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甲与刀

    骥星河的话，让听到的人和猩都震惊了，但却都没有办法进行反驳，因为道理很简单：
    骥星河不穿甲就会死，然后，骥荣欣月和星月也会死。虽然武帝三世不答应他的条件，骥星河也一定会穿甲进行殊死一搏，但之后无论是骥星河他们战死当场，还是借助六枚战术级核手雷的威能成功逃生，武帝三世都不可能达成它的目标。
    总不至于，武帝三世的目标，只是为了亲眼看到骥星河给骥荣欣月进行传承吗？就算真的是这样，骥星河也完全有理由不给骥荣欣月进行传承，在这样的境遇之下进行传承，那无疑是将爷孙俩还有星月的命运，全都送到了武帝三世的手中。
    不接受任何条件？
    武帝三世有说出这句话的资本，骥星河同样有逼他接受条件的能力——拿爷孙俩的命。
    但真要说起来，武帝三世其实并不介意骥星河会死，它今天摆出来的架势，其实就是要逼死骥星河，并利用骥星河死之前的爆发，达成它看到一部分未来的目标。
    然而现在，骥星河却提出了一种可能，而这种可能对于武帝三世来说就是更多的未来，它想要看到的未来。
    所以，骥星河、骥荣欣月这爷孙俩的命，就变的更为重要了。
    但武帝三世能否答应这些条件，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在骥荣欣月和星月去帝国营救骥星河的时候，武帝三世有把握拿到它想要的一切吗？
    骥荣欣月和星月当然会去帝国星，只要骥星河在帝国星，那这就是毋庸置疑的。就像是今天，她们两个会在没有充足准备的情况下，突进到了这个跃迁基地内营救骥星河。
    骥星河在帝国星的境遇，和今天身处于跃迁基地的境遇，必然是非常相似的——随时都有可能牺牲。
    想要像李征帆那样，在帝国待十年左右的时间，还能够利用交换俘虏的机会安然回归，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就算是骥荣欣月有机会再次活捉艾达康，武帝三世也不可能拿骥星河来换艾达康，而除了艾达康之外，帝国还有谁值得用来交换骥星河这个联邦第一人呢？
    活捉武帝三世，比去帝国星营救骥星河的难度更高。
    武帝三世在沉吟思索的时候，艾达康已经彻底的心动了，它不止一次的想过活捉了骥星河之后的事情，特别是在它被骥星河俘虏过之后，可它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
    至于答应这场交易的那个前提，在艾达康看来根本就不需要思考，别看联邦现在已经在异星对帝国发起了总攻，眼看着就要攻陷帝国在异星的最后一个跃迁基地了，有了彻底将帝国从这个星系赶走的机会。
    可帝国真的要比联邦强很多，艾达康很确定这一点。
    只要武帝三世愿意，随时都可以调动大军、舰队、核武器，将众神山上的联邦兵力清扫一空。或者，是逼的联邦在众神山大规模使用核武器，以另一种方式结束联邦对一号跃迁基地的总攻，达成守住这个跃迁基地的目标。
    而当战场从异星换到了帝国星，联邦固然有大规模使用核武器的可能性，但联邦去帝国星哪有那么容易啊。哪怕联邦真的掌握了不被帝国掌握的跃迁基地，能够派兵到达帝国星发起进攻作战，以帝国在帝国星的种种布置，联邦的导弹很难成功穿透帝国的拦截网，联邦的舰队更不可能突破帝国的封锁。
    其中的关键点在于，帝国星上所有通往异星的跃迁基地，其实都在武帝三世的掌控之中，它随时都可以毁掉、占领这些基地，包括了东郭慈莲所代表的帝国反抗军目前掌握的那一个，从帝国星通往异星战痕峡谷的跃迁基地。
    “我觉得，可以答应。”
    并没有过多的深思熟虑的艾达康，在通讯频道内单独对武帝三世说道：“我们在生物材料的技术上是落后于联邦的，如果想要达成骥星河所说的那个可能，就必须要借助联邦的科研力量，星月如果去了帝国，它必然是不会配合我们的，哪怕我们活捉了骥星河、骥荣欣月。他们都不怕死，在完全没有希望的情况下，他们不可能配合我们找到进化之路。
    所以，我们应该给他们一个希望，让他们拿着我们想要的进化之路，来帝国星送到我们手中。”
    艾达康的道理很简单。
    可以用联邦的一些法律来进行解读，很多在人们看来应该千刀万剐的罪名，却并不会受到死刑的惩罚。近些年，联邦的议员们甚至是不止一次、不止一人提出要在全联邦彻底废除死刑，只是因为龙洲的主流意志是坚决反对才没能成功通过。
