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这熊样也当上警察了

老孟快速地给我回了个信息：“接！”我见时机已到，马上又把电话拨给守候在洗浴中心门外多时的派出所的同事们，告诉他们马上接货。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出包房，直奔隔壁。我知道那房门已经被反锁，于是运足了力气，一脚将那门踹开，映入眼帘的景象不堪入目，一个精瘦的男人正趴在一个丰满的女人身上剧烈地上下起伏，见我忽然闯进来，他们显然被吓懵了，竟傻乎乎地保持着那伏地挺身的姿势不动，歪着脑袋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我用手指着他们说：“我是警察，你们给我坐好别动！”然后，我一把将他们的衣服捋在手里，又迅速地奔向下一间。正在这时，我听到包房里铃声骤响，我明白这是吧台给的信号，肯定外面的同事已经冲了进来。这时，包房的走廊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很多男女边穿衣服边往外跑，样子极其狼狈。我看局势一时难以控制，便直接堵在了后门口，正在这时，忽然一个小姐衣衫不整地撞到了我的怀里，我刚想呵叱，但四目相对的瞬间，我惊呆了，因为此人不是别人，竟是琳琳。那一刻，我觉得时间都凝滞了，刚刚还万般激动兴奋的心情，瞬间低落到了极点。那感觉就好像我想幸灾乐祸地去看一场事不关己的丑剧，结果却发现那丑剧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我的亲人，这让我无比尴尬和愁闷。这时琳琳看到我，显然也无比惊讶，但她毕竟逃跑要紧，所以只是迟疑了一下，然后就从我的腋下钻过去，匆匆跑掉了。我没有拦她，眼见着她一步一回头地在我的视线里消失。我呆傻地站在那里，刚刚还像个斗士，这会儿却像泄了气的皮球，我心中万分沮丧，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这边又有小姐要从我这里跑掉，却被迅速赶到的老孟给拦了回去，那边派出所的同事已经成了合围之势，所有的小姐嫖客都成了瓮中之鳖。一切不过短短的几分钟，战斗胜利结束。 
  我们迅速将相关人员带离现场，没有回派出所，直接去另一个僻静所在进行讯问，提取笔录。徐所长也亲临讯问现场，并且将手机关掉，防止任何人以任何名义疏通关系讲情。只用了半宿时间，所有讯问工作全部完成，人证物证确凿，梦巴黎洗浴中心容留卖淫嫖娼的事实任凭任何人也无法扭转。第二天，虽然那讲情的电话不断，但是徐所长还是顶住压力，对梦巴黎洗浴中心进行了处罚，处以2万元的治安罚款，并责令其停业整顿，涉案的四对卖淫嫖娼人员被处以警告、责令具结悔过，并处每人5000元的治安罚款。 
  虽然这次行动我们大获全胜，但是我却心情沉重，因为我见到了不愿见到的一幕，琳琳那衣冠不整、匆匆逃窜的样子，针扎般刺痛着我的心，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只是怨恨老天是如此的弄人，为什么要安排这样残忍的情节来让我面对。 
  一连几天，我都心情沉闷，同事老孟仿佛看出了苗头，他试探着问我：“怎么了小徐子？这回罚没任务完成了你还不高兴？”我低着头，心不在焉地说道：“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又不是罚了钱归我！”沉默了一小会儿，老孟突然又问道：“那天你放走的小姐是你什么人？”我心中一惊，心想坏了，原来这事没能躲过老孟的眼睛。我赶紧解释道：“哪有啊，我根本就不认识她，是她自己跑掉的！”老孟没有揭露我，只是继续若有所思地接着说：“没啥，我的远房亲戚就有好几个做这行的，我管了几次都管不了。妈的，这世道完了！”说完，老孟就没事人一样背着手走了。我看着老孟的背影，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我点着一支烟，陷入了沉思……我总觉得琳琳之所以走到今天这步和我有直接关系。我决定一定要找到她，好好和她谈谈，因为我不甘心原本如此美丽纯净的灵魂就这样一步步走向堕落，我想我应该给琳琳一次改过的机会，同时也给自己一个弥补心灵愧疚的借口，尽管我到目前为止，还不能确定自己这么做究竟还有没有意义？
[30] 
  寻找琳琳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我从梦巴黎小姐的口中很容易就知道了琳琳的住处，那是市郊类似于贫民窟的一处不起眼的平房。我忐忑不安地敲开了房门，琳琳穿着暴露的睡衣，睡眼惺忪地站在门边。看到我后，琳琳显然很是惊讶，她张大着嘴巴半天没有说话。我没有搭理她，一侧身就挤进了屋里，那是一个不过十多平方米的居室，屋内十分凌乱，被子没叠，一股子劣质香水的味道夹杂着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我在床头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仔细地端详着房间内的一切，琳琳则直直地立在门边，表情木然地看着我。我说：“今天我来找你，只是问你一件事情，你不是答应我不做小姐，改行做正经职业么，为什么又做了这个？”琳琳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迈着一种玩世不恭地步子，晃动着身子来到床边，一伸手拉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包烟，然后熟练的抽出一支，嚓地一下点着。琳琳抬起头，忧郁地吐出了个烟圈，那沧桑的表情仿佛她已经不是20岁的年龄，而是一个经历了太多世事坎坷的中年妇人。不知为什么，短短几个月没见，眼前的琳琳给我感觉和当初那个一身青春气息、满脸稚气的女孩子有了太多差别，这种变化让我的心里无比疼痛。我见琳琳一副对我置之不理的样子，禁不住心中有些恼怒，于是提高了腔调，再次对她说：“我问你话呢，为什么做小姐？你回答我！”琳琳见我用这样的语气质问她，又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然后撩起眼皮，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我说：“你当上警察了？！当警察很神气是吧？当警察就可以大声地对小姐说话？你问我为什么做小姐，拜托，我要吃饭啊，我不当小姐你来养我啊？……”琳琳的话每一句仿佛都是一把利剑，深深地刺痛着我的心，我看着她那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真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我想到了曾经一个多么纯净的灵魂，竟然会堕落到这样不知廉耻的地步，不知为什么，我在极度的冲动中，一巴掌就甩了过去，清脆脆地掴在了琳琳的脸上，琳琳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跌到。琳琳瞪大了惊讶的眼睛看着我，眼睛里含满了委屈与恐惧。当我意识到自己刚刚动手打了她之后，我也惊呆了，我没想到自己会冲动到动手打她的地步，我看着自己还没有完全落下的右手，一时手足无措。短暂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突然，琳琳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那哭声无比凄厉，仿佛被人撕裂了一般，听得我头皮发麻。哭着哭着，琳琳抱着肩膀，蹲坐在地上，仿佛一只受伤的小鹿，那弱小的肩膀随着她的抽泣一抖一抖的，让人无比怜惜。 
  我心疼了，我真的心疼了，为自己刚才一时冲动打了她懊悔不已。是啊！我凭什么去责怪她，她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父亲还锒铛入狱了，只剩她一个人在这茫茫俗世中拚争，容易么？而我曾经自私地想要和她发生爱情，可最后非但没有给她一丝一毫的幸福，相反却在她最困难的时期来责骂她，我还是个人吗？我能感觉到那种良心的谴责了，那是一种让我无地自容的愧疚，尽管我是一个警察，尽管她是一个小姐，尽管我站在地上，尽管她蹲在地下，但不知为什么，我却感觉相比琳琳，我渺小了许多，这种心灵的细微变化，如果没有亲身经历，你永远也无法体会到。 
  琳琳依旧在伤心地哭着，那泪水模糊了面庞，还有与泪水粘在一起微卷的头发，在她的脸上揉成了湿漉漉的一团，随之潮湿的还有我的心情，我觉得自己一段时期从事警察生涯刚刚重塑起来的那种冷酷和绝情，顷刻间轰然坍塌。毋须再有任何迟疑，我走上前去，蹲下身子，很认真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帮她整理好凌乱的头发，然后仔细地看看她，心疼地一把拥她入怀……这一刻，我想起了自己曾经写过的一段话： 
   
