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临者与旁观者

    我从山崖上摔下来死了，我以为
    自己会很痛很痛，可是并没有，
    还没真正摔到平整的地上，我就
    已经一命呜呼了。然后我的灵魂
    就出窍了，我真的一点都没感觉
    到疼，一切那么突然，也那么快
    ，让我瞬间来不及反应。呆呆地
    看着滚落的身体还在往下滚，滚
    撞在山石上，使得山石都沾满了
    鲜血，我愣了好久好久才回过神
    飞到那摔得粉身碎骨的身体旁，
    我没有哭，真的没有哭，只是小
    小的，小小的红了眼眶，看了好
    久好久。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
    突然从那残破的身体里看到一个
    和我一模一样的鬼魂闭着双眼被
    放到那身体旁。我惊异地看着，
    走过去摇了摇那鬼魂，可是她睡
    得太死了，我怎么摇都摇不醒，
    于是就坐在她旁边呆呆地看她陷
    入沉思：这家伙，怎么会和我分
    开了呢，我明明把她藏得那么好
    ……等着等着，她还不醒，我觉
    得无聊，也觉得自己累死了，就
    想着去捡点柴烧火，于是站起来
    准备去捡柴火，刚走到那柴火旁
    ，弯腰伸手要捡起掉在地上的柴
    火，可是却发现自己根本碰不着
    柴火，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真的死
    了，真的成鬼魂了，所以碰不了
    实物。想着想着，冷笑了下，才
    慢慢地坐下来，又开始沉思。过
    了许久，听到那沉睡的家伙害怕
    的尖叫声才使我回神，我看向她
    ，她也正看向我，看到我后，我
    察觉到了她更加害怕的神色，心
    里不止地慌了慌，随后又想想，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没有必要装
    什么都不知道，我才不要当笨蛋
    ，于是就向那笨蛋一样的家伙交
    待了情况，不过那家伙也真是笨
    ，我怎么说都是害怕得要远远逃
    开，简直无可救药。不过笨也有
    好处，至少能给我少惹麻烦，于
    是我就开始拐骗她当自己的妹妹
    ，给她安全感，她应该是看到我
    慈眉善目和温言暖语之后就乖乖
    睡下了，我暗暗松了口气，才深
    深吸了口气，又陷入无穷无尽的
    沉思。想着想着，天白了又黑，
    黑了又白，我才睁开双眼，看了
    看周遭，还是那么平静，突然就
    不希望那些活人不要找到那尸体
    了，待在这里也好。过了好一会
    儿，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还
    有人们的呼喊声，我听着听着就
    坐起了身，看到了二哥。
    二哥看着我的尸体呆呆地站了许
    久，可是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
    ，果真是我坚强隐忍的好二哥呀
    ！我又望了望二哥旁边的十几个
    人，有二叔小叔，二姨小姨，有
    大舅小舅，大舅妈小舅妈，有堂
    哥堂姐，表哥表姐……看到他们
    ，我心软了那么几分，差点要落
    下泪来，但是突然看到表哥陈嘉
    靖在不停弄手机，过了好一会儿
    ，又拿着手机对着我的尸体拍了
    一下，我直接气得要去把他的手
    机砸碎，只不过意识到自己已经
    碰不着实物了，就没大打出手。
    之后就看到他们都各自忙着去做
    抬尸体的担架了，我就又回头看
    了看那依然沉睡不醒的家伙，心
    里暗暗道：可真是睡猪，那就睡
    吧，等他们做好了抬尸体的担架
    ，我再叫你。又过了许久，看到
    那几个活人抬着似棺材的长桶架
    来到尸体旁，我才重重地拍打了
    两下那睡猪的脸，她慢慢睁开眼
    ，呆呆地看着我，我看了直接无
    语，过了一会儿才向她交待。跟
    着那十几个活人慢慢地走，我觉
    得自己仿佛又活了，一直这样慢
