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髓地狱

第71章


  我还是瑟缩在旋转椅上,凝视眼前绿色罗纱的平面。在眩目的绿色中,我见到刚刚才发现的约图钉大小的黑色烧焦痕迹逐渐变成小黑人睑孔,张开大嘴,似乎正在哈哈大笑。我专注的凝视著
  「而且,更可怕的是,出现在报告中的自白和犯罪隐匿手段,紧紧的压制住我,亦即,如果这些调查报告公开,或是交付司法当局,第二天早上,所有相关单位都将视我为嫌犯,不仅这样,万一我需要站上法庭,就算我有文殊的智慧、富楼那的辩才,调查报告上的诡计也让我无法辩驳。接下来我就说明诡计可怕的内容,也就是我为何必须承认自己是进行这项令人战栗的恐怖学术实验的理由。」
  说著之间,正木博士在大桌子北端停下脚步,双手如同被绑住般紧紧交握於背後,回头望著我冷笑。一瞬间,他眼镜上的两片玻璃正面接收南侧窗外照入的蓝天光线,和他露出的洁白假牙一起反射阴森的亮光。见此,我不自觉栘开视线,望著眼前的黑色烧焦痕迹。但是,原本的黑人脸孔已经消失,同时也发觉自己双颊、颈项和侧腹一带起了鸡皮疙瘩。
  正木博亡默默走向北侧窗边。看了窗外一眼,马上回到大桌子前,态度比方才更随性,好像依然下在乎这样重大的事件般,充满嘲弄意味的继续说:「重点就在这里!你现在必须有自己是审判长的念头,严正、公平的审理这桩前所未闻、应用精神科学犯罪的事件,而我则是身兼检察官和被告两个角色,举发有关这桩事件的最终嫌犯,亦即,说明『W』和『M』行动的所有秘密,并同时自白一切……所以,你既是双方的律师,同时也是审判长,更是精通精神科学原理原则的名侦探,你做得到吗?」
  站在我身旁的正木博士从北侧踱到南侧来回走著,咳了几声。
  「首先从吴一郎见到对方拿给他看的绘卷,陷入精神病发作当时开始……大正十五年四月二十日,吴一郎和真代子的婚礼前夕,『W』和『M』确实都在离侄之滨不远的福冈市内。M因为刚至九州大学赴任不久,犹未找到栖身之处,因此投宿於博多车站前一家名叫蓬莱馆、兼营火车候车处的旅馆。蓬莱馆是间规模相当大的旅馆,房间很多,客人进出频繁,加上博多一贯简陋的待客习惯,只要付了钱,每餐有露面吃饭,就算半天或一整夜不见人也没人在乎,是很难取得不在场证明的地方。柑对的,W总是在九州大学医学院的法医学教室埋头於研究,忙碌时还会锁上房门,一切事情完全以电话联系,就算钥匙插在钥匙孔里,也绝不可以敲门,这是与法医学院有关者之间的规则和习惯。而且,W的神经质,别说工友和朋友了,连新闻记者都非常清楚,所以是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最方便之习惯。
  「另一方面,吴一郎在婚礼前一天出席的福冈高等学校英语演讲会的日期和时间,只要注意报纸的报导,一定能知道。吴一郎沿著铁轨步行回家的习惯也很容易得知,只要事先调查,马上可以知道。接下来就是……让在石头切割工厂工作的石切男一家人服用某种难以检测出来的毒物,以该日为中心,休息两、三天至一个星期,趁隙进行计画。在侄之滨这个半渔村,由於是福冈市的鲜鱼供应地,一向被认为是霍乱或赤痢之类流行病的病源地,所以要使用这类病源菌相当方便。不过这种病菌有时会因个人体质或当时的健康状况而失效,使用上有点麻烦,但,九州大学的法医学教室和卫生、细菌学教室在同一楼层,时时刻刻都在进行细菌和毒物的研究,要利用这种手法非常方便。反正,这桩事件的特徵就是,全部过程环环相把,没有任何误差出现。
  「接下来,假设当天吴一郎从福冈市郊的今川桥步行约一里回到侄之滨,依照户仓仙五郎之言,无论如何都必须经过那处石头切割工厂旁、两旁是山麓和田地的国道,这一点只要实地勘查过就能知道。田里麦穗已经长得相当高,只要戴著深色帽子和有色眼镜,围上领巾,戴著口罩,穿上夏天用的披风,静静坐在靠近道路的石头上或哪里,就能够让脸部轮廓和身材看起来像是完全下同的人,然後叫住回来的吴一郎,巧妙的施以诱惑,譬如说:『我是你已故母亲的朋友,在你还不懂事的幼年时期,她曾秘密拜托我一件事,我答应了她,所以现在为了完成诺言,才会来到这儿等你出现』。
  「只要像这样编个谎言,就算吴一郎再怎么聪明应该也会上勾。之後,拿出绘卷给他,表示『这是你们吴家的宝物,令堂说放置家中会影响孩子的教育,所以托我暂时保管,因为你明天就要成为一家之主,所以前来送还。也就是说,这是你和真代子成婚之前,无论如何都必须先看过才行的东西,其中描绘你的远祖一对夫妇无上的忠义和极致的爱情,虽然关於这卷绘卷有各种恐怖的传说,也严禁给心情不够冷静的人看到,不过那完全是迷信,事实上,里面是非常完美的的名画和名文,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就在这里观看,假如不喜欢,再交回给我保管也无所谓。