    但就算是在拥有死刑的龙洲，也并非所有人们认为该死的罪名都会被判处死刑。为什么呢？因为要给受害者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假如罪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在被发现之后是必死无疑的，那罪犯必然会最大限度的伤害受害者。反正都是死刑，那为什么不杀人呢？
    当然了，对于一些没有共情能力的罪犯来说，制定什么样的法律都不存在意义，他们就是能够展示出人类最没有底线的恶。但更多的犯罪者都是冲动型犯罪，在实施犯罪的过程中内心是非常恐惧的，所以会对犯罪手段以及恶果进行考量。
    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武帝三世如果什么条件都不答应的话，那无疑是彻底断绝骥星河、骥荣欣月这爷孙俩的生路，在他们明确表现出不可能投降，也不怕死的前提之下，武帝三世一意孤行的最终收获，可能只有一个会伺机报复帝国的人工智能生命。
    那其实挺恐怖的，以帝国在这方面的科技水平而言，几乎不可能对星月进行有效的限制，只能使用物理隔离，即不给星月联网、不给星月掌握帝国智械源代码的机会、不给星月进行物理操作的机会等等。
    但如果什么都不给，星月这样的人工智能生命，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似乎是听从了艾达康的建议，又似乎是想明白了这些道理，武帝三世终于出声，在骥星河距离死亡越来越近的时候。
    “她们可以离开，这个跃迁基地也可以当成是我送给骥荣欣月的礼物。”
    武帝三世答应了，又问道：“但你怎么保证，在你穿甲之后用冠军侯稳定了你的状态，并且没有了骥荣欣月和星月这两个顾忌的时候，你会束手就擒呢？”
    它对骥星河的了解，超过了艾达康。艾达康经过这个问题的提醒，也终于回想起了曾经被骥星河左右的恐惧：骥星河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没有顾忌之后束手就擒，而且，是在未来骥荣欣月、星月一定会去帝国星营救他的情况下。
    换成是艾达康自己，当然不可能做最后的挣扎，它可不想死，也不会在乎帝国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改变什么样的战略方针来拯救它，它只想活下去并一直活下去。
    但对于骥星河来说，当情况的发展和他所要求的达成一致时，死亡才是他最好的归宿——在一场代表了联邦和帝国个体武力之巅的战斗中。
    之前一直能够快速回应的骥星河，在自身即将死亡的时候，竟然沉默了片刻。
    于是都明白了，他真的准备死战。
    他现在可以撒一个谎，但谎言对于武帝三世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没有切实有效的方案，武帝三世就不可能答应他的条件。而且，是在骥星河所提出来的条件基础上，又增加了一些筹码。
    把这个跃迁基地送给骥荣欣月，和它按照骥星河的要求放弃这个跃迁基地，差距之大不是一点半点，不论是对于联邦还是对于骥荣欣月来说。
    于联邦而言，放弃这个跃迁基地的武帝三世，完全可以用这个基地继续消耗联邦的精锐兵力。联邦的人口总量虽然超过了八十亿，但却远远达不到帝国能够达到的全民皆兵，不止一代人之中选拔、培养出来的精锐，真的是牺牲一个就少一个。
    于骥荣欣月而言，不世之功唾手可得，年仅十二岁的她，将会成为联邦的无冕之王。骥星河的牺牲，将因此而被上升到一个更高的高度，未来骥荣欣月想要营救骥星河，就不可能只是她和星月的事情，也不可能只是独立团以及韩力、杰克森、杨安泰、屠远等人的事情。
    至于骥星河，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如果答应了他提出来这个条件，那就相当于彻底放弃了掌握自身命运的机会。
    而现在，骥星河必须要做出有效的回应了。
    “你说吧。”
    来不及思考这一刻，骥星河的心中有着怎样的挣扎，就全都听到了武帝三世早有准备的方案。
    “你答应骥荣欣月，你会活下去。”
    “……”
