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吟

29 雾雨


匆匆的下了朝,耳边还盘旋着赵天暮寒铁般的话语“臣,谨尊圣旨。即日起,玄甲军所有精锐任由贤王调遣,就此交出兵符。……”
    大行宫外鸾架已经等候多时,步上驾御焦急的敦促宫人起驾。已顾不得身后是何情景,狼狈的别过头去。只有一个念头,逃。
    鸾架直奔回宫,一路上凉风搜搜,只感觉自己手脚冰凉的。方才朝堂之上强作镇定倒也没什么,现在静下心来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害怕。
    是怕,怕赵天暮,一直都是,或许从第一次见他便是;又或许,是第一次听见他的名字起,就注定了。
    稍稍的侧了一下身子,苏绸织造的鸾服,贴在湿哒哒的背上。又是一身的冷汗,心中苦笑,听政三天,几乎每天如此。开始,只觉得自己还不习惯,紧张有余。今天开来,心智不过尔尔。
    手持生绡白团扇,轻轻的扇着,若有若无的微风,轻轻的扶起耳边的鬓发。微微的阖上眼,呼吸也顺畅多了。脑海中,开始忆起今日朝堂之上的种种。
    先是两王相争,而后是两败俱伤,最后是渔翁之利。显然我加入的理由很是牵强,有人拼了命的要把我拉进去,又有人拼了命的要把我推出来。
    而今,这个护我之人并不是莫展庭。今日一事,乃皇帝亲政的一个征兆。如若赵天暮不依,那么他的狼子野心肯定是人尽皆知了。如此,不如各占山头,自立为王。今后之势,暂且还是要先看中宫这边有何动静。
    只是,今天的赢家是赵天思,令人有些匪夷所思。不管众人如何的步步为营,事实总是出乎意料。这几天的观察不难看出,莫展庭再如何精明狡诈,始终师出无名,这天下始终还是姓赵的。
    况且,皇室再怎么无能,那皇帝毕竟是皇帝,无心政事又如何,关键是他身后的那位谋士。太后一日不倒,那么我手中的那道虎符也始终只是一个虚设。
    日后,中宫这边若是又有何大事,必定也要先拿我手中的这道虎符说话的。
    想来想去还是雾里看花,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说鹿死谁手。再看看吧,心中安慰着说道。眼睛有些干涩,艳阳下手中的生绡白团扇苍白得有些刺眼。
    无聊得掀起鸾帳,远处的渊锦阁泰然的傲视着整个皇城。角阁上的风铃叮当作响,闭上眼,铃声清脆悦耳。更显得整座楼阁,圣洁飘渺的犹如仙子。一座失去了主人的楼阁也有如此凤仪,心中波澜乍起。黯然的方下鸾帳,有些嫉妒那座宫殿昔日的主人。
    佳人仙逝,顾影犹存;携手之誓,羡煞旁人。在这偌大的皇宫里,能有一份这样的感情留存百世。也算给这精美的鸟笼,增色不少。
    转念,不觉想到了自己身上。爱情暂且放下,单就我的生活而言,就像个算盘珠子一样,别人拨一下,我就动一下。难得自己想要动一下的时候,就听见主人说“错了,你不该这样,你该那样!”感慨,我的前世和今生居然都是这样的无聊。
    回到吟月宫的时候,筱洁已经宣好午膳。洋洋洒洒一台的玉盘,我却味同嚼蜡。最后草草的塞了两块豆沙糕,便吩咐宫人撤了下去。
    起身,刚想开口唤住筱洁。只听她说“禀郡主,浴池已准备妥当了。郡主,可有额外的吩咐?”
    舒出一口气,“知我者,筱洁也。”
    中午洗澡,有些蒸桑拿的感觉。汗流得爽快,心中的郁结自然也就跟着打开了。畅快淋漓的洗完澡,拿过宫人手中的罗巾,自己擦拭。入宫许久,就是不喜欢这种连洗澡也要别人擦的规矩。
    玄京天气干热,不似南方水气氤氲。就算到了秋天,也是热意连连。
    西殿的致爽斋内点上了稀有的龙蜒香,靠近窗棂的美人塌上,我侧身阖目。只着了杏子红的单衫,头上随便挽了个螺髻,并无任何钗戴。手中的美人绸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时不时的还有些许的微风送入。
    偌大的吟月宫,安静而委婉,沁心而舒凉。只是额角,却又有薄汗溢出。
    “郡主,可是有心事?”
    “唔?”微微的睁开双目,眼前模糊一片,待到看清来人才又阖上眼皮。
    “无妨,只觉天气闷热而已。杨宣,可有事?”
    “杨宣斗胆,冒犯了郡主休憩。”感觉到帘外之人欲言又止。
    笑道:“杨宣你,似乎总是饶我清梦。”感觉帘外之人也放松了呼吸,
    睁开眼睛,问道“杨宣何以得知本宫有心事?”
    帘外的杨宣轻笑道:“郡主额前的缕缕薄汗,便是最好的证明!”
