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的地老天荒

第39章


大敌当前,哪一件事不要争分夺秒?你不用管我,去写稿子吧,写完了,送去各大报社刊登出来。我们要尽力多筹一些,这样大的仗,消耗不会小。”
  第二天,瞿东风亲率师部增援沿江重镇、阻击崎岛国军登陆的消息已经传遍大街小巷。
  金陵女子俱乐部门前,拉开长长的红色彩绸,剪彩仪式上的人们却没有一点热烈高兴的情绪。似乎有一层无形的黑云压在金陵城头。每个人都是一脸的惴惴不安。
  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来,缓缓停在门前。
  俱乐部的负责人员急忙迎接过去。
  之后,人们看到车里走出一位穿着红呢大衣、年轻而美丽的女士。她目光平静,脚步从容。在一片掌声里,她没有走向备用剪彩的红绸,而是径直走向大堂正中的讲台。
  施如玉事前已经交待过俱乐部的负责人。主持人看到罗卿卿走过来,立刻对台下说道:“大家都知道,崎岛国人打来了。大敌当前,瞿司令亲自率部上阵御敌,其身先士卒之精神实令我等至堪景仰。今天,我们十分荣幸邀请到瞿夫人出席剪彩仪式。请大家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瞿夫人为我们致词!”
  雷鸣的掌声里,罗卿卿款款走向演讲台,扫视了一眼台下,满眼都是珠光宝气的贵妇名媛、和惶惶而期待的目光:“各位女士,各位先生:今日蒙贵俱乐部邀请,觉得非常荣幸,同时也觉得非常遗憾。俱乐部本是娱乐之场所。可是,战争开始,就是社交享受停止的时候。我们的父兄,我们的丈夫,我们的儿子,为了保家卫国在前线浴血作战,我们这些在后方的妇女,难道还能忍心娱乐?还能忍心欢会?”
  听到这里,台下有些女人掏出手绢,擦起眼泪。
  她在台上继续说道:“不要流泪,不要伤感。眼泪只能表达懦弱。敌人敢来犯我疆土,就是误以为中国人是懦弱可欺之辈。我们要做的事,就是让他们看到中国人的坚强和勇敢;要他们看到,我堂堂中国之内,即便是一个小小的弱女子,也敢鼓起勇气,跟他们誓死抗争下去!”
  她的话立刻激起经久不息的掌声。她看到,台下有的女子揩掉了眼泪,原来惊慌茫然的眼神里、焕发出灼灼激动的神采。
  她在讲演最后说道:“国家是家庭的壁垒。没有我们的国家,就没有我们的家庭。我们不埋怨苍天,也不伤感命运。中国应付国家灾难和个人祸患的哲学态度,自古以来,只有埋头苦干!”
  “瞿夫人,请告诉我们该怎么做!”台下,一个年轻的小姐忽然站起身,高声喊道。
  “是啊。我们要给国家做贡献!”“请告诉我们做什么!”马上更多的人起身呐喊起来。随后,台下所有的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她眼里也涌动起激动的泪光:“现在,我们能做的事主要有两项:其一是协助补给;其二是赡养难民。金陵是我们军队的主要基地,前线的战争,要依靠我们后方的补给。战争炮火还会将许多群众驱逐到内地。如果我们能捐输出力,组建战时妇女后援队伍,筹办难民收容所,这些都将是非常切实的贡献和帮助。”
  一名女子站起来,慷慨道:“我提议将俱乐部改建成难民收容所,大家可同意?”这个提议立刻得到十分热烈的响应。施如玉能写一手好字,当即现场挥毫,书写下“金陵难民收容所”这个新的名字。
  捐募箱在一双双手间传递。一件件珠宝首饰,离开了云鬟翠袖的主人,噼噼叭叭落进捐募箱内。
  箱子传到罗卿卿手里,她褪下所有随身佩戴的首饰,投进箱内。最后,她的手指在耳边滞住。指尖碰到耳环上的小宝珠,那珠子上的一点温润、好像能透进心里,勾牵出藏在岁月深处的许多泪光和欢笑来。
  她犹豫着,还是把耳环摘了下来。
  青葱玉手轻轻一松,一对小宝珠掉进贴着红纸的木箱内,发出玲珑动听的声响。
  回去的路上,施如玉道:“真没想到,你把定情之物都捐出去了。”
  罗卿卿道:“那对耳环前朝的老太后戴了一辈子。要是宝丰帝在天有灵,你说,他是高兴她的女人留住他赠的耳环?还是希望他的女人倾其所有,保住祖宗几百年的江山基业?”
