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甲与刀

    骥星河感觉到了第二次震动，并在第一时间知道了真相，因为直觉，因为了解。
    欣欣！
    他有些愤怒，是对骥荣欣月也是对星月，但这愤怒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是他一手造成了现在的局面，又有什么颜面迁怒于他人呢？特别是在这个世界上，最关心他的两个人。
    当星月没有阻拦骥荣欣月像他一样进入跃迁基地，甚至是和骥荣欣月一起进入跃迁基地的时候，星月这个人工智能生命，对于骥星河来说已经成为了一个人类——她在放弃了人工智能的绝对理智之后，又放弃了理智。
    斩心刀在精神意识的海洋里，如同风暴一样席卷而过，将所有的海水掀翻到了空中，当海水重新回落到海洋之中时，骥星河的精神意识已经恢复了澄净。
    转向。
    在无数残骸构成的废墟，骥星河原本已经找到了一条能够通行的捷径，虽然还是需要他很多时间，可相比于从其它方位尝试破开那些扭曲在一起的残骸，因为爆炸而狰狞无比的堆叠墙体，他最初所选择的无疑是一条捷径。
    可现在他却放弃了已经开辟半程的捷径，重新选择了一条布满钢铁荆棘的道路。
    因为他在内心确认了骥荣欣月随他而来时，在澄净的精神海洋之中高声询问，像是在斩心刀所形成的风暴之上，有万道雷霆宣泄着让世界亮如白昼的电光，以及让世界失去声音的爆鸣。
    “把我的，孙女，还！给！我！”
    心有灵犀一样的精神意志，并不是那么的恰如其分，但效果却是非常明显的。找不到路的感知能力，只是因为这废墟空间内并没有道路，而非失去了不见不闻觉察万千的直觉。
    骥星河‘看’到了一个方向，于是他转向了这个方向，以最暴力又最温柔的方式，开辟着一条能够让他找到骥荣欣月，找回自己孙女的道路。
    暴力是以身体的疯狂冲撞，是挥动钨钢金战刀的全力斩劈，是骥星河在做出了一个又一个疯狂的选择之后，再次做出了疯狂的选择。温柔是他的目标，是他想要完成汇合的骥荣欣月，是世间仅剩的血脉相连。
    在骥星河疯狂开路的时候，骥荣欣月同样在疯狂的开路。
    已经无法成为她依仗的联邦国士级或无双级机甲冠军侯，已经完成了被造成以来最重要的使命，即，保护着骥荣欣月穿过了杀伤力最强时期的核爆。
    冲击波在通道之中席卷而过的时候，已经开始冲锋的冠军侯像是龙卷风里的鸟儿，再怎么振翅也不能高飞。但冲击波来的快也去的快，当龙卷风呼啸而过却没能杀死被其席卷的鸟儿时，鸟儿恢复了振翅高飞的能力。
    玄武岩构成的坚实大地，在这场当量极大的核爆之中产生了严重的形变，那些作为支撑主体的金属，已经是再也没法提供支撑能力的残骸。
    被核爆扩宽的空间，充斥着超高温和能够穿透钨钢金机体的超强辐射，依然处于液态以及正在转化为液态的金属，让被扩宽的空间并没有多出能够顺利通行的大路，像是等待着吞噬一切的沼泽。那些未能熔化的残骸遍布，七扭八歪，像是恐怖故事里因为邪恶的女巫而怪诞的丛林。
    行路难，不止于此，还有即将崩溃的空间。
    产生形变的大地自有其张力，比被拉开的弹簧所拥有的能量庞大了无数倍，失去了金属的支撑之后，通道所在地下位置的上方，万万吨的玄武岩已经开始向下塌陷。
    帝国对众神山进行的改变，似乎并不被众神山所喜，这个异星第一高峰，想要恢复它原本的模样，并试图掩埋给它带来改变的帝国猩猩，以及，联邦人类。
    于它而言，联邦和帝国并没有区别。
    冠军侯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帮助骥荣欣月完成了她有生以来，最勇敢、最无畏、最疯狂的冲锋。原本想要帮助星月在这样的环境下，完成对冠军侯最精准有效之操作的星月，并没有从骥荣欣月的手中夺取冠军侯的控制权。
    事实上，星月已经无法像是之前一样，夺取冠军侯的控制权来限制骥荣欣月的疯狂了。
    因为骥荣欣月已经启动了冠军侯的超频模式，在和艾达康的对战时，直至此时都没有解除这种对于使用者负荷极大的操作模式。
    生物材料之中蕴含的气，在骥荣欣月第三段境的气激活之下，已经彻底的爆发了出来。像是瘸子、苏川云在面对艾达康的时候，全力以赴的爆发，直至生物材料的萎靡和消融。
    这很让星月担心在之后遇到艾达康的时候，骥荣欣月拿什么来阻挡艾达康的以气卸甲。
