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越走越远/夜遥

第2章


可她缺的并不是一个血缘上的父亲。自从知道他才是自己的生父后,秦瑟瑟就常常躲在暗处观察他,从他身上寻找自己的影子。不可否认她继承了他浓密的眉毛、挺直的鼻梁和敏感倔犟的脾气。可她始终对他有一种很强的疏离感,如果有可能,她宁愿他从来就没有和秦家有过任何交集,宁愿世界上并没有她。
  颇直接地把杜审言请出秦园,秦瑟瑟用力关上黑漆大门,靠在门上看着一园荒疏,重重地喘息。从现在起,这座寂寞的花园里,终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秦瑟瑟从小在这里长大,现在却象是站在别人的家里,每走一步都觉得陌生。客厅里一桌一椅都没动过地方,楼上每间房间里的摆设也都跟她离开时一样,可她怎么觉得都变了?
  昨天杜审言带着她到秦弦的墓地去拜祭。所有死去的秦家人都葬在一起,外公、外婆、舅舅、妈妈。四座坟茔样式一样,新旧程度不同,秦瑟瑟蹲在妈妈的坟前,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妈妈在笑,这是一张她很年轻时候的照片,秦瑟瑟的记忆里,妈妈很难得有这么开心的时刻。
  杜审言远远站着,让她一个人哀悼自己的亲人。秦瑟瑟站在外婆的坟前,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他看向自己的视线。
  晚上沈天宁打电话来,说人已经到了小城。秦瑟瑟啊了一声,然后门铃响,跑过去刚把门开了一条缝,沈天宁呲着白牙的笑脸就挤了进来。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秦瑟瑟吃惊地看他,沈天宁晃晃脑袋:“这费什么事?你的事我想知道多少就知道多少,也不看兄弟是吃哪行饭的!”
  秦瑟瑟捶他一拳:“你调查我?”
  “什么调查,多难听!就发条短信说家里有事然后几天没消息,我能不着急吗?这不上赶着来关心一下革命同志,你还不领情!”
  秦瑟瑟笑:“我是不是还要谢谢警察叔叔?”
  沈天宁知道这几天的事情以后哇哇大叫:“那你岂不成了富婆?”
  “什么富婆,也没多少钱。”
  “光这座花园得值多少钱?乖乖,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现在咱们不是一个阶级了,以后兄弟就跟着你混了啊!”
  “去你的!”秦瑟瑟笑道,“什么什么就富婆啊?一点存款而已,这个花园又不值钱。”
  “怎么会不值钱?这么大!”
  “光大有什么用,这园子也就是大而已,其实想卖也卖不掉的。”
  “为什么?我看挺好的,这么好看!”
  “你不知道,附近的邻居都晓得,这是座凶宅。”秦瑟瑟说得煞有介事,沈天宁皱眉:“凶宅?怎么意思?”
  秦瑟瑟抓抓双手做个鬼脸:“发挥一下你刑警的想象力,凶宅,你说应该是什么意思?”
  沈天宁夸张地向后一跳做怕怕状:“别……别说了……我……我好怕……”
  晚上安排沈天宁睡在客房。秦瑟瑟住在自己的房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干脆披上外衣走到窗边。秦园路本来就是条小马路,楼房又在院子深处,这里安静得让秦瑟瑟不太习惯。本来有点害怕,想着有沈天宁睡在隔壁,心里才安稳一点。很久没人住,院子里路灯都坏了。秦瑟瑟突然很想看看齐烈当年住过的地方。她推开屋门,轻手轻脚走到三楼走廊西头的落地窗边。
  窗子关得死紧,窗框上还横横竖竖钉着钢条。从钢条缝里拨开插销推开窗,秦瑟瑟看见了月光下院子西南角那三间红砖房。
  一双手臂猛地从后头搂住她,秦瑟瑟吓得大叫,沈天宁用力拥了拥她才松开:“半夜三更不睡觉,站在这儿看什么?”
  秦瑟瑟没好气地瞪他:“看鬼!”
  沈天宁伸伸头:“鬼呢?在哪儿?我也开开眼!”
  秦瑟瑟笑道:“你不是问这座房子为什么是凶宅?”
  “嗯。”
  她把窗户推得更开:“我告诉你。曾经有个人从你现在站着的这个窗口跳下去,就摔死在一楼水泥地上。”
  “鬼扯吧你就!”沈天宁呲开一嘴大白牙,朝着窗子作个猛虎前扑势:“兄弟们慢走,等着我,我来了!”
  秦瑟瑟看着他的动作,左边的眉毛飞快一挑,唇边笑意褪去:“别疯了,快睡去吧,看你还光着脚。”
  沈天宁抓抓头:“我这不是听见点动静,以为半夜能有个艳遇什么的,这才……嘿嘿……”
  “想什么好事呢!警察叔叔就这种觉悟?”秦瑟瑟关好窗户回房。沈天宁握住她胳臂:“瑟瑟。”
  “还有什么事?”
  “你要是睡不着,我陪你说说话。”
  秦瑟瑟把他推回房间里:“你睡你的,别把我们崇高伟大的警察叔叔冻出个三长两短来,我可就成了民族罪人了!”
