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涸湘江

第22章


只是,人们所能看到的是权倾朝野的穆王府一夜间给皇城禁军围得水泄不通。嘉华帝亲颁敕令,灭族抄家,罪名:谋反!其协从党羽一概不赦。
在台前主持这一切的正是闻太师。皇恩浩荡,泽被苍生,如此千载难逢之机自是“宁枉勿纵”!
几天后,薛家之围不破自解。那些在薛家危难之迹落井下石的侯门贵族马上换了脸色,惟恐“无妄之灾”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穆王府倒了,闻太师只手遮天。但,他的这个美梦也没坚持多久,嘉华帝是圣明的君主,马上又暗中扶持另一股势力,以求在朝野与闻太师达成平衡。但,这是后话!
几日后,前线征伐再次失利,定国大将军薛溟革职回家,但因为薛家在穆王府造反之事有功,不予追究!
半个月后,金陵城郊外。
金陵城还是那般繁华,那般沉重。少年的青春如快马,“滴滴答答”踏遍天涯,但,他是在哪里失去了马前蹄?失去了的东西永远不会再回来……
山上,雨雾缭绕,伫立着一座道观:白云观。两个月前,他将姐姐的尸身放在了那……
“阿姨,等金陵的事了结之后,我想将三姐姐带回燕幽阁。”
漆黑天幕掉下了沥沥小雨,风吹桐叶,雨打残荷。
——故乡云水地,归梦不宜秋。
多雨之夜,风格外的冷,吹得檐下铁马叮当乱响。纱灯轻轻曳着,裹在雨雾里蒙蒙一片,显得有些不现实。
翠华院前,那株少时一起栽下的梧桐树依旧还在,只是与他一起栽种的少女已经先行离去。
薛瑛回到翠华院,恍然有隔世之感,静静伫立在梧桐树前。回雪馆只有一墙之遥,然而,少年怎样也移动不了脚步,想看看却又不敢,到底为什么不敢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那样的复杂,心里不是没有恨的,太更多的是悲哀。
娘心里一定很苦吧。他想。
过了会儿,脚步声起,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秦婉赶紧拉了少年躲到一边的花树丛中,此次是暗访,绝对不能让人知道他们已到了金陵。局面太微妙了,冰封湖面,实则暗流汹涌。
花树上缀满了露珠,稍一触碰就挥洒下来,全掉进衣服里。冰冷的,极不舒服,两人暗自皱眉。
纱灯里,淡淡的烛光挥洒着,照见了靠近少女的脸。清清的、冷冷的,略显苍白憔悴的脸蛋美丽至极,但不知是不是天黑的缘故而多了些悒郁,仿佛是水墨的洇染。
谢——雨——湘。
只见少女撑着伞走入雨中,将院子里那些飘落的枝叶细细扫作一堆。一个闺阁弱质做着这些粗活,是那般的平静淡定,仿佛一切早已习惯。
忽见少女身子一震,朝黑暗中的某处看了半晌,轻轻道:“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那人的声音显得有些老,然而却矍铄有力,“你应该想到,总有一天我会来的!尽管……你是那么的恨我!”
“跟我回去吧,湘儿。堂堂千金是不该做这些粗鄙的活的!”
走入了光线辐射区,让秦婉两人看清了他的面容。那一刻,简直不敢相信。
谢雨湘有些奇异地笑了,淡淡说:“先生请回吧。谢家千金已经死了,而且……我从不希望自己是。”
“先生?”那人一颤,仿佛对这样的称呼难以置信。
“先生先我而生,有何不对?”
少女熟练地扫好一堆堆枯枝烂叶,再用簸箕装了,倒在梧桐树树根上。“当你利用我作为你权衡名利场的工具时,我们早就没有了父女之情!”
那人正是谢家族人,他隐在暗处的唇角微微抽搐。半晌,问:“你是不是谢家的人?是不是谢家的子孙?”
听到这样的回答,少女蓦地笑了,那样的笑容有说不出的讥诮。“家族?是不是只因为我生在了那里,所以不管身边那些人对我好与不好,好人还是坏人,我都无条件地得与他们站在一边?为他们服务?即使是沆瀣一气,违背自己的意愿?”