    但效果是明显的，骥荣欣月对冠军侯的操作，已经达到了星月都无法完成的程度。和操作水平本身无关，重点在于骥荣欣月拥有着星月一直未曾拥有，并羡慕过骥星河、李元霸、韩力、骥荣欣月等人所拥有的某种直觉。
    她在控制着冠军侯穿行于正在崩塌的空间时，避开了几乎所有会影响她机动能力的障碍，包括了在星月看来，是足以致命的塌陷灾害。
    但只是几乎，而非真正的全部。
    路是会消失的，是不存在的，当世间并没有路的时候，如何能够选择出最佳的那一条路呢？独行的骥荣欣月，并没有很多前驱者来帮她走出一条路来，那就只能靠自己破开一条路。
    用撞击的方式，是简单高效，聪明又愚蠢的。
    所以，当骥荣欣月侥幸至极的没有被埋入通道内部，反而像是用尽了一生中所有的运气，成功进入了跃迁基地的内部时，冠军侯真的已经到达了它的极限。
    已经被炸成废墟的场景，并不能看出来是跃迁基地的真正内部，之前防守在这里的帝国兵力，已经被核爆彻底的消灭了，没法再作为参照物。
    但骥荣欣月和星月都能够确定，她们两个已经达成了目标，因为持续坍塌的空间已经被她们给甩在了身后，这里的空间在残破严重的金属造物支撑下，保持着一定程度的稳定性。
    和骥荣欣月一样侥幸的只有空间，瞬间破开了第五道闸门的冲击波和超高温，从这一方向席卷向了非常深入的地方。没有钨钢金构成机体的机甲，常规的机甲和军械所拥有的防护装甲，很难挡住核爆产生的威能。
    那些并不具备装甲防护的帝国兵力，所穿的简约防护服不存在任何意义，它们的武器无法伤害到核爆威能。
    一时之间，骥荣欣月亦无猩可挡。
    但她和星月都面临着一个极大的问题，事关她们的生死，也事关骥星河的生死。
    “爷爷在哪？”
    “主公在这。”
    星月基于骥星河进入跃迁基地的出入口坐标，以及对这个跃迁基地第一次震动的震源分析，在骥荣欣月的可视窗口上显示出了一个方向。
    她其实想说大概在这个方向的，因为她真的没法确定，缺乏足够信息的情况下，饶是她身为联邦和帝国这两个已经接近星际时代的智慧文明，仅有的人工智能生命，也不可能得出精确的结果。
    但就像是骥星河在这一刻之前，已经认定她成为了人类一样，她除了分析运算的能力之外，诞生了她之前未曾拥有的，此时未经验证的一个能力——直觉！
    或许是因为她放弃了生存的机会，放弃了无尽的寿命，选择了陪同骥荣欣月一起进入十死无生的险地。或许是因为此时她身处于冠军侯的智能核心中，而冠军侯机体内的生物材料，持续保持着超频的状态。
    生物材料之中的气，和冠军侯的核聚变反应炉所产生的能源，产生了某种未知的能量反应，不仅作用在了冠军侯的机体上，也作用在了冠军侯的智能核心里。
    骥荣欣月没有深究星月给出的方向，她对星月的信任是无条件的，控制着冠军侯再次开始奔行的过程中，她感受到了操作的迟滞，冠军侯仿佛是生锈了一样。
    机体多次承受核爆洗礼的损伤，生物材料所构成的类神经链接系统开始萎缩，都让冠军侯无法再保持巅峰状态。
    但骥荣欣月却不在乎，她只是在奔行中问道：“还能帮助我爷爷吗？”
    这个问题让星月沉默了三秒，因为她也不知道答案，且没有直觉帮助。之前霸王甲帮助了骥星河稳固状态，冠军侯并不弱于霸王甲，所以在理论上也能够帮助骥星河，这是骥荣欣月要来营救骥星河的原因之一和底气之一，可现在损伤严重的冠军侯，还能发挥骥星河需要的作用吗？
    但她还是做出了回答，因为骥荣欣月需要一个能够支撑其继续向前，继续活下去的答案。
    “能！”
    星月语气确凿无比，心却在滴血。
    她能够清楚的看到骥荣欣月此时的身体状态，钨钢金以及很多金属，虽然都能够对核辐射进行隔绝，但这种隔绝都是有极限的。饶是以冠军侯，以及骥荣欣月此时所穿的单兵外骨骼装甲，所拥有的防护力而言。
    她这两天所承受的，也已经超过了她和冠军侯、单兵外骨骼装甲所能够超过的极限。
    第三段境的气，并不能让骥荣欣月像是骥星河一样，无视核辐射带来的伤害，无视异星恶劣的生存环境，甚至是以没有防护的身体承受一次脏弹的近距离爆炸。
    骥星河是第七段境，还有着丹劲之上身体掌控境界，骥荣欣月和他的差距何其之大？
    骥荣欣月快死了。