    艾达康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甚至怀疑武帝三世此时已经被人类的灵魂附体了，这算是什么解决方案？
    骥荣欣月的眼神却在这瞬间明亮了起来，驱散了之前如同被乌云遮掩了夜空的黑暗。
    星月亦如是，虽然她其实没有眼睛。
    然而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解决方案、一个要求、一句话，骥星河却像是说不出口一样。
    武帝三世没有催促，它知道有人会催促，效果比它说出来好很多。
    骥荣欣月在这短时间内想了很多，但所有的想法最终都被她强行斩去，斩心刀这项技能第一次被她运用的如此熟练。
    她轻声开口。
    “爷爷。”
    今日汇合之后，她一直没有喊出这个她喊出了很多次的称呼，就是不想让因为这个称呼而让她自己成为骥星河的负担，可就算是她不喊骥星河爷爷，骥星河就真的不把她当孙女吗？
    爷孙俩有将军和战士的身份、职责，但不管他们有着怎么样的身份和职责，相同的血脉都是不可能被抹杀的。
    “好。”
    骥星河像是答应了，又像是没答应，但武帝三世却没有深究的意思，它无声的笑了起来，而后威严又充满了力量的声音响起。
    “将军，请穿甲。”
    它并没有听到骥荣欣月之前说的这句话，但对于骥星河这个联邦第一人，身为帝国之主的它也会保持一定的尊敬。像是之前对李征帆，哪怕它经常把李征帆当成沙包，但李征帆能够在帝国活那么长的时间，已经能够说明它的尊敬了。
    艾达康同样心生敬意，虽然它认为骥星河选择死战的想法是极为愚蠢的，但它不能否认骥星河这个想法的伟大，以及骥星河在异星的这些年时间里，一次又一次在逆境中获得的胜利，所展现出来的精神意志和智慧。
    它开口道：“将军，请穿甲！”
    星月深吸了一口气，她模拟的，但又像是真实存在的，人工智能生命不应该有的复杂情绪，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她出声道：“将军，请穿甲……”
    略有余音回响，像是在荒漠中呼啸的风，像是悬崖边的呜咽，像是荡起的水波逐渐归于沉寂。
    但有人不甘心这声音的沉寂，又像是不甘心骥星河命运的沉寂。
    骥荣欣月卸甲了，在最危险又是最安全的敌境之中，她所穿的单兵外骨骼装甲悄无声息的开始折叠、剥离，一层一层的像是千疮百孔的心。
    她走了出来，站在了冠军侯的身旁，伸手牵住了冠军侯自然垂下来左手，她的身高是足够的，但她的手相对于冠军侯的手掌实在是太小了，她只能牵住其中一根手指。
    看起来小小的，像是她第一次见到骥星河的时候。
    咔嚓声随之响起，像是生锈了的机械轴承在强行运转，骥星河所穿的伤痕累累的单兵外骨骼装甲，同样开始卸甲。
    对于人类和猩猩们来说，骥星河的身材是高大的、健壮的，帝国有骥星河的影像资料。但当骥星河开始卸甲，展露出他此刻的样子时，人和猩都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
    形如骷髅，本应笔直的腰背，在失去了单兵外骨骼装甲的支撑后，弯曲的像是有千斤重担负在他的背上。
    破损的作战服上，干涸的血渍看起来很是狰狞，心口处嵌入的金属球周边，有蛛网一样的血渍和青筋，宛如择人而噬的寄生虫。
    这样的骥星河，刚刚竟然是想要死战？
    这样的骥星河，刚刚竟然杀穿了基地的防守力量？
    这样的骥星河，刚刚竟然威胁武帝三世？
    人和猩的心灵震荡中，骥星河走向了骥荣欣月，走向了冠军侯。而骥荣欣月却没有去搀扶他，似乎搀扶骥星河是对骥星河最大的侮辱一样。
    当骥星河走进冠军侯时，冠军侯被星月控制着坐在了地上，背后的驾驶舱入口很低，低到了骥星河抬脚就能够走进去。
    但骥星河没有抬脚，他看着骥荣欣月伸出了手。
    骥荣欣月牵住了他的手，第一次以低着头的姿势，强撑着身体站的笔直。
    又一次说道：“爷爷，请穿甲！”
    骥星河沉默了几秒之后，终究是只应了一声。
    “好。”
    他抬脚走入了冠军侯的驾驶舱，骥荣欣月松开了她不想松开的手，看着骥星河完成了穿甲。
    而后，回到了她的单兵外骨骼装甲所在位置，亦穿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