    “大胆杨宣,好生放肆!”声音贯穿耳膜,在空荡荡的外殿内来回的徜徉。我和杨宣均是一愣,抬眼望去,筱洁端着冰镇子正色的训斥道。
    再见那杨宣的面色大窘,心知,此事可大可小。宣扬出去,不仅杨宣性命难保,更难免有人拿这在我身上大作文章。
    抬眼嗔笑道:“筱洁什么时候起,有了官威了?”心里却隐隐奇怪道,何故她要如此刁难杨宣。平时也未见二人有何瓜葛,莫不是,我忽略了什么。
    思忖间,再看一眼筱洁,女官特有的淡蓝色的流苏发簪恭敬的别在发髻上。神色严谨,嘴唇有些发白。心知,她这副神情怕是真的动怒了。一心只想着关心我,倒也真是难为她了。
    叹了一口气,对着她,和颜悦色说道“筱洁,无妨的,杨宣是自己人。”起身,拉过筱洁坐回塌边,替她理了一下发鬓。
    继续说道“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客套的话也就不多说了。今日这里也无旁人,往后,宫外我是主,你们是仆;宫内呢,自是一家人。以后莫要再这样吓人家杨宣了,”说完,见杨宣的神色仍是讪讪的。
    筱洁站起身,朝我作个揖,“筱洁知道,郡主心肠好不会与下人计较什么,只是这杨宣,不经通传擅自闯入内阁,还打扰郡主休息。郡主是何等尊贵,岂容这小小宫人如此放肆。这口气,郡主能咽,筱洁是万万忍不下去的。”越说越激动,竟红了眼眶,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清楚吗!郡主一入宫,身子明显不如以前爽朗。动不动就浑
    身冒冷汗的,前一段时间还好,勉强能吃进点东西。可是现在,不论筱洁怎样变着花样给郡
    主宣膳,郡主你就是吃不进半分。眼瞅着你越来越憔悴,你让筱洁怎么能,怎么能释怀。方
    才,刚见郡主小枕,我连阻止都来不及,这个死奴才便来饶了郡主。”“都怪你,都怪你……”
    说着便直指杨宣,怒怪道。
    可怜那杨宣先是被吓到,现在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红中带紫,白中透绿的。还不死心的诺诺的和筱洁顶着嘴,实在是难为他那份宠辱不惊的心境了。在旁观战的我,嘴巴是越咧越大,最后干脆朗声大笑起来。筱洁觉得骂得不够过瘾,干脆就追打着杨宣起来。
    我么,便又是啦啦队,又是裁判。还时不时的给筱洁出点主意,弄得杨宣是哭笑不得。
    宫外,虫鸟鸣声不绝于耳,树枝沙沙作响。宫内,嬉闹声,嗔骂声,朗笑声,绕梁不绝。惹得路过的宫人,不时的抬头张望。
    于是,在皇城的午后,和煦的阳光洒进吟月宫的一角内,欢笑声,鸟语声伴随着蓝天,白云,交织成一幅难得的绮丽景色。
    此刻,宫内的人儿,没有争夺,没有杀戮,没有猜忌,没有纷争。一切的一切,都归上了那片,蓝天,白云。
    筱洁,杨宣,谢谢你们。
    厌闹过后,筱洁嘟着嘴不情不愿的,去给大家去端润喉的梨汤。满室的寂静。欢乐是短暂的,类似于繁华过后的失落。欢笑过后,该面对的还是要去面对。该你的,总该你的,逃也逃不掉。
    略微的整理了一下发髻,衣饰。抬眼问道“杨宣,今日是为何事?”一旁的杨宣似想起了什么,急急奔向门外,须臾,捧了一碟文书进来。
    “就是这个?”边问,边打开最上面的一本。内容大致讲述的是“烈海战役”,对于这场战役我所知并不多。只知,这场战役被誉为赵氏王朝的第一大战役,史书多也只记载了我国如何,赢得漂亮,赢得果断。
    此战之后,按照降书,我国疆土向西北连绵扩张了数千里,经此之战,周围的诸国也都陆续成为我邦的附属国。
    而敌对的东列国只能举国迁都,搬离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富饶国土。
    然,久战不降使的东列国因饱受动乱之苦,国库空虚,民不聊生。至此,便一蹶不振。昔日的富庶强国已不复存在,徒留给后人一卷青史,瞻仰凭吊。
    寥寥一卷史册,讲述了一代强国的崛起与泯灭,可悲可叹。唏嘘过后,方才忆起杨宣还恭候在侧。收起书卷,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感激的冲杨宣笑了一笑。
    实知我心者,杨宣也。
    万籁寂无声,抬头望向夜空,夜空漆黑。
    有月,明月,明月皓雪
    有风,夜风,夜风蔓蔓
    头顶的宫灯还在孜孜不倦的旋转着,这样的夜晚总是有它的陪伴。早早的让筱洁下去休息,为的就是让自己沉下心来,仔细研究手中的史册。不,它不仅仅是史册。实际上,里面对烈海战役的描述只是一小部分。
    更多的是详细记载了烈海一带的地理特征,以及此处和东列国的关系。此外,里面还有一张详细的战略图,如此珍贵的作战地图杨宣竟然也能弄到手,着实令人心惊不已。
    合上书,眼皮有些沉重。子青的兵力充足,只因烈海地处要塞,又通南北,历来都是兵家的必争之地。此番,东列国才稍微有点风吹草动,朝廷便派出了重兵前往镇守,可见,烈海定是一个凶险之地。为以绝后患,还是乘早打算的好。
    当年东列国之所以战败,败就败在两国胜负不明时,东列国君骤然驾崩。众皇子又不顾大体,展开内廷争夺;朝中权臣也不甘示弱,连番插手。内忧外患,军心涣散,溃不成军,最终都成了亡国之魂。只剩一脉皇亲留在漠北苦寒,苟延残喘。
    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烛台上的蜡烛只剩下一小截在燃烧了,长长的一段烛芯,耷在一旁。刚想开口唤人,才觉已是深夜。兀自起身,锤锤衣背,酸痛不已。
    时过境迁,东列国已是修整多年。上下实力虽有悬殊,可人家毕竟也是昔日里的强国。胜负,孰能笃定。
    但觉往事历历在目,先人留给我们的远不止一则青史。
    边疆,战事;朝廷,权臣;皇城,王侯。历史的轨迹,难道总是在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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