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甲与刀

    宏观上，骥星河消瘦至干瘪的身材，迅速向饱满的健壮恢复。微观上，骥星河崩坏的基因在得到了充足，而又不再具备破坏性的能量之后，被迅速的修复着。
    像是被核辐射破坏了基因的病人，身体本应该以‘溶解’的方式化为一滩不可名状的血肉组织，却在开始‘溶解’之前被剔除了身体中所有的不良辐射，遗传基因中蕴含的信息，指引着身体通过进食、药物来吸收能量，重建出完整且健康的身体。
    骥星河此时能够运用的能量，远超人类通过进食等方式可以获取的能量，而且在吸收和使用的效率上，更是远远的超出。
    从圣晶中汲取能量的通道，并没有被关闭，甚至没有明显的缩小。但不受控制从中涌出的那些能量，在进入了骥星河的身体之后，有了更广阔的活动空间，又像是生存空间。
    冠军侯的机体类似于霸王甲，又比霸王甲更契合现在骥星河的状态，它比霸王甲多出了在体积上，比之骥星河的血肉组织更多的生物材料。而且，这些生物材料在之前的战斗中，出现了明显的损伤，它们在被修复的过程中同样需要消耗能量，而且消耗的速度极高。
    以至于一时之间，从圣晶之中涌出的能量，都没法完全填满冠军侯。
    于是，骥星河有了很大程度的自主权，比之他同时控制多架帝国亲王甲的时候更高。
    纯粹的使用和消耗、消化、吸收，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这些自主权的一大部分，即，骥星河能够以自身精神意志所控制的能量，全都被他用来修复自身和修复冠军侯，让圣晶能量拥有了更广阔的生存空间。
    良性循环就此形成，但能够撑到什么时候骥星河也无法确定，因为他不知道圣晶之中有多少能量，他不知道给骥荣欣月进行传承会消耗多少能量，他不知道在他和冠军侯恢复到巅峰状态的时候，又能否将汲取圣晶能量的通道关闭。
    他不知道的有很多，其中最关键的，就是骥荣欣月的意志。
    是啊，所有和武帝三世的谈判条件都是自己决定的，从始至终都没有询问过骥荣欣月的意见。对于一个普通的十二岁的孩子来说，成年人或许可以完全忽略其想法，但对于骥荣欣月这样的孩子来说，就算是骥星河也不能、不应该忽视。
    “你，确定？”
    骥星河的语气很平静，他没有问骥荣欣月想怎么样，因为他知道。
    “我确定！”
    骥荣欣月的语气很坚决，她没有任何犹豫的说道：“您同样确定，如果您去了帝国，我没机会把您救回来。您自己，也没机会拯救您自己。”
    骥星河去了帝国会是什么样的处境呢？其实是有参照的——李征帆，虽然李征帆当时是因为受了重伤，帝国想要让他活下来，就不得不对他进行全面的机械化改造，而骥星河并未受伤。
    但问题在于，骥星河比李征帆强大太多了。就算是武帝三世每天都把骥星河绑在身边，骥星河也有能力在武帝三世的眼前，杀死对于帝国来说很重要的猩猩、猴子，比如在帝国大朝会上的一次暴起。
    骥星河甚至是有能力杀死武帝三世，所以武帝三世又怎么敢一直把骥星河带在身边看守着呢？不放在身边，身处于帝国星的骥星河，有很大的机会逃离并造成极大的破坏。
    因为骥星河并不只是一个武夫，一个机甲战士，他还是联邦最顶级的机修师，说他能够用一把锉刀矬出一架机甲，绝对没有人怀疑，也不会有猩猩、猴子怀疑。
    那么，解决办法是什么呢？
    骥荣欣月不敢想象那样的画面，那样的骥星河，所以她在犹豫了多次之后，终于不再犹豫了。
    是的，骥荣欣月此时没有任何犹豫的声音，只是因为她已经想明白了，确定了，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又愿意为之付出的是什么。
    骥星河此时也明白了，通过冠军侯的视角，他只能看到穿甲之后的骥荣欣月，但视线中却浮现出了骥荣欣月最清晰的样子，不止是现在的，还有之前的。
    从六岁到十二岁，那个身高不足一米一的小女孩，已经可以跟很多成年人比肩。那个喜欢吃巧克力，却因为异星上的巧克力太贵而舍不得的小女孩，现在可以得到山一样高大的巧克力。那个被骥星河认为，应该有一些新衣服，比如公主裙的小女孩，已经穿了很多年的作战服。
    她还没有长大，但她真的长大了。
    像是她的父亲，在被人们视为孩子的时期，说出了要去异星参战的豪言壮语，最终，她的父亲做到了，虽然代价是死亡。
    冠军侯和单兵外骨骼装甲之间的通讯频道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骥星河不知道该怎么反驳骥荣欣月，就像是他当初无法扼杀骥辰星天真的理想一样。
