋,正要前去看看,泽尧拽住了她一条胳膊,冲她摇了摇头。
    “灵阙是我最好的朋友,如今她出了事,我怎能坐视不理!”她挣开泽尧,匆匆忙忙跑出雪汐宫。
    轩宇殿内,苍桀正在练字,白色的宣纸上落下几行苍劲有力的字体,见到落嫣前来,他并未抬头,便知她为何而来:“你是来为灵阙求情?”
    落嫣跪在了仙王面前:“王上素来清楚灵阙的为人,她一定是一时糊涂,才会鲁莽行事,望王上网开一面,饶了灵阙这回。”
    苍桀始终没有抬头,宣纸上,又落下几行小字,每一笔,都用了极重的力道:“本王说了,任何人不得为她求情!”
    “王上...”落嫣还想开口。苍桀将笔扔在案上,墨色晕染了白色宣纸,怒意浮上眉梢:“你可知,勾结外敌是何等罪过?”
    落嫣蓦然一惊,她从来没有,见苍桀发这么大脾气。
    苍桀平复了下心情,走到落嫣身边,将她扶了起来:“嫣儿,本王同样信任你。难道,你也要像灵阙那般。忤逆本王吗?”
    落嫣低头沉默,她不是想要忤逆他,只是...
    知她在为灵阙担忧,苍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像以前一样,语气也温和了一些:“本王不过让她面壁思过,好好反思自己的行为,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与本王作对,到底值不值得?待她想清楚了,本王自会放她。”
    “真的吗?”落嫣不确定问。
    “本王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本王自会处理。你和灵阙素来亲近,关于那神族人,你可曾有见过?”苍桀微微低头问她。
    落嫣愣了一下,赶忙摇头:“我...我不知道。”
    苍桀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
    退出轩宇殿,落嫣正在路上漫无目的走着,她想去看望灵阙,却被仙兵拦了下来,无奈只好回去再想办法了,正走着,前方忽然站着一个人,她定睛一看,却是位长相俊美的白衣男子,不像是仙都的人,那便只有...
    “你是那只灵狐?”落嫣一下子猜出他的身份。
    “我不是狐狸,只不过以狐狸的身份幻化在灵阙身边而已。”星耀说着朝落嫣拱了拱手:“幸得仙子搭救,星耀才能保全一条性命与灵阙相见,星耀定会铭记恩人的搭救之恩。”
    “你怎么还敢堂而皇之出现在这里,现在仙兵到处捉你知道吗?”落嫣一时着急,将他拉到一个角落,松开他道:“且不说这搭救之事,你倒说说灵阙这事,她为何要掩护你?”据她所知,灵阙可恨不得要杀了他,如今怎会护起他来?这五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星耀说:“灵阙去找了她的师弟,得知了当初的真相。”
    “真相?”落嫣疑问。
    星耀沉痛言:“仙子有所不知,星耀乃一颗郧星降世,我出生的部落叫做白羽族,隶属于圣羽部下三大圣族之首,我乃白羽圣族王子,可因着我的降世,族中惨遭灭顶之灾,大火连烧七天七夜,族人无一幸免于难,生养我的父母也在那场大火中丧生,圣羽神君怜我孤零,遂将我带到神界,但凡接近我的人,都会频发厄运,大家也就避而远之,视我为煞星之体。为了不给神君添麻烦,七百岁那年我便主动领了司星之职,只在夜里出现。
    我推开灵阙,也是害怕,会给她带来不幸。
    她师傅用自己的命格与灵阙作了交换,承接了本该是灵阙承受的灾难,神元耗尽而亡,临终前,她师傅让我动手结束他的生命,只有这样才能让灵阙远离我,我只有成全了他的心愿。所以,才会造就灵阙对我的狠。
    从她师弟口中得知我的苦衷之后,灵阙选择原谅了我,本欲与我一同离开,却被仙王发现,灵阙为掩护我离开与仙王起了冲突,这才被仙王关押了起来。她让我来找你,说只有你能帮她。”
    听完,落嫣叹了叹气:“造化真是弄人,你明明很爱她,却要伤害她,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星耀苦涩道:“有时候爱是克制,我乃孤星之命,与我在一起,她不会有好结果,只有这样了才能让她免受我所累。若不是灵阙的师弟把真相说出来,我情愿让灵阙一直这样恨着我,也不会告知她这所有的一切,让她再次面临危险的境地。”
    落嫣不由得心生同情,受命运摆布的人,往往身不由己。如今王上还在气头上,谁劝都没用,继续去劝,反而会适得其反。
    她拍了拍星耀的肩膀安慰说:“你放心吧,王上说了,只是将她关押一阵,过不了多久便会放她出来,倘若王上实言,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救灵阙出来。倒是你,得找个地方好好藏起来,千万不能叫人给发现了,否则,你和灵阙都有危险。”
    “若灵阙有事,哪怕是将这仙都闹个底朝天,我也在所不惜。”
    落嫣赶忙劝阻他这个念头:“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这样一来,非但救不了灵阙,反而会把她害得更惨,你自己也会搭进去。先藏起来,知道吗?”
    若不是考虑到灵阙的安危,他也早就闹起来了。这会儿看在落嫣的面上,他选择暂时忍了这口气。对落嫣感激一声,遂隐身而去。
    望着他消失的地方,落嫣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仙王为灵阙的事发脾气,证明,在他心中灵阙一定占有很重的份量,倘若灵阙真的选择星耀而与他站在对立面,他心中,必然也不好受吧……
    一个,是她最好的朋友,一个,是她敬重的王上,如果真的反目成仇,她也不知道,要站在哪一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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