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继业叹了一口气,接言道:“当日小叔若非也是因此理由未带李家小姐离去……那李晋川想是不会使她心境受损而答应婚事。”
“此话怎讲?”林婉真疑道。
“当日折家向李家提亲之时,那李彝殷本也不反对,只是提出要我折家归顺于他。那时正值契丹挥师南下中原之际,折家不愿看到契丹人烧杀抢掠使百姓受难,便是举兵驱逐契丹人,自是不会投靠拥兵自重、不顾中原百姓生死的李彝殷……”
“于是李彝殷立马就反对婚事,李家小姐那时生有让小叔带她离开银州的心思。但小叔心恐因此使李彝殷有了借口,发兵府州使百姓受难,也就未敢带她离去……”
折御勋接言道:“那李晋川便是以此事相激他女儿,说是折家生了一个好儿郎,能为了百姓安生牺牲自身幸福……那李母也是哭闹起来,道是自己生了一个不会为父母分担忧愁的不孝女儿,更又说了无颜见人要生要死之类的话语……”
“想是李晋川夫妇的一番言论,使李家小姐心境有了感触,加上那年仲秋小叔未能如约与她相见……却是使她答应了与析逋支的婚事。”
折御勋言语一顿,摇了摇头又道:“听完那客栈老板娘的讲述,小叔也未曾作言,只是一人喝了几坛烈酒,待第二日天亮之时,我却是发觉小叔已是离开……”
“但猜他定是前去凉州探望李家小姐,我心恐小叔悲伤之下有所闪失,便一路向西寻去,可惜我修为不高,加上路径不熟,却是未能在途中将他追上。”
“待到了凉州,我寻了一个路人打听……方是知道那析逋支此下已是凉州刺史的身份。那时我便寻到刺史府,伏在暗中,从未时到次日卯时,却是未见小叔身影。”
“心疑之下,我便在城中寻到一位党项人,花了银两让他帮忙打听一下,刺史府这几日的情况……却是听说在我来到凉州的前一夜晚,刺史府中抓到了一名刺客,对于刺客是何模样、关在何处,那人却是打听不到。”
“我猜定是小叔出了意外,心知自己武功低微,便是赶回府州向家父禀告此事。家父认识一位凉州城中的党项人,便是修书一封让两位军中两位供奉带去与他,打听一下那刺客的情况。”
“待那两位供奉离开一天之后,却是有人带来了析逋葛支的手信,说是要救回小叔,须要军粮万石,茶三千斤、白银五千两方可,且只以两个月为限……”
“家父一番思索,便是猜岀了李彝殷将其其侄女嫁与析逋支的原因。那析逋支身边定有李彝殷安插的暗线,当得知小叔被擒之后,李彝殷必会使人煽动析逋支开出这些条件……”
洛逍遥疑道:“恩公是说这些换回折大哥的军粮茶银条件……是李彝殷暗中使人让析逋支提出?”
“不错。这析逋支已是不服中原朝堂节制,当日河西节度使申师厚逃回开封之时,命其子申万霖为凉州留后,而这申万霖却是析逋支使人所杀……而李彝殷心知小叔与其侄女情深义重,来日必会寻去凉州,就想挑起事端,以便他有借口夺取凉州。”
“小叔是我折家好儿男,又深得先祖父疼爱,若是先祖父未曾病逝之前,小叔寻去凉州受擒,先祖父必会使人前去要求析逋支放人……那析逋支杀了申万霖之后,自也不会给中原朝堂面子,定是不会轻易将小叔放走。”
“那时先祖父想是行用兵救回小叔之策,也会将此事禀与圣上知晓,而圣上对小叔亦是器重,但知析逋支有反叛之心,定然会同意用兵。李彝殷就会趁机献言,由他率兵前去攻取凉州……”
“如此听来,那申万霖被杀,或就是李彝殷暗中煽动析逋支而致……”林婉真言道。
“家父亦是如此作想。”折御勋点了点头,顿了一下,又道:“圣上心思用于诸边朝国,即使知道李彝殷有兼管西凉野心,权宜之下,定会同意李彝殷前去攻打凉州……此下也是亦然,若是知道小叔受擒,圣上倾力用兵江南的情况之下,不用李彝殷开口,必定会下旨与他攻打析逋支。”
“而凉州地处要冲,若为李彝殷所取,必会使他如虎添翼,西凉甘、沙诸州早不为朝堂所控,家父心猜李彝殷谋取凉州,是为他日用兵夺取诸州之用,届时整个河西之地为李彝殷所控,就会难以遏制于他。”
洛逍遥当日在府州之时,已是听折德扆言过李彝殷拥兵自重,心怀不轨。他虽不谙朝事,但也知若李彝殷势大,将会对郭荣大是不利,闻言便道:“此下纵使能筹得军粮茶银送去凉州,想那析逋支也是不会放人……”
“所以家父以为唯使人暗中前去劫牢救出小叔才为上策……而那两个前去打听的军中供奉回来告知,析逋支身侧有两位明窍境高手随护,家父恐人手不够,便让我来寻姐夫带人一同前去营救小叔。”
“那两个高手是为明窍境何等境界?”