    身体的状态逐渐恢复，冠军侯的生物材料连同人造神经系统，都在逐渐恢复着。几分钟之前，被跃迁基地的猩猩和猴子们，认为是最弱状态的骥星河，逐渐恢复了强大，并且更加强大。
    实力，从来都是信心的源泉。
    “爷爷。”骥荣欣月继续用坚决的语气说道：“所有人都记得您说过，您是第九段境，武帝三世，只是第八段境。”
    骥星河突然笑了起来，他不止说过这样的话，他还当着很多人的面说过，如果武帝三世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就一定能够杀死武帝三世。
    而现在，武帝三世来了，他却选择了谈判。
    为什么呢？
    “如果我千辛万苦终于能够和您并肩作战，却成为了让您不再强大的负担。”
    骥荣欣月像是听到了骥星河的心声，她的语气转为柔和，说出来的话却更加坚决：“那我会希望，用我的牺牲来换回那个强大的您，换回联邦个人武力最高的那座山。就像是，那些叔叔伯伯们，就像是，我的父亲。”
    星月想哭，她比任何人包括骥星河在内，都知道骥荣欣月有多么不愿意提起‘父亲’，但现在，骥荣欣月却在短短的几句话内，连续提到了两次。
    而且，她是在威胁她的爷爷。是的，骥荣欣月是在威胁。
    “好！”
    骥星河一如之前答应骥荣欣月的那个要求时一样，简单又不简单的应了一声，不同的地方在于，骥荣欣月刚刚的要求是在武帝三世的逼迫下提出来的，而现在的要求是骥荣欣月的主观意志。
    她笑了起来，灿烂的像盛开的花一样。
    “将军，您确定，在您给我进行传承之后，您不会失去力量吗？”
    从这一刻开始，她成为了指挥官，虽然她能够指挥的只有骥星河、星月，但她却有了决定他们三个命运的权力，以及，决定很多人、很多猩猩猴子命运的机会。
    骥星河同样更换了称呼：“上校，我确定。”
    “那就开始吧，如果您准备好了。”
    “当然。”
    “请不要忘记，您刚刚答应过我的。”骥荣欣月的语气严肃：“将军，从现在开始，那是命令。”
    “是，上校，我不会忘记你的命令。”
    传承就此开始。
    早就已经领悟到一种方法的骥星河，在武帝三世的提醒下，已经掌握了另一种方法，也必须要掌握另一种方法。
    是的，他刚刚欺骗了武帝三世，武帝三世所说的那些并非都是他已知的。就像是他刚刚答应骥荣欣月的‘不要死’，同样是欺骗骥荣欣月和武帝三世的。
    武帝三世了解他，但还不够了解他。他能从一个普通人变成联邦上将，同样能够从联邦上将变成一个普通人，而普通人都是会说谎的，没有例外。
    但现在他不能再欺骗骥荣欣月了，包括了，他关于九段境的划分——第九段境，参照标准，我。
    从圣晶中涌出的能量，被迅速转化成了能够被骥星河掌控的气，之前也是这样的，只是很容易就能够达到的阈值，而现在有了冠军侯的机体，阈值变的更高了。
    这些气顺着冠军侯的钨钢金机体，快速到达了骥荣欣月所穿的单兵外骨骼装甲机体之上，同样是钨钢金锻造的机体，对于气有极高的传导效率。
    一套神经系统，出现在了骥荣欣月的体外，如果用特殊的光谱成像，就能够看到如同蛛网一样攀附在骥荣欣月身体上的能量，它们像是探针一样延伸到了骥荣欣月的身体之中，并和骥荣欣月身体之中的神经系统完成连接，类似于机甲的神经链接操作系统和脑机接口之间的关联。
    这些能量让骥荣欣月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同时也失去了对单兵外骨骼装甲的控制权，如同以气驭甲，但骥星河驭使的不仅仅是机甲，还有骥荣欣月的身体，以及更多。
    骥荣欣月的装甲带着她，走到了冠军侯的身旁，两者如同之前一样牵着手，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形如一体。
    传承到此时才真正的开始，武帝三世所说的，以基因来填充神经系统的说法其实并不准确，真正的核心在于基因之中蕴含的关键信息素的传递。
    以气为通道，骥星河身体之中能够诞生气，并让他拥有第七段境力量的基因信息，如同数据一样被传输到了骥荣欣月体外的神经系统之上。而后通过神经系统和神经系统的连接，以传承的方式开始改变骥荣欣月的基因之中蕴含的那些关键信息素。
    骥荣欣月的血脉，本就来自于骥星河，她体内的气，同样来自于骥星河的恩赐。
    同源同种，信息的传递效率更高，像是在同一个硬盘分区的不同文件夹移动文件。
    骥荣欣月的基因信息开始改变，而这种改变并不完全是良性的，因为两者的基因并非完全相同，缺失的信息素和多出来的信息素，让那些已经习惯以骥星河的基因为‘生存土壤’的力量——恩赐特性，非常的不适应。