    慢地走该有多好。只不过那笨蛋
    真的是操碎了我的心，走那点路
    都累得不成样子，后面还有一大
    段路呢？我看了直接无奈，索性
    自己力气大，就做个称职的好姐
    姐，把她从那一小段中慢慢背过
    了后面一大段路，她在我背上睡
    得可香可香了，还轻轻地说着梦
    话，只是那梦话却无关于我。什
    么哥哥哥哥，是姐姐，姐姐好吗
    ？这吃里爬外的东西，真是没有
    良心。
    终于回到了家，那背上的家伙也
    醒了，我也懒得再听那帮人哭丧
    ，就领着她去了自己的房间，一
    看到自己房间的布置，又感觉自
    己仿佛活了，就一下蹦到床上，
    可是碰不到，我低低咒骂了一声
    ，才假装躺好。
    第二天，我就带那家伙去看了自
    己从小住的家，然后就奇迹般地
    看到了那些小时候的幻象，有全
    家人在一起时的，也有分开后的
    ，我看着看着，不自觉红了眼眶
    ，因为一切都让我感到很意外，
    很欣喜也很悲苦痛。最让我意外
    地是我小时候竟然见过江老师，
    而且还不且一次，可是我真的是
    一点记忆都没有。逛完老家，我
    就领着那家伙，好吧，妹妹，我
    就领着妹妹慢慢地走向小学，我
    们沿着公路走得很慢很慢。其实
    如果是我一个人走的话，我不会
    走那公路，我想走有公路之前的
    那条弯弯绕绕又小小的山路，我
    真的很想很想再回到那读小学的
    时光。妹妹走着走着还是累得那
    么气喘吁吁，可是我并不想帮她
    ，也不是不想，只是想让她自己
    多走走，让她好好感受那些美好
    的感觉，虽然只是我自以为自喜
    欢的美好的感觉。
    来到小学后，我看到自己在教室
    里学习，在操场上奔跑，在宿舍
    里浅眠的幻象，看到那一张张小
    时候熟悉的面孔，心里柔软极了
    ，真想，真想再回到那个时侯，
    多么美好的时光呀！
    在小学里呆了许久，听到妹妹急
    切地叫我说天要黑了，我才慢慢
    回过神。于是我又领着她慢慢地
    慢慢地走回了家。在回家的路上
    ，我看到了很多飞驰而过的车，
    我真担心他们会像我一样送命，
    为什么要那么急呢？有什么好着
    急的呢？慢慢来不行吗？那么急
    会死得更快的……想着想着，慢
    慢地也快回到了家，突然从一辆
    车窗看到了那张熟悉而焦急的脸
    ，他正在开车，开得那样快，那
    样着急，为了什么呢？为了我吗
    ？不值得呀，笨蛋，开那么快做
    什么呀？嗯？别开那么快？……
    想着想着，我加快了速度，到家
    时追上了那辆车，车也慢慢停了
    下来，他从车里走出来，还是那
    样好看，只是脸上略带憔悴，略
    带忧愁，我真想跑过去好好地去
    给他抚平那脸上的一切，可是我
    不能，真的不能，活着的时候不
    能，死了之后更不能，于是只是
    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匆匆地走
    进了家门。眼框慢慢湿润了。妹
    妹累得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问
    道：“姐姐，你怎么了，为什么
    突然跑那么快，真是累死我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走慢时都累得
    不行，走快了就真要了我的命，
    你还跑，姐姐，以后别这样了，
    好不好，我可真的是，真的是累
    惨了”，听了她的话，我才回神
    对她道：“对不起，是姐姐的错
    ，姐姐下次不这样了，不是累了
    吗？我们赶快进屋去休息吧”，
    说着我就把她推在前面，慢慢地
    走进了屋。一进屋，大堂里都是
    人，一堆人都围着看左墙边的尸
    体，我也看向了尸体那边，然后
    推着妹妹一起挤进去，看到尸体
    旁坐着三姐，她哭着给我的尸体
    轻柔而细致地洗脸，又给我的尸
    体梳头，我隐隐约约能察觉到姐
    姐的心里，其实，其实她还想帮
