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甲与刀

    十三岁的秦王战，已经有了大人的模样。藙
    他长高了很多，见到人的时候，脸上总是洋溢着热情的笑容，说话的时候，笑容又变得谦逊起来，言谈之间已经学会了尊重他人的想法。
    曾经顽劣的他，像是终于懂事了，变成了大人们喜欢的样子，成为了人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但骥星河注意到，秦王战变瘦了，曾经的小胖墩，现在像是一根竹竿。
    “骥爷爷！”
    秦王战的声音很响亮，语气没有半点犹豫，脸上是久别重逢的故事里出现最多的笑容——生疏又亲切。
    骥星河注意到了秦王战的眼神之中，隐藏的某种情绪，感受到了秦王战的气场中，被压制的某种冲动。就像是他在战斗的时候，能够未卜先知的感知到视距之外的变化一样。
    他看着站在冠军侯机体前，仰视他的秦王战，认真的想了想之后，语气严厉了起来。藙
    “我教过你，要做最真实的自己，你忘了吗？”
    秦王战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眼神中隐藏的某种情绪扩大了一些，他的语气稍有委屈：“骥爷爷，我是在做自己啊，我想要成为机修师，现在已经成为了机修师。真的，我通过了考核，拿到了四级机修资格证，没有开后门的。”
    联邦的机修师现在也是有证的，因为骥星河、沉木的原因，一共有九级，一级最低，八级的考核比之八级钳工的考核难度也不差多少了。不过现在达成的人数不少，因为骥星河的恩赐带来的身体机能全面提升。
    以秦王战的年龄，还有他真正开始着重机修方面技能学习的时间，其实只有三年半而已，真的已经很了不起了。当然，这也和资源的充沛有关，再怎么不开后门，身为联邦王牌机甲战士，独立团副兵团长秦佟唯一的儿子，能够得到的教育资源、练习资源，必然是联邦顶级的。
    不过并没有人对此有意见，秦佟活着的时候没有，牺牲了之后，就更没有了。
    人们厌恶和无法接受的，从来都是英雄的余荫过于绵长无度。
    “是吗？”骥星河的语气依然严厉，有了质问的意思，眼神带来的压迫是成年人都无法承受的。但秦王战却承受住了，他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点了点头，语气比刚刚更委屈了一些。藙
    “骥爷爷，是的啊，您要是想说我不应该来……但我真的很想来啊，您让我做最真实的自己，我做了，所以我来了。”
    骥星河有些于心不忍了，可还是保持严厉的语气和压迫感。
    “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这个。”
    “……”
    秦王战低下了头，肩膀抖动了几下，似乎是在忍着。可终究是没忍住，他再次抬头时，脸上已经是嘲讽的表情了。
    “您是说，我一直叫您骥爷爷吗？”
    骥星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但却什么都没说，用眼神示意秦王战继续说。藙
    突然放下了某些负担的秦王战，脸上的表情从嘲讽又变成了自嘲和无奈，他的语气恢复了他顽劣时候的调子。
    “我也不想的啊，我应该称呼您骥将军，称呼您总司令，称呼您兵团长、教官。可我妈说，我爹死了，以后我就没有依靠了。我妈还说，人们对我爹的敬意是有时效的，有一天所有人都会忘了我爹是为了联邦，为了全人类才牺牲的。
    我妈一直说，一直说，一直说，她一直说啊！”
    秦王战开始嘶吼，变声期刚刚结束的孩子，嗓音再次尖锐了起来，像是指甲摩擦黑板。
    “她说，我爹您手下的兵，是跟着您一起冲锋的时候牺牲的。
    她说，我爹其实可以不牺牲的，只要您愿意再等一等，可您不愿意等，一天都不愿意等。
    她说，您一定会记着我爹的贡献，您一定会愧疚我爹的牺牲，您一定会照顾我的。藙
    您记着吗？您愧疚吗？您会照顾我吗？”
    秦王战的嘶吼声缓和了一些，只是脸上的表情却更自嘲了，全然不像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就像是骥荣欣月从来都不像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一样。