  门几乎要合上,沈天宁又抵住用力拉开:“我说秦瑟瑟,你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真有人从窗户台跳下去?”
  秦瑟瑟眯眯眼睛:“我骗你的。”
  房产证要等一周以后才能拿到,秦瑟瑟只好留下来等。沈天宁没功夫多耽误,第二天下午回去了。送走他,秦瑟瑟站在小楼门廊向红砖房看了很久,才鼓足勇气走过来。
  最美丽的回忆和最惨痛的回忆都发生在这里,这三间红砖房里。
  门上有锁,窗户上蒙了厚厚一层灰,瑟瑟往屋里张望。
  有个齐耳短发的女孩笑吟吟地站在最东头一间屋子的窗下,看着面前站在画架后头神情严肃的少年。他的眼睛在她和画布之间游移,左颊上有不知什么时候蹭上去的一小块蓝色。闭起眼睛闻一闻,似乎还能闻到屋里油彩的味道,和他身上清新的气息。
  可是睁开眼,秦瑟瑟只在窗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倒影。已经烫起来的头发,和已经模糊了的双眼。
  时间就是这样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带走了很多,改变了更多。
  第 3 章
  第三章
  拿到房产证,想了想,秦瑟瑟还是给杜审言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要回去了。寒暄几句,杜审言期期艾艾地表示自己早就想办个画廊,不知道秦瑟瑟是否有意把秦园租给他。秦瑟瑟笑了笑,对他说,再见了杜叔叔。
  离开之前秦瑟瑟再次到了墓园。她带来了一些外婆的遗物,是从她首饰匣底层发现的两封信,一封信上抄了一首傅玄的短歌行,“昔君视我,如掌中珠,何意一朝,弃我沟渠。昔君与我,如影如形,何意一去,心如流星。昔君与我,两心相结,何意今日,忽然两绝。”另一封信中整张信纸写满了相同的两个字,碧茵碧茵碧茵碧茵……
  秦瑟瑟把两封信在外婆坟前烧了,她看着最后一点红烬变成黑色,一风吹过,满天飞舞。
  同样的风在外婆去世那天夜里吹起了她披散的花白头发。秦瑟瑟并没有骗沈天宁,虽然年纪小,可是她记得很清楚。外婆穿着一件丝制的曳地睡衣,长长的头发直垂到股际,在秦园三楼灯光并不明亮的走廊里奔跑着,影子一重一重长长地在两边墙壁和地板上摇摆。那天晚上风很大,外婆跑到走廊尽头窗口的时候睡衣和长发被风吹起来,白色的大鸟一般翻飞出去。
  回去坐的火车,快到地方给沈天宁打电话。他说话声音压得很低,说是在开会。收线以后秦瑟瑟也没太放在心上,谁成想刚走出火车站就接到沈兄的电话说马上到。站在约好的地方,秦瑟瑟哭笑不得地看着一辆黑色轿车拉着警报呼啸而来,急煞车停在自己面前。
  沈天宁没下车,伸胳臂打开车门:“快上来。”周围的人都在盯着秦瑟瑟看,她脸又烫又红,飞快钻进车里用力关上门。沈天宁戴着墨镜笑咪咪地边看她边踩油门:“这待遇够高的吧?一般A级通缉犯才有资格坐我的车。”秦瑟瑟没好气地捶他一拳,把包扔到后排座位上去。
  已经是午饭时间,两个人直接去吃了饭再回到秦瑟瑟的家,沈天宁没上楼,坐在车上跟她告别:“累了吧,下午好好歇歇。晚上我想吃糖醋带鱼。”
  秦瑟瑟还没答应,他挤挤眼一溜烟走了。
  其实也不累,把东西放回家,坐了坐,秦瑟瑟又到咖啡馆去写字。毕竟这是吃饭的家伙,不敢耽误太久。已经在电话里跟编辑交流过最近几期的选题,女人和旗袍。已经写滥的题材,叫她怎么写出新意来?
  还是坐在老位子上。今天老板不在,又出去旅游了,伙计也都很熟,不用点,直接端来了秦瑟瑟要的饮品。她是那种极端恋旧的人,自从知道这间咖啡馆,自从每天来写字,点过的饮品几乎从没有变过。
  抿一口咖啡,握着笔在白纸上写下‘旗袍’两个字。
  在大多数的同龄人还是个拖鼻涕的小丫头时候,秦瑟瑟就已经接触过真正的旗袍了。每年总有一两回,天气晴好的时候,外婆和妈妈从阁楼上翻出两个旧箱子,拿里头的衣服出来晒,秦园二楼平台的晾衣绳上挂了几十件这种长长的衣服,各种颜色各种面料,长袖的短袖的无袖的,外婆摩挲着,笑叹:“我年轻的时候腰还是很细的,现在一件也套不上去了。”
  秦瑟瑟在旗袍丛林里钻来钻去,两只小手背在身后,一件件旗袍从她的小脸蛋边上抚过去,有时候一件正好顶在头顶上,她就调皮地仰着头,让它一点一点滑过去落在身后。她喜欢那种花红柳绿的颜色,有几件还用金银线绣着花,喜气洋洋。外婆最喜欢一件白色的旗袍,上头是手绘的几竿竹子,外婆老是说这件衣服她只穿过一次,舍不得穿,这是外公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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