    我洗一下头的，那干燥的长发梳
    得那样困难，那样困难，她梳着
    梳着，泪流得更凶了，我的姐姐
    总是那样好。梳得勉强可以，姐
    姐就抹着泪离开了。我也想离开
    ，可是妹妹却一直盯着那男人看
    ，还亲切地叫他哥哥哥哥，恨不
    得扑到他面前。我实在是无奈极
    了，真的想走了，真的不想再待
    了，真的不想看到他，一点都不
    想。可是他总是能一下子就戳中
    我的敏感点，竟然说我的骄傲自
    尊，好吧，我不配，我不配拥有
    骄傲自尊，在他面前，我即使装
    得多么多么地显示自己的骄傲自
    尊，可是那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
    就崩塌了，他是第一个见证者，
    他竟然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
    道呢？只是假装给我挽一下尊罢
    了，他总是那样，让我又爱又恨
    。
    后来妹妹看他走了，执意要跟着
    他走，还说我想他，还说我哭了
    ，我哭了吗？没有吧，我怎么可
    能会哭呢，还为那家人哭，真是
    不该呀！恍惚间，妹妹挣脱了我
    的手，追着他跑了出去，我慢慢
    地回神，呆呆地站了许久才一起
    追跑出去。如果可以，我还真希
    望自己没有追跑出去，去到那熟
    悉的山林，听到那一番话。什么
    亲兄妹，他和二哥在开什么狗屁
    玩笑，二哥还哭得那样惨，那是
    我第一次见他哭，为我哭。他做
    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都是为了
    和那男人不要乱伦。乱伦，亲兄
    妹乱伦，我会吗？我不会，那男
    人会吗？他更不。他是老师啊，
    是那样高高在上，让我崇拜的神
    ，我没有想亵渎过他，没有，真
    的没有，更何况他还是，还是，
    还是我同母异父的亲哥哥，亲哥
    哥好呀，那也是神，我更没有想
    亵渎他的意思了，真的没有，真
    的没有了。可是看到他隐忍着泪
    和痛独酌的样子，我还是好心痛
    ，真的好心痛。妹妹说他是亲哥
    哥了多么多么美好，我也觉得他
    是亲哥哥了是多么多么美好，可
    是心还是好痛好痛，痛得自己快
    要不能呼吸。只觉得自己真的该
    走了，真的该离开这地方了，我
    真的想好好休息，好好休息，因
    为真的好累好累。可是回到那熟
    悉的房间，躺在那熟悉的床上，
    还是彻夜难眠，只能听着妹妹的
    熟睡声慢慢地陷入沉思。
    第三天，我带妹妹去了初高中，
    还答应着她的要求，带她去了一
    趟北京。不过去了一趟北京，差
    点把我这姐姐气死。她可真能耐
    ，处处让她的好哥哥帮她处理一
    切事情，我骂她，她虽然不敢应
    声，但那表情就明明白白地告诉
    我道：他是亲哥哥，做什么事都
    合情合理。什么狗屁小孩思想，
    亲哥哥也不行，他是亲哥哥也
    绝对不行，真的是看得令我汗
    毛直竖，冷汗直流，真想一脚
    把她踹飞。真的是丢我的脸，
    而且还在他面前丢我的脸，丢
    得还那么光明正大，不留余地
    。不过还真得感谢他是亲哥哥
    ，对我不感兴趣。把那笨蛋家
    伙真像照顾妹妹一样照顾得很
    好。只不过我看着看着，心还
    是不自觉地抽痛，那样痛，那
    样痛。够了，真的够了，我真
    没什么执念的，不想再痛了，
    真的不想，一点都不想。
    深夜我们才回到家，那时妹妹
    已经困得不行，我带着她去房
    间让她睡了，自己则走到窗边
    的抽屉旁，呆呆地望着抽屉里
    被锁着的黑皮记事本的位置，
    我真的想把记事本带走，那里
    有我的很多秘密，不能让别人
    看，绝对不能。想着想着，就
    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他、二
    哥、三姐随着门被打开，一起
    走了进来，然后开始收拾我的