    他和她的共同点不止于此，还有——他和她的父亲都牺牲了。
    但不同的地方也有很多，比如，他的爷爷不是骥星河。
    “她是不同意我来的，但她一直说啊，说的我都烦死了，于是我就说，我要来认您当我干爷爷。”秦王战的表情得意了起来，像是考试满分的孩子，他继续说着：“她还是不同意，于是我就说了她说的那些话。我还说，骥荣欣月能在十二岁的时候就成为联邦的次星河级机甲战士，就是因为她是您的孙女。
    我还说，骥荣欣月的第一架机甲冠军侯，比我爹的机甲都要好。我还说，骥荣欣月第一次参战的时候，有整个独立团给她当保镖，我爹也是她的保镖。我还说，骥荣欣月能够成为比我爹更厉害的次星河级机甲战士，就是因为您给了她恩赐，没给我爹的第三段境恩赐。
    可她还是不同意，哪怕我只是想当一个机修师，不是想当一个机甲战士。藙
    因为，我爹牺牲了，就在这里，就在我要来的这里！”
    得意的秦王战，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满是泪水，像是被一盆冷水泼在了脸上。
    他又咬牙切齿了起来。
    “最后我说……骥荣欣月是女孩子，而您唯一的儿子已经牺牲了，和我爹一样牺牲了。您不止一次的说过，您不会再结婚生孩子了，我妈知道，女孩子嘛，早晚要嫁人的，生的孩子也要跟别人姓。她觉得，骥荣欣月会和她一样，呵呵……
    】
    是的，骥爷爷，我跟我妈说，骥星河的骥，早晚有一天只会出现在历史课本上。而您是一位老人，您再强都只是一位老人，您会有传宗接代的观念，可您又不愿意再传宗接代了。
    所以，只要我来异星求着您，您就会收我当您的干孙子，您就会给我改个姓，您要是想给我改名字我也没意见，骥王战，确实没有秦王战好听。
    我妈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来异星，您不是要回蔚蓝星的吗？藙
    我说，要是等您回蔚蓝星了，可就不止我一个人要当你的干孙子了。而且，都是像我一样，您没法拒绝的孩子，没了爹的孩子！”
    像是宣泄完了的秦王战安静了下来，但只有十多秒的时间而已，就再次回到了刚刚见到骥星河的样子，回到了大人们最喜欢的模样。
    他用略有委屈和谦卑的语气说道：“您别怪我妈，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一百一十九天十四个小时三十五分钟之前，她不是这样的。您要怪的话，就怪我吧。”
    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吗？
    骥星河突然陷入了回忆之中，整日相当于不间断的恩赐，还有保留那些生物组织带来的痛苦，让他逐渐忘了时间。
    如果不是戴维斯没办法，在私下里联系了刘勉，他甚至都忘了第二战区的司令已经是戴维斯了，可因为他一直留在第二战区，戴维斯却不敢来。
    现在，戴维斯来了，秦王战也来了。马二狗和林殊，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到了，只是并没有来见他，一直跟在骥荣欣月身边，参与着以无名之辈为核心的全新独立团的作战训练。藙
    骥荣欣月的风格，跟骥星河并不一样，虽然她在有些时候比骥星河更冲动、更疯狂，但在没有需要她疯狂的时候，她的所作所为在陈迅、刘勉、姜云等人的评论，都是正统到任谁都挑不出毛病的。
    草台班子一样的星河小队、独立团，在骥星河的带领下强行参战，总是以少敌多打着最艰难的战役。就像是骥星河刚来到异星的时候，必须要抓住每一次参战的机会。
    他们创造了很多被称之为奇迹的战斗，被万万人称颂，可他们又有多少可以避免的牺牲呢？
    正像是秦王战所说的那样，骥荣欣月的起点很高，高到了他爹秦佟在异星征战十多年，战至牺牲的时候都比不上。
    不止是资源和实力的起点，还有参战的时机。
    骥荣欣月并不需要像骥星河他们一样，打很多没办法准备、等待的仗，现在的局势对于联邦来说非常好，她可以有更充分的准备，以最强的状态，打必胜的战斗。
    与之对比的是，秦王战的起点是什么呢？藙
    秦佟很强，但秦佟的军衔并不算高，只是上校而已，只是机甲战士而已。独立团副兵团长的职权，因为独立团的特殊性，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处。而联邦现役的、退役的上校，有上万人之多，如果算上牺牲的那些被追授了更高军衔的……