    星月这样想着，情绪变的更为复杂了起来，比人类所拥有的情绪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没有在这个时候劝说骥荣欣月回头，或者是在没有退路的情况下，利用她这个帝国必然渴求的人工智能生命，换取一个接受治疗的机会。
    就像是那几年时间里一样，星月坚信着：能救骥荣欣月的只有骥星河，就像是此时能救骥星河的，只有骥荣欣月一样。
    冠军侯，一定可以帮助骥星河。骥星河，一定能够拯救骥荣欣月。
    但就算是如此，又真的能够在帝国跃迁基地的内部，杀穿帝国必然正在构建甚至已经完成构建的阻截力量，完成跟骥星河的汇合吗？
    主公，快点来啊！——
    当骥荣欣月所驾驶的冠军侯，重新出现在跃迁基地指挥中心的大屏幕上时，骥星河尚未重新出现。这也就意味着，骥星河并没有完成脱困，甚至是可能已经死了。
    所以，即将和武帝三世汇合的艾达康，再一次停了下来。
    “我去找骥荣欣月，那个人工智能生命就在冠军侯里，它没有机会逃走的。”
    这是此时帝国最好的选择，地面战事虽然因为基地内部的混乱，劣势越来越大，但只要帝国能够杀死骥星河、骥荣欣月，夺取那个人工智能生命，帝国就等同于获得了胜利。而且是在面对联邦的时候，史无前例的伟大胜利。
    人工智能生命的价值，哪怕是不配合的人工智能生命，也值得帝国付出三个跃迁基地作为代价，甚至是以暂时放弃覆灭联邦占据蔚蓝星为代价。
    但艾达康并没有在出声的同时，直接转向骥荣欣月此时突进的方向，它似乎已经明白了一直摆烂的武帝三世，到底想要在这场战争中得到什么。
    事实如同它所预料的那样，同样正在和它汇合的武帝三世，拒绝了它的提议。
    “不，让他们爷孙俩见一面。”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艾达康说道：“但其实没必要这样，我们可以活捉骥荣欣月，然后再让他们见面，在我们能够控制的情况下。”
    武帝三世并不奇怪艾达康能够猜出来它的真正目标，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再猜不出来那如何能够有野心取代自己呢？
    它再次否决道：“在我们能够控制的情况下，骥星河不会做出我想要的选择。”
    艾达康沉默了几秒，然后说道：“我觉得他会。”
    “你怎么觉得，不重要。”武帝三世的语气越发威严，不容置疑：“我所认为的，才是你需要执行的。”
    艾达康突然笑了起来，无声的笑，它的语气略有嘲讽：“如果骥星河像伱一样，在给骥荣欣月进行传承之后，并没有失去力量呢？”
    武帝三世短暂沉默。
    它想要的很明显，正如李征帆之前所说的那样——进化。但帝国自武帝一世起，得到气的力量已经有三百年的时间了，却在遇到联邦之前从未有过实际意义上的突破，即，进化。
    这和帝国对于气这种力量的严格把控有关。它们没能发挥出这三百年间，上百亿猩猩和猴子所拥有的智慧。武帝三世虽然明白这一点，可过去是不可改变的，它只能向前看，于是看到了联邦，看到了人类。
    同为智慧生命，制度更具科研的优越性，武帝三世在知晓联邦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期待。
    事实如同它期待的那样，联邦和帝国都因为这场已经持续了近三十年时间的战争，而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科技发展速度。虽然主要集中在军工科技上，但科技是相辅相成的，科技树的生长必然伴随着很多枝桠的延伸。
    武帝三世在这场战争中，已经得到了它之前想要的：活着完成传承，解除神之血带来的诅咒。
    但这还不够，得到的同时总是会产生更多的欲望，已经获得了更强大的力量，完成了更高层次的进化之后，武帝三世还想要更多。
    于是，它的目光放在了骥星河的身上，放在了骥荣欣月的身上。
    它有一手好牌，却打的稀烂。它有很多棋子，却从未在棋盘上挪动。它身为执棋者，却在这一刻降临在它看不上、不在乎的棋盘之中。
    为的是什么呢？
    它开口回答了艾达康的问题。
    “那样，我会很高兴的。”
    “打不过也高兴？”
    “他们爷孙俩，一老一弱。你我兄弟，正值壮年。你在，怕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