“听那两位供奉称,那两人皆是番僧,其中一位是明窍山巅身手,另一位为明窍山腰境界……”
洛逍遥但见刘继业只是归真境修为,此下身边相随前去的三位供奉只是神念修为。而据他所知府州军中也只有一位抱丹小成修为的供奉,即使一同前去凉州,也绝非是相当抱丹大成的明窍山巅境之人对手,何况那析逋支身边定是还有诸多身手不凡的护卫。
从折御勋急于将事情告知自己来看,定是希望自己能够出手相助,想到此处,望向穆道承,“师公,弟子当日身受折大哥救命之恩,此下当是报恩之时……”
穆道承未待他将话讲完,截言道:“大丈夫恩怨分明,你当是要去将他救下还却恩情……”
林婉真心下一喜一忧,她心中对折德守甚为敬佩,亦是如自家兄长相待,听得折德守有难,自是生了相去营救之心。她当日在莫忘岛之时,见过穆道承因萧慕云寻仇折德守之事见责洛逍遥,但恐穆道承不会答应,此下闻言自是心有一喜。
却也知萧慕云的心结所在,但想萧雁北之死毕竟是与折德守有关,身为人子不去见恨反要营救伤害自已父亲之人,换成自己也是无法做到,便是担心萧慕云反对前去而让洛逍遥为难。
此时但见萧慕云站起身子,望向穆道承,“师公,那我们先行南下吧。”
话音一落,未与洛逍遥作言,便是转身行出屋外,又听穆道承哈哈一笑,起身走向萧慕云,倾刻间二人便是离了宅院而去。
众人一时惊疑之中,洛逍遥、林婉真二人心中皆是一叹,洛逍遥心知萧慕云未是放下萧雁北之死的心结,但想她不曾阻拦自己前去,心神便又一定,望着赵印山言道:“师叔可是要南下?”
赵印山哈哈一笑,“难道你怕师叔相随会拖累于你吗?”言下之意,自是要跟洛逍遥同去凉州。
洛逍遥心猜折御勋、刘继业定会知道萧雁北之死的内中原由,引见之时,只是以师公、师叔、师弟相称,之所以以‘师弟’相称萧慕云、林婉真二人,自是因为二人此时皆为男装打扮。
当萧慕云作言之后女声但出,又见她不言就里转身而去,此时回过神来的折御勋与刘继业便是猜出她的身份。折御勋一脸愧疚,“我知洛公子与小叔交情,实言相告小叔遇险之事,是有望洛公子相助,但绝无挟恩图报心思,却未料令师妹她竟是……唉,望洛公子见谅。”
洛逍遥闻言摇头道:“此下恩公与我见面,若是隐瞒不说,倘若折大哥因此有所闪失,却是让我一生难安。恩公此举是为光明磊落,也是未曾看低于我……”
“师妹心中有所困扰,也是人之常情,但她未曾阻止我前往营救折大哥,但如我师公所言,是为恩怨分明……恩公不必放在心上。”
刘继业点了点头,“小叔有你为友,当是他此生一大引以为幸之事。”
洛逍遥叹了一声,站起身子,来到院井,对相随的两个箭卫言道:“我有要事要去凉州一行,其中事由想必我师公会与师父告知,你二人先自回岛便是……”
原来楚南风为了联络方便,却是专门派了两位箭卫在明月山庄,本是跟随众人一路回岛,此下洛逍遥有事,自是打发他们先行回去。
那两位箭卫但见穆道承、萧慕云突然离去,心中已是惊疑,又听洛逍遥令自身回莫忘岛,一时间面面相觑不敢应命,在赵印山又重复一遍命令,方是告退离去。
箭卫离去之时,众人便也离开坞堡去往府州,折德扆未料到洛逍遥会来,他自也从折德守口中知道他身手不凡,心中自是大为惊喜。
将洛逍遥等人迎进厅中,便是商议前去凉州营救折德守的人手,一番商量后,决定除了洛逍遥、刘继业等人外,再带上府州仅有的一位抱丹小成修为的韩姓供奉,与两位神念大成高手以及二十名精干的护卫。
护德扆行事周密,已是让人弄到了凉州城大致的地形图,虽不知折德守关押所在,众人却也按着地图策划行事进退,一经决定了方䅁,一众三十人便策马疾驰西行,于四天后来到了凉州城。
大唐安史之乱时,吐蕃趁机东进,占据了河西大片疆土,后来吐蕃内乱,河西之地曾一度被大唐收复,但黄巢造反之后,天下大乱,河西之地却是为回鹘、党项以及吐蕃人瓜分占据。