记忆中的少女从来未用这样激烈的语气说话,她是乖巧的、温顺的……然而现在居然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谢家族长全身都颤抖起来,仿佛是一头被惹毛了的老虎。
“其实,早在白鹭州无意中相见,我就知道你是明月楼的白虎护法!当时你见是我而没下手,反而自己受了重伤,我原以为爹爹是个慈爱之人……”少女咬着下唇,微妙地停住了,半晌,“但我没想到从那一刻起,你早已在暗暗打算,更没想到自己会愚蠢到相信你的话!我、我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居然会将自己亲生女儿作为搏弈用的……棋子……”
“啪”的一声,少女的话音戛然止住。谢家族长浑身颤抖,狠狠抽了这个“大逆不道”的女儿一耳光。空气忽然止住了,风也不再流动。打得如此重,少女唇角溢出了血,摔在地上一时竟爬不起来。
薛瑛身子一震,几乎按捺不住地冲出去,幸而秦婉拉住了他。
少女挣扎着踉跄站起,左颊高高肿起。然而,她的表情也因此变得异常平静,向谢家族长微微欠身:“先生还是请回吧,让别人见了不好!我是来赎罪的,不想再被别人误会是谢家暗埋的棋子。”
或许,那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打这女儿吧?谢家族长脸色苍白的可怕。然而,仿佛忽然意识到此行的真正目的,悄然向身后暗处隐去。
风忽然动了,薛瑛从隐身之处跃起,朝那身影追去,然而,那个人影去得极快,眨眼间就消失在视野里。
薛瑛?谢雨湘一颤。在那惊鸿一瞥中她看清了来人的脸,恍如梦幻,心绪激荡,一时竟说不出话。
秦婉、薛瑛两人追了一段路,到了一个拐弯处就追丢了那人。谢家族长居然轻易潜入薛府,而且似乎对薛家布局极为熟悉!那一刻,不安感笼罩了两人全身上下。
必须先去看看娘了,薛瑛心里念着。那么久不见,也不知会怎么样?
两人朝回雪馆去,忽见一少女从对面走来。不是别人,正是与少年一起长大的络纬。
络纬显然也看清了来人,僵硬着表情,仿佛不敢相信。手中端着的杯盘摔落地上,因此也唤回了少女神思。
络纬喜极而泣,拉着薛瑛的手,道:“薛瑛,原来你没死!总算是回来了、回来了!”又哭又笑的,也不怕人取笑。
“是呀,没死!”少年唇角露出一丝笑,淡淡,“很失望,是吗?”
络纬一怔,啐道:“呸!什么话?”又说,“夫人现在在书房,公子这就看看去吧。等下还要召开家族大会。”
“家族大会?”薛瑛一怔,不明。
“是族长传承。”络纬拉了少年就走,显然四公子平安归来比什么都重要。
三人刚拐出翠华院,忽听一个声音冷冷响起,仿佛是传自幽深的冰渊:“燕幽阁主,你的对手是我……”
三人一震,停住脚步,前方阁楼上坐着一人,一袭黑衣融在雨幕当中,额上月魄熠熠生辉,散溢着冰冷的光泽。
“瑛儿,快去看看姐姐!”秦婉的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右手悄然抓住惊梦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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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如此尘世非人世(下)
薛家继承人本非薛敦莫属,然而,自两月前与拜月教一役中失去了双腿,继承之事就又起了波澜。
书房中,其他人都散了,只留下薛宓、薛溟两人。
薛溟站了很久,一直不说话。这次前线再次失利,革职回家后他一直心灰气馁。大冲内部本来就有那么多问题,即使他是最好的将军,也不能长胜不败。而一败则必前功尽弃,劳民伤财,将天下搞得越来越乱。
虽然一句话都不说,薛宓却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思。“溟儿,娘可以将族长之位传给你。”顿了下,说,“但你必须在祖宗灵前立誓,终身不得再入朝为仕!”
终身不得入朝为仕?这是娘开出的条件?假如自己不答应呢?
薛溟低着头,神色数变。过了好久,说:“娘,我不明白你什么一定要孩儿做这个决定?”
为什么?女子面容比之先前不知憔悴了多少,苍白而没有血色。
“因为瑛儿说得很对,政治权谋是个大染缸,害人非浅……”女子眼里多了些泪光,“它害你三妹红颜薄命,害你四弟少年白头,娘不希望你步他们后尘!再不要染指朝政,安安分分守住这份家业就够了!”
薛溟眼里也有了些叹息意味。过了半晌,说:“这是不可能的。——你不去害人,人必来害你!”
薛宓收拾了书案上的文卷。左手支起额头,那里因过度劳累最近老是疼得厉害。
“娘不管!”薛宓道,语气里透着深深倦意,“你若不能答应,娘只好将族长之位传给你二弟。”
薛溟低下了头,不说话。身躯微微发抖,显然是做着剧烈的挣扎。
薛宓看在眼里,有些不忍了,机会她是一直给他的。轻轻叹了口气:“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溟儿,你很明白跟你为伍的是些什么人呀!每年,我们花那么多钱上下疏通打点,如今想想倒不如用来帮助那些应该帮助的人。名利是非场不能一味猛进,知所进退也不失为大丈夫本色。”
“但娘可知道盈国高帝退居北方以来,文化、生产力方面都大不如前,更别说与如今的大冲相比!”薛溟忽然站了起来,仿佛长久克制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但他们偏偏骁勇善战,若一朝让他们渡江南下,统治中原,必会造成华夏文明的停滞甚至倒退!”
“所以……大冲一定不能灭亡!只有将这个天下紧紧抓住,有足够的力量来支配它,它才会按照人的意志来发展变迁!”
薛宓惊愕当地,呆呆怔怔,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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