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越走越远/夜遥

第6章


  到处都那么冷,她记得很清楚。
  那道曲线,他飞越过的,还停留在空气里。鲜红鲜红,不是血。
  她不相信!
  秦瑟瑟看着眼前的杜审言,咬牙切齿地说道:“你骗我!”
  “瑟瑟……”
  “你!骗!我!”她用尽所有力气大吼着,死一样推开他,拔足在饭店走廊狂奔。泪水冲出来挡住视线,跤跤撞撞,在她以为已经可以忘记,已经可以去追寻新的人生的时刻里。象面镜子,不用回头,一眼看见背后影子,黑暗的,拖得那么长。
  杜审言追到饭店门口追上秦瑟瑟,在人来人往的惊讶眼光里抱住自己泪流不止的女儿。秦瑟瑟象只猫一样窝在他怀里,没有力气再动一动:“求你,带我回去,带我回去……”
  可是回哪里去?回有过他的地方,还是有过他的时光?
  杜审言咬咬牙,抱紧她:“我带你回去,回去找他。”
  夜车行驶在高速上,只有两道光线照在前方。秦瑟瑟头上盖着杜审言的西装躺在后排座。暖气开得很大,她还是冷得发抖。她怕冷,从那个冬天开始就怕冷。
  一直想着他。
  他从空中飞过去,她抓都抓不住。
  除了你谁都可以,齐烈啊,偏偏我失去了你。
  汽车刹停在秦园门口,秦瑟瑟走下车。铁门紧锁,隔断一切。雪没化,这么多年了,一直积着。她分明看见有一个自己就站在秦园的门口,齐烈也躺在那里,头歪向她。她看着他,知道自己让他伤心了。
  妈妈告诉秦瑟瑟,齐烈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她不知道,或许吧。人群在他和她之间走来走去,只有他和她动也不动。
  其实她也死了,至少死了一大半。属于齐烈的那大半个自己,跟他一起,永远留在八年前那个有雪的清晨。
  杜审言有钥匙,打开大门。秦瑟瑟顺着当年她追出来的路,一步一步跑回红砖小屋前。路还可以走回头,她伏在齐烈住过的屋门上,徒劳地用力拍打:“齐烈齐烈,是我,是瑟瑟!你怎么不开门,你快开门啊!”
  每个脚印都很清楚,怎么走到现在,却有点忘了。
  齐烈还没有死,他在北京。
  门嘭嘭响着,还有空洞的回声。
  第 7 章
  第七章
  秦瑟瑟和齐烈成了同学,她上初一,他上高一。从秦园到学校骑车只要五分钟,走路需要一刻钟。齐烈有一辆老式的二八男车,又重又大又高,同班男同学搭他的顺风车回家,也不等减速,飞快地就跳下来,往前连冲带栽地跑出五六步才停住,大声说:“谢谢啦!”齐烈十六岁就有那么大的个子,腿轻轻一掂撑在地下,朝同学招招手,转身扬长而去。
  秦瑟瑟看着从身边骑过去的自行车,抿抿嘴唇。他却猛地捏刹,嘎吱一声响,然后转过头朝她看了看。虽然同住一个院子,毕竟年龄差了三岁,平时也不怎么说话。
  看什么看?秦瑟瑟这样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已经很懂得什么叫矜持什么叫羞涩,把头一埋继续往前走,被齐烈的车轮挡住。抬起头想质问,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他居然毫不犹豫飞快地解开衬衫扣子,脱下衣服来递给她,脸上微红地对她说:“喏,扎在腰上!”
  什么呀!秦瑟瑟咕哝一句别开眼睛。他衬衫底下什么也没有,光着膀子。
  “拿着!”齐烈声音有点大,秦瑟瑟绕个圈子捂着书包想跑,被他一把拉住。
  “你干嘛!”秦瑟瑟瞪他,齐烈有点好笑,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跨下车来,停好自行车,也不跟她多啰嗦,抖开衬衫伸出胳臂就扎在了她的腰上。白色的衬衫,罩在她白色的裙子上面。贴得最近时他在她耳边低语一句,秦瑟瑟的脸上顿时象点着了一把火。
  他光着膀子,拍拍她的头,推起车子继续往前走,她没有跟上,齐烈笑着又拍拍车后座:“坐这儿,我带你回家。”车子太高她跳不上来,穿着裙子又不能叉开腿,最后的结果是坐在了车前的横杠上。自然很紧张,两只手紧紧握住车龙头,身子伏得低低的,可也难免碰触到他赤裸的皮肤。
  风顺着她的脸颊吹到他的胸膛上。那种汩汩的流淌,一旦开始,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止息。
  一样的风,有他的时候那么温暖,怎么现在这么冷?秦瑟瑟站在和齐烈初遇的门廊上看向秦园大门的方向。什么时候那里才会再跑来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告诉她,来,我带你回家。
  晚上就住在秦园。一整夜站在窗前,看着,回忆着。齐烈还活着的这个消息太过突兀,秦瑟瑟始终没办法彻底相信。杜审言说他在北京,他变了很多。可是谁又没有变呢?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可能还是那个十八岁傻乎乎的女孩。
  到底是谁让他们分开?