  『若在那块高岩後面看,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如果是我,这么说是最能激起我的好奇心的一番话!反正不管如何,吴一郎上勾了,依言在岩後展开绘卷,凶手则趁此时逃离,这并不会很困难。
  「接下来是两年前的事件,也就是大正十三年三月二十六日发生的直方事件。当天晚上, W和M也确实都在福冈市。这是因为前一天的二十五日,M很难得去到九州大学,先见过当时犹在世上的精神病学教授斋藤博士和一干旧识後,求见校长、提出论文,并取回自毕业以来就寄在校方的银制手表。住宿处仍是蓬莱馆。另外,W从当时就居住在现在的春吉六番町家中,过著单身生活,家里只有一位帮忙煮饭的老婆婆,所以要趁天黑以後悄悄离家,直到天亮才回来而下被人察觉是相当容易的。亦即,两人的不在场证明都很不明确。……当天晚上九点左右,一辆崭新的箱型计程车在阴霾夜空下离开福冈向东疾驰。车上的人一副以煤矿致富的土财主模样,说『已经没有往直方的火车了,但是我忽然有急事前往,请你全速赶往直方』……」
  「什么……那么,吴一郎的梦游症……」
  正木博士踱过我面前,回头冷笑说:「那是骗人的,完全是谎言。」
  「……」我的脑髓有如电扇般开始旋转,身体自然的倾向一侧,彷佛就要倒下,勉强抓住椅子扶手才撑住。
  「如果有那样的梦游存在,我不会有脸再见你。首先,顶住厨房後门的竹棒掉落的说明相当含糊,如果说有人戴著手套伸入门缝,试图用手指夹住竹棒,却导致它掉落,这还算合理,或是顺利拿开竹棒,後来故意布置成自然掉落的状态,这也能讲得通。但……算了,别管这些了,反正只要听了我的说明就可明白,也同时能明白我为何断定这是梦游症的理由……」
  在我脑髓里的旋转逐渐静止,不久完全停止。同时我也咬紧牙根,忍耐著头皮发毛的感觉闭上眼。
  「审判长,你不冷静是不行的,因为接著将有更多不可解的恐怖事情呢!哈、哈、哈。」
  「……」
  「那么……第二是,仔细研读这些调查报告,会发现两点令人感到异样之处。其一是刚刚你提到的疑点,调查凶手的方法仅是等待吴一郎的记忆恢复,却完全放弃其他的调查方法。另一项则是,请注意有关吴一郎的出生日期。
  关於吴一郎的年龄,这些调查报告中有插入一则新闻报导的剪报当作参考,但是根据这则报导,吴一郎的母亲千世子从明治三十八年左右离家之後,约有一年的时间在福冈市外水茶屋的一家名字很难记的裁缝补习学校补习,而她在这段期间并未生育孩子。所以,假设她这个时候真的未曾生育,那么可以推测吴一郎的出生应该是在明治三十九年後半至四十年之间。只不过,像这种用以推定年龄的剪报,依常识来分析,应是因为吴一郎是私生子,为求慎重起见才特别插入也不一定。另外,也可能是由於新闻记者认为在当时造成话题的这桩「美丽寡妇命案之迷宫事件」的真相与其昔日的情欲关系有关,所以才找出这项资料:或是因为在该报导中提及她因吴虹汀之名而取了虹野三际这个名宇,所以才纳入这些调查报告里。但是,在我眼中看来,它却包含了意义更为深远的另一种暗示,也就是说,能够推定出似是吴一郎出生年龄的明治四十年十二月,乃是九州帝国大学前身的福冈医科大学产生第一届毕业生的同一年,明白了吗?」
  「……」
  「当然,若以局外人的观点来看,或许会认为证据薄弱的令人怀疑,但事实上绝非如此。当时的大学生里确实有奇怪的家伙存在,而这些调查报告就是想指出那家伙即是这桩事件的始作俑者,直方事件的凶手之真相。这就是我所谓的自白心理,『作贼心虚』这句千古不变的格言之显现,因为,知道吴一郎真正出生时日和地点的人,除了M和W以外,只有他的母亲千世子一个人。」
  我用力扭动肩膀,虽然自己也不明白其中含意……这时,正木博士也稍微沉默了,但是他的沉默却彷佛让我陷入无底深渊。
  正木博士又继续:「注意到这点时,我全身颤栗不已,忍不住咒骂出声,但却没有辩驳的余地,更何况检查吴一郎的血液、决定他是谁的儿子之权力掌握在法医监定学的世界权威W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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