    很遗憾的是，秦佟并不能在牺牲之后被追授将衔，联邦的校官和将军之间，有着堪比生与死的巨大鸿沟。即便真的追授了也没有什么意义，只是虚名以及并不算多的抚恤待遇而已，并不能改变多少。
    那些余荫，或许能够让秦王战在蔚蓝星上，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过一辈子中产阶级的生活，如果秦王战会理财和投资的话，还能够过着食利阶层的生活。
    但这是起点，也是终点，又怎么能跟已经光芒万丈，并会继续释放夺目光亮的骥荣欣月比呢？
    还有很多很多孩子，又怎么能跟秦王战比呢？
    牺牲的人们，是为了活着的人们能够更好的活下去。活着的人们，有权力让自己更好的活下去，并向着他们许下的承诺向前进。
    秦王战没有错，秦佟的妻子没有错。藙
    我，也没有错。
    骥星河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什么都没有说，等待着秦王战的情绪真正恢复了平静——这个孩子比他预想中更坚强，也更勇敢。虽然偏激，但却能够保持理智，像是之前质问‘凭什么’的骥荣欣月。
    而后招了招手，秦王战随之缓步向前，恩赐就此开始，第三段境的恩赐。
    骥星河留在异星所进行的恩赐，并非全都是第三段境的恩赐，那会极大的减少他进行恩赐的效率。而是根据相关部门的安排，对部分科研人员、医疗人员、战斗人员等需求更高的人员，进行第三段或第二段境的恩赐，绝大多数人得到的恩赐其实只有第一段境。
    也正是因为多数是第一段境的恩赐，骥星河才能够每天进行总计十八个小时，间断六次的恩赐。平均，每分钟完成一次，成功率随着他境界的提升，也有可能是因为获得了胜利之后，所有人的精神状态都更加饱满、愉悦、轻松，所以提升至75%的程度。
    但给秦王战进行第三段境的恩赐，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排。可惜的是，骥星河真的只能进行第三段境的恩赐。
    截止到目前，全联邦成功突破至第三段境之上的人，只有三个：骥星河、李元霸、骥荣欣月。藙
    但在基数上，根据相关部门从东郭慈莲所领导的帝国反抗军，那里得到的情报来看，已经达到了帝国的三分之二，并且增速已经超过了帝国。
    这可是三百年和四年时间的差距，是骥星河跟武帝三世、艾达康这两只猩猩之间的差距，竟然就这样被骥星河以一己之力给追上了。
    可就算是这样的骥星河，依然有人怨恨和不满。
    成功接受了恩赐的秦王战，心安理得的表示了感谢，并又一次着重强调了他对骥星河的称呼——骥爷爷。
    骥星河没有说什么来开导秦王战的心结，他相信能够说出刚才那一番话的秦王战，内心的坚强和勇敢，足以让他自己在成长过程中释怀。就像是，骥荣欣月一样。
    而且，秦王战会和骥荣欣月一起并肩作战，以机修师的身份，只要秦王战愿意、不后悔、保持理智。
    “去找沉木报道。”藙
    “好的骥爷爷，我这就去找沉木叔叔报道。”
    “恩。”
    “骥爷爷再见。”
    秦王战笑容满面的摆了摆手，像是刚才的宣泄并没有发生过一样，但走到了骥星河的专属病房门口时，却又停了下来，背对着依然身处于冠军侯里的骥星河出声。
    “骥爷爷，一会就要正式报道了，我要改成什么名字？”
    “不用改。”
    “好的。”藙
    秦王战没有犹豫的回应着，同时向前走出一步，精准的让感应装置成功感应到他，并自动开启了病房门。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不符合年龄的沉重，但动作却又像是终于放下了某种负担一样轻松了很多。
    矛盾的秦王战，站在门中转身看向了骥星河，眼神中的情绪和脸上的笑容终于一致了。
    他说：“兵团长，我会造出一架全世界最强的机甲，您，还会参战吗？”
    骥星河曾经听过秦王战说这样的话，但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他点了点头。
    “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