    像是习惯了蔚蓝星生存环境的人类，在没有防护装备的状态下来到了异星的环境中，重力和大气密度、构成的不同，以及无法被大气层隔绝的各种宇宙辐射，都会给人类带来致命的伤害。
    回到蔚蓝星，或是回到宇宙飞船里，这是人类处于这种环境变化下的迫切想法。而对于骥星河要传承给骥荣欣月的恩赐特性而言，则是想要迫切的回到骥星河的身体之中。
    但骥星河以强大的精神意志进行了阻止，以至于恩赐特性在没有退路的情况下，开始恢复它们原本的破坏特性，如同骥星河刚刚得到气的力量时那样，源自于辐射的力量从未丧失其给人体，以及各种物质生命带来损伤的本质。
    本就应该多次承受核爆洗礼，而遭受了严重核辐射损伤的骥荣欣月，在这样的破坏下身体开始崩溃，从身体之中最重要的遗传基因开始。
    骥星河在穿甲之前所承受的，正在骥荣欣月的身上重演。
    能够清楚感知到这些的骥星河却并没有停下来，继续维持着信息素传递的同时，他开始放任那些圣晶能量涌入他的身体，并且不再进行全力转化，也不再用那些能量修复冠军侯。
    他尚未恢复完成的身体，再次开始了崩溃，从遗传基因开始，比之前更为迅猛。
    爷孙俩的身体同样开始崩溃，传承的通道却并未中断，骥星河不再阻止恩赐特性的回归，让那些恩赐特性‘看’到了他的身体状态，看到了他这幅身体的未来。
    到达了异星的人类，在不能适应异星恶劣环境的情况下，想要回归蔚蓝星。可在他们准备回归的时候，却看到蔚蓝星被一颗直径上百公里的陨石命中，而后开始崩解，他们会怎么办？
    留在异星，并尽一切可能改造异星的环境，至少也要建造出一个适应人类生存的基地。
    传承亦是如此，当代表了骥星河恩赐特性的那些信息素，只剩下骥荣欣月的身体这唯一的‘生存土壤’时，它们只能留在骥荣欣月的身体之中，并开始改造骥荣欣月的身体，使其能够适应它们的生存。
    当骥星河的意识已经模糊，以最后的执念关闭了传承通道时，他的身体再次开始恢复。
    好在，有圣晶之中似乎源源不绝的能量维系着，他不用真的死去。
    “星月！”
    骥星河艰难出声，他甚至暂时失去了感知骥荣欣月状态的能力，而骥荣欣月的声音也未曾响起，这让他的心很慌乱。
    再有把握又如何？
    “主公，欣欣的身体机能正在恢复，她的心脏还在跳动，很有力量。她的新陈代谢系统……没事的，都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星月的声音同样很慌，身为人工智能生命的她啰嗦了起来，说了很多无用的信息，重复了很多遍没事的。
    甚至足够骥星河在又一次恢复身体状态的过程中，恢复一定的力量重新开始感知骥荣欣月的状态。
    “恩，没事的，她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的。”
    骥星河的声音从虚弱逐渐变的有力，只在一句话之间，他确定传承已经成功了，还能够确定他并未失去他的恩赐特性——希望，从来都不是属于一个人的。
    星月从骥星河的声音中得到了信心和力量，她吼了起来：“主公，我们怎么打！”
    是要打的，当骥荣欣月索要指挥权的时候，他们三个就一定会开打，不管他们面对的是谁，面对了多少，又身处于何地，无论结局是什么，都一定要打。
    骥星河全力以赴的恢复着自身的状态，感知着骥荣欣月的状态，他的声音再次洪亮了起来，但不像将军，而是像一名士兵。
    他说：“星月，我们的指挥官是，骥荣欣月上校！”
    指挥官骥荣欣月上校似乎听到了骥星河的声音，于是恢复了意识，她美丽且并未失去童真的脸上，露出了凶狠的笑容。
    她说：“是的，我是我们的指挥官，我的命令是——我们，都要活着。现在，骥星河将军，您，愿意担任我们的战斗指挥吗？”
    “我愿意，指挥官阁下。”
    “请说明您的战术。”
    “我的战术是，以基地的跃迁区域为攻击目标，我们，毁了武帝三世回家的路，然后，杀死它。”
    “是！”“是！”
    过家家一样的对话之后，联邦和帝国的命运或许会因此而改变。
    似乎是察觉到了某种变化，又像是早有预料，武帝三世的声音响起。
    “一定要打吗？”
    艾达康霍然一惊，它同样有所预料，就像是它刚刚以嘲讽的语气提醒武帝三世时，所说的那些理由一样。可问题是，如果打起来的话，骥星河、骥荣欣月，甚至是星月，真的可能会死啊。
    虽然现在看起来，这样对于它更有利，但是……
    “骥星河，你冷静点。”它急切的提醒着。
    而回应它们的，是三架同时开始冲锋的机甲，一大两小。
    骥荣欣月、星月，以弱小的状态跟着骥星河所驾驶的冠军侯，向着死亡发起了冲锋。
    或许，这种精神意志才是真正的传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