  有人轻轻敲门,杜审言出去一趟买了点吃的东西和洗漱用品,冲杯咖啡拿只面包上来,秦瑟瑟哪里有胃口,笑着接过来放在桌上。桌子上一尘不染,丝毫看不出已经许久许久没人住了。秦瑟瑟知道是杜审言一直在料理这个空荡荡的花园。
  “早点休息吧。”看出秦瑟瑟的倦意,杜审言告辞出去。
  “杜叔叔!”她出声喊住他,看着血脉相连的亲人,悲意再度袭来,“杜叔叔,我……我该怎么办?”
  回到家已经过了中午。沈天宁上班去了,沙发前面茶几上放着一只纸折的青蛙还有两块巧克力。秦瑟瑟坐进沙发里,拿起巧克力剥开咬了一口,手在纸青蛙屁股上轻按一下,青蛙往前一跳。
  想想发个短信过去,“我到家了”,然后裹着被子睡了一下午,也不知道怎么睡得那么死,睁开眼沈天宁就躺在她旁边,搂着她,也闭着眼。心里顿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呼吸平稳,有淡淡的烟味。
  慢慢伸手想抚他的嘴唇,刚触未触的时候,沈天宁猛睁眼,嘴巴也大张着往她手指头上咬来。秦瑟瑟惊呼着缩回手,他大笑:“哈哈,吓到了吧!”
  “天宁。”
  “干嘛!”沈天宁板起脸,“好你个秦瑟瑟,一声不吭把我甩那儿,跟别的男人跑了!”
  “什么呀!”秦瑟瑟强笑着,“什么别的男人,杜叔叔他……”
  “他怎么?”
  “他……”她看着沈天宁,踌躇着该不该告诉他。并不只有这一件事,瞒在心里的其实很多。沈天宁绷不住了,揽住她,在她腰上捏一下:“你当我傻子呢,我早看出来了。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爸爸,你说实话,那个杜审言,是不是就是你老爹?”
  “你怎么,”秦瑟瑟张大嘴,“你怎么看出来的?”
  “还用看?老头盯着我的样子那叫一个毫不留情,好象我偷他几百万似的。这年头除了老丈人看女婿,哪有这样看人的?昨天你和他,是不是因为我吵架了!”
  “天宁,你……”
  “也没什么,瑟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老爹现在看不上我那是因为不了解我,兄弟以后一定好好表现,总有一天要打动他的芳心!”他嘻嘻笑,又在她腰上捏一下,“就你,我不也攻下来了吗。”
  没有心情,但他手伸进衣服里的时候,秦瑟瑟没有避开。他在她胸口抚摸着,停住,喉咙里清楚地咽了一声:“起来吧,饿了,吃东西去。”
  和杜审言又通过几次电话,他没再提起齐烈的事。春节前几天秦瑟瑟在电话里跟他说,反正自己没时间回去,他要是还想办画廊,就自己到秦园去吧。
  年底沈天宁本来就忙,再加上他家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一年到头总得陪陪老爸老妈,所以一个星期只能回来住两三天。他让秦瑟瑟跟他一起回家过年,邀请了好几次,她都没答应。春节于别人是节日,于她却是个祭日。不过现在知道了齐烈还活着,这个祭日倒不知道该祭奠些什么了。一个人归一个人,还是弄了几个菜,买瓶红酒。她住的楼层高,席地坐在落地窗前往外看,到处是放烟火的,这一丛灭了,那一丛升起。
  额头倚在玻璃上,看到烟花盛开的背景里,自己并不清晰的眼睛。红酒在杯子里摇来晃去,漾出深红色的光晕。轻轻在玻璃上叩击一下,自己和自己干杯。那双红色的嘴唇,现在想念的是什么人?
  她的眼睛旁边,悄悄睁开另一双眼睛。也是除夕夜,那么冷,他站在楼下对她挥动手里的焰火棒。
  “瑟瑟,下来放焰火!”
  好多种焰火,拿在手里往外喷彩珠的,满地打转的,喷泉式样的,还有那种惊天动地的二踢脚。第一次见到他抽烟,深吸两口然后把红红的烟头凑过去点火。他胆子特别大,二踢脚拿在手上放,轻轻捏着,点着火以后伸直胳臂,直到它嘭地一声飞上天去。那么巨大的响声,她捂着耳朵抬着头,笑得无忧无虑。
  明明灭灭的火花在年轻的眼睛里闪烁,轻眨眼睛,然后看向他。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很小地说了一句话,她没有听清楚,笑着追问。可是他死活不肯再开口,逼得急了,干脆再点几根二踢脚把她炸到一边捂耳朵去。
  终于还是有安静的时候,她始终没有忘了他的那句话。她熟悉他念出自己名字时候的唇形,那句话的最后两个字,分明就是‘瑟瑟’,可前头呢?
  零点已经过了,寒冷的新年时刻里,她翘着嘴角,追问那个目光闪烁不定的男孩,你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
  十点多钟门铃却响了,沈天宁捧着一大束花伸出笑脸。
  “你怎么过来了?”
  “吃完年夜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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