  今夜，任柔情似水 
  你颓废的红唇吞吐伤悲 
  我情愿迷醉 
   
  那十月的秋风挟裹着落叶 
  吹起阵阵萧条 
  风中伫立的是谁的身影 
  踏过红尘滚滚 
  洒落一腔泪水 
   
  自古红颜命薄 
  我颤抖的双手拂过你的发际 
  却拂不过你满是伤痕的心灵 
  哭过，笑过；愁过，乐过 
  一路走来 
  那清澈的眼睛业已蒙尘 
   
  这个世界，没有谁比谁更高贵 
  亲爱的，你别哭 
  一身潇洒地抖落世俗的眼光 
  让悲情与苦难，同肉身一起腐烂 
  让青春与美丽，同灵魂一起永恒 
  …… 
   
  怀中的琳琳面对我的拥抱，既不抗拒也不迎合，她蜷缩着双肩，继续哭泣着，仿佛受了无数的委屈，而今都要将它统统哭出来。我怀抱着琳琳，心情复杂。我知道自己是一名警察，我不该和一个已经成为一个职业小姐的女孩子如此相拥，但我更知道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在面对悲苦与柔弱时，我岂能无动于衷？让那些所谓的纲常法纪都他妈的滚得远远去，这个世界，谁天生就愿意下贱，谁不想在人前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可是你给我们体面风光的机会了么？同样是人，为什么有人生下来就荣华富贵、锦衣华服？为什么我们生下来就麻衣素食、穷困潦倒？这公平吗！是的，在我的内心里，我认为警察和小姐原本没有多大的差别，他们只是两种不同的职业而已，同时他们又有着共同的目的，那就是为了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