凉州城虽几经战乱,但其地处要冲,是为河西都会,商旅往来众多,城中客栈自也不少。洛逍遥等人心恐人马众多为人所疑,便在城中一处繁华闹市中,寻了相邻不远的三家客栈分开落脚。
此下初秋时日,又地处河西,夜色来临却是比中原之地迟上近一个时辰,洛逍遥等人在戌时用过晚膳后,便在房中商议如何行事。
望着桌案上的地图,刘继业言道:“凉州之地豪强甚多,宅院中备有地牢的大有人在。刘某以为……那折逋支应是考虑到我等会来救人,想是不会将小叔关押在官衙之中。”
洛逍遥点了点头,“折大人曾吩咐此番前来去城中寻他党项族人打听。但想人心难测,不能相托他们去查探折大哥的关押所在……眼下可行之策,唯是潜入刺史府寻上李家小姐向她打探。”
折德扆是为党项人,城中居住的党项人中自是有他相识之人,众人手中的地图便是他第一次遣人来凉州时从相识之人手中得来。
在府州商议之时,洛逍遥当时心想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就未为反对折德扆的建议,而他几经江湖风险,对于人心难测深有体会,此下来到凉州,却是将心中所思言出。
“这李家小姐对折大哥一往情深,想必她也会图谋营救折大哥,待天黑之后,由我潜入刺史府中与她打听……”
众人之中唯洛逍遥一人是抱丹大成身手,气机可以做到收发自如,但想折逋支身侧有明窍山巅境高手,只有洛逍遥潜入才不易为人发觉,刘继业、韩供奉二人知他所言有理,互视一眼便是点头赞同。
“以防万一,师叔与韩先生、师妹三人可暗中伏在府外策应。”洛逍遥此下行事却也是小心谨慎不敢托大。
赵印山未知他几经风险,此下已非当初人心皆善为念的质朴少年,但听他行事布置周全,诧异之下也生欣慰,点头道:“好,就如逍遥安排,我与韩先生、婉真在外策应。”
洛逍遥望向刘继业,“我与李家小姐不熟,但恐她不会相信我是来救折大哥,恩公手上可是有物件能让她相信……”
刘继业笑了一笑,“我亦如公子一般与她不熟……小叔的生辰八字外人知之甚少,我想李家小姐应是会知道,我将它告知与公子,届时只要言出小叔生辰八字,李家小姐想是会相信。”
洛逍遥点了点头,便将刘继业告知的折德守生辰八字记下心中,待到亥时三刻天色大黑,便是与赵印山等人前去刺史府。
洛待来到刺史府,洛逍遥便从后院东侧院墙处潜入,隐在后花园一棵槐树下窥探,只见距有六七丈远的后楼廊道上灯笼亮明,正中厅屋门前站有两名侍女,但五间厢房房门紧闭,屋内并无灯火照明。
但想李敏雪应是住在这后楼之中,此下猜是去了府内别处,望了一眼枝叶繁茂的槐树,洛逍遥心念一动,纵身跃上树枝茂叶之中隐了起来。
过有半盏茶功夫,却见西面院墙处跃入一道身影,竟是一位蒙着面纱的黑衣人,只见那黑衣人疾步行上后楼廊道,却是直接推门进入厅屋,廊道上站立的侍女旋即随身而入,不一会儿,屋内便是亮起灯光。
洛逍遥诧异之中,又有所觉,忙运起‘平龙认’功法屏息静气。原来此时从前庭过堂处,一前一后行进两个人,借着园中石灯的亮光望去,只见走在前面的是一位年有三旬头饰檐帽,身着圆领锦袍,鼻梁高挺相貌英俊的汉子,身后跟着一位年约五旬的番僧,洛逍遥心头顿然一惊。
他此下是为抱丹大成之境,却是看出那番僧是为明窍山巅修为,且修有肉身不破功法,但想起明无当日在隰州之时,以肉身不破功法对抗楚南风而立于不败之地,心头自是大惊。见那番僧随护锦袍汉子的情形来看,心中又是猜想这汉子或是刺史折逋支。
只见锦袍汉子径自踏步行进厅屋之中,那番僧却是守在屋前廊道上,数息后,便听屋内传岀一道女声,“你二人先退下吧……”
便见方才进入屋内的两位侍女,行出厅屋向前庭而去,又听一道男子声音响起,“夫人方才是去往何处?可是去看了那折德守?”