    物品，一边收拾一边流泪，我
    看着看着也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然后看到他向我走来，我立
    刻慌得手脚都在抖，忙挪了挪
    位置，可是他的眼睛却一直盯
    着我，我挪到哪盯到哪，我直
    接紧张得瘫坐在地上，他也瘫
    坐在地上，痴痴傻傻地望着我
    ，正当我要鼓起勇气迎合他的
    目光时，却听到三姐到：“江
    湖哥，怎么了，我扶你起来”
    ，说着，我就见三姐将他扶了
    起来，然后拉开抽屉旁的椅子
    来让他坐下，他才慢慢回了神
    ，然后道：“田桃，你知道她
    的记事本在哪吗？我想带走，
    可以吗？”，我听了，直接吓
    一跳，看都不能给你看，还想
    带走，想得美…一边嘲笑怨怼
    一边又担心三姐出卖我，不过
    三姐果真是了解我，对他道：
    “田园的记事本不能让你带走
    ，她跟我说过，如果她不在，
    她的一切东西要么烧，要么只
    能让我拿，除了我之外，她的
    一切东西谁都不能拿走。所以
    江湖哥，不要留执念了，你们
    始终都是亲兄妹，没必要留下
    她的东西，让她走得了无牵挂
    就好”，他听了苦笑着点点头
    ，慢慢地站起身又开始收拾东
    西，我呆呆地望着他的身影好
    久好久。让我了无牵挂吗？我
    真的能了无牵挂吗？
    看着他们把我房里的物品装进
    一个又一个大袋子，然后一次
    又一次把我房里的东西搬空，
    我心里真的是觉得空荡极了。
    该结束了，是吗？是呀，该结
    束了，明天他们就要将我的尸
    体拿去埋在地底下，然后让我
    的尸体回归大自然。我的鬼魂也
    要在他们将我的尸体被抬去之前
    被收，不能再漂荡了，不能再看
    到这个世界了，我的心瞬间觉得
    空荡荡的。也好，我也该解脱了
    ，不用在看这世界的纷纷扰扰，
    是是非非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真的是高兴，高兴极了。可是
    为什么高兴着高兴着就哭了呢
    ，而且还哭得那么痛，哭得那
    么累。可是我觉得哭得很爽，
    真的很爽，最后一次在这个世
    界哭了，一定要留下最美好的
    印象。
    所以第二天在他们做法收我和
    妹妹前，我抱着熟睡的妹妹来
    到大堂里，听他做法人念咒，
    过了很久，在以为会没事时，
    就发现自己掉入了一个无底洞
    ，果然还是来了。
    再见了，我爱的这个世界，再
    见了所有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我真的真的很爱很爱你们，
    希望你们在我不在的日子里过
    得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幸福
    快乐。我的话还是那么庸俗，
    可是真的都是我最最美好的祝
    福。也谢谢你们，这一世，遇
    见你们，我不后悔，虽然我的
    确越混越差，可我还是想谢谢你
    们，谢谢你们包容我理解我爱我
    ，不会觉得我任性，就算觉得我
    任牲也始终向着我，让我有安全
    感，虽然那安全感始终只有那么
    一点点，那么一点点，可是够了
    ，有一点点我就能满足。真的再
    见了，不，不见也可以，你们一
    切都好就行，在这个充满是非的
    世界要过得好。我只遗憾不能陪
    你们长久，不能看你们长久，所
    以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帮我多
    看看这个世界，因为我看得太少
    太少了，不够了解它，你们帮我
    好好了解它吧，相信它在你们的
    照耀下一定也会变得越来越美好
    的，我也会在不知名的世界越来
    越好的，先帮你们在不知名的世
    界也了解了解，所以我们都要加
    油，一定都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