洛逍遥心下一喜,立马断定方才进屋的锦袍汉子是为折逋支,而他口中的夫人当是李敏雪无疑。听折逋支口气,心猜刚刚所见的黑衣人是为李敏雪,想是她偷偷潜出府外探望折德守,刚一回来,折逋支便是来到后屋质问。
“你答应我不会伤害折大哥,却是为何下此毒手?挑断筋脉废了他的双腿……”李敏雪颤声道。
洛逍遥顿然一惊之中,只听折逋支冷笑道:“嘿嘿,我是答应你不伤他性命,却未答应你不打断他的狗脚,废了他的狗腿自是怕他日后再来骚扰夫人。”
“你……折大哥只是与我数年未见,前来探望……”
折逋支断言道:“前来探望?哈哈……若非心有不轨,何以会三夜半夜闯入我府中?若非巴桑上人发觉,嘿嘿,恐怕你已是与他连夜离去了。”
“我是与折大哥有过情缘,但嫁与你之后……生了术儿,却也断去与折大哥相处的心思,折大哥光明磊落之人,只要我与他道明心思,他日后也自不会寻来……”
“你嫁与我半年,不肯与我圆房,若非我用发兵攻打夏州之言逼你,你可是会与我同房生了术儿?”
“你……”
“我告诉你他的关押所在,就是要看你是否与他情丝未断……果不其然,你还是偷偷潜去探望。”折逋支冷笑一声,“你不想一想……以你区区固元小成的身手,何以那般容易避过护卫耳目,进入地牢见到折德守?”
“是你故意而为?”
“不错,我是要看你是否真的断了与他的情义,如今看你伤心欲绝之态……看来你对他还是情丝未了。”
“不过看过你如此心痛的模样,我心中却是万般痛快,哈哈哈哈,你可知……当你用性命逼我、不愿与我圆房之时,我就寻思着如何有今日的情形,哈哈……”
“你、你……你告书折家,说是只要筹好军粮茶银来赎,绝不伤折大哥分毫,此下如此害他……到时折家之人来赎,你如何交代?”
“折家之人无论是否带有军粮茶银来赎,待与我相见之日……便是折德守身亡之时。”
隐身树上的洛逍遥闻言心头大震,幸好他习了‘平龙认’功法,呼吸可以混同微风一般,若非如此,恐已是被那名唤巴桑的番僧发觉。
“啊?!”李敏雪一声惊呼。
“此事你莫要怪我,哈哈哈哈,这是你伯父李彝殷的意思……”
“这、这不可能……大伯他怎能会如此作想?”
“为何不能?他将你许配与我也是为了这一天。”
“这、这是为何?”
“你大伯想要夺取凉州之地,可惜名义上凉州是为中原朝堂属地,他自无理由攻打,此下想借我之手,挑起折家人寻我报仇……嘿嘿,如我所料不差,但若折德守一死,折家人未动,他便是会告与大周皇帝,请求发兵攻打凉州。”
“当日凉州留后申万霖为我所杀,大周皇帝想是已生攻打我凉州之心,但他忙于征战北汉,收复蜀国所占的秦、凤等州,却是无心攻打于我。”
“而大周皇帝对折德守大为器重,自与那申万霖不同,闻讯必是震怒。此下他又疲兵于江南,但若你伯父请求攻打凉州,想他会立马同意……”
“你是如何知道大周皇帝对折大哥甚是器重?”李敏雪疑道:“难道是大伯他告诉与你……”
“不错,哈哈……”
“那你知道大伯的用心,何以敢杀折大哥……让他有了借口攻打凉州?”
折逋支哈哈大笑,“李彝殷欺我无知,在我身边安插内线,引诱我杀折德守,想让中原皇帝支持他攻打于我,嘿嘿,我却是要让他不能如愿……从此不敢再生夺取凉州之心。”
“你……你待如何?”李敏雪疑道。
“我已将他安插在我身边的内线抓下,寻出他叫内线唆使我杀了折德守的书信,”折逋支笑道:“到时我将折德守一杀,然后再将你伯父的书信拿出交与折家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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