  三十四章
  沪城。前敌指挥部。
  “嘀嘀嘀”,一串接一串无线电讯号从指挥部发向驻防淞江镇的八十三团第三营。虽然天气寒冷,报务员却是满头大汗,急切地搜寻第三营的电台讯号。
  最后,报务员不得不冲进总指挥办公室:“报告司令,与八十三团第三营失去联络!”
  “继续联络。”瞿东风道。
  报务员飞奔出去,参谋长杨君实坐不住了,腾地站起来:“我去电台看看。”
  瞿东风叫住他:“姚子兴出发前,给我立过军令状,誓与淞江镇共存亡。就算电台联系上,他也不会撤退。”
  杨君实知道八十三团第三营是瞿东风的嫡系部队,营长姚子兴在瞿东风当年带领的第七军里供职多年。瞿东风带兵一向有身先士卒的风范,他带出来的人也各个都是不怕死的硬汉子。崎岛国兵分三处登陆,瞿东风派出的阻击部队都是他自己的嫡系人马,显然他对其他部队没有足够的信任。
  杨君实道:“司令,你当真忍心把瞿家军都拼光吗?这可是咱们的老本啊。”
  崔炯明这时端着一杯茶和一盒烟走进来。正听到杨君实这话,他看向瞿东风,瞿东风坐在作战地图下面,吸着烟,眉头紧蹙。以崔炯明的了解,瞿东风平时并不嗜好吸烟,可是这几天指挥作战,每天都要吸掉两包香烟。这些反常让他感到身经百战的瞿东风遇到了从未遇到过的压力。
  崔炯明走到瞿东风身边,低声道:“夫人来电话。”
  “卿卿?”
  “是。”
  瞿东风又点起一支香烟:“代我转告她,我这里一切都好。”
  崔炯明应声出去。杨君实继续说服瞿东风调动收编过来的部队增援前线。
  瞿东风似听非听,走到窗前,吸着烟,看着太阳慢慢落进薄云。沪城的冬天一点都不冷,冬日的阳光和煦而温暖。落日渲染的半边天空,似乎少女初开的羞涩情怀。他看着远处,心不自觉地氤氲开,好像看到缠绵往事里,他的姑娘羞红着脸、逃离他的怀抱……
  沪城的东南方响起沉闷的爆炸声。
  他的精神立刻全部集中到现实里,听到杨君实说道:“沈卓群那支队伍,是罗军里装备最好的部队,清一色的美式装备。我以为,这支队伍不用在刀刃上实在可惜。”
  瞿东风道:“兵是好兵,将也是好将……”他停在这里,吸了口香烟。沈卓群是罗臣刚的副总司令,是个跟罗臣刚出生入死屡建战功的利害人物。当时罗府事变,他以为最难说服这个人,没想到轻而易举就让他投诚易帜过来。这样的人,固然是良将,却未必是忠臣。使用他,就好像使用一把锋利的双刃剑,能杀敌,也可能刺穿自己。
  一阵匆匆脚步,报务员跑进来:“报告司令:二六四旅旅长黄兴海……以身殉难!”
  杨君实腾的站起身:“什么!黄旅长他……”
  瞿东风掐灭香烟,低着头,喃喃了一声:“我的‘黄老虎’啊。”
  杨君实知道黄兴海在陆军学校时跟瞿东风是同班,后来一直跟随瞿东风南征北战,因为作战勇猛异常,平时私下里大家都爱称他“黄老虎”。杨君实看向瞿东风,虽然瞿东风一向不爱喜形于色,这时候,也难于掩饰悲痛。
  杨君实道:“司令,我们损失实在太大……”
  瞿东风做了个手势打断杨君实:“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顿了一下,道,“好。我同意让沈卓群带领八十九师投入作战。马上开会,拟定新的作战计划。”
  “是。”杨君实立正行了个军礼。随即,转身出屋,去做会议准备。
  崔炯明走进来,对瞿东风道:“夫人让您少吸香烟。”
  瞿东风听到后,淡淡笑了一下,这是他许多天以来唯一的一次笑容:“她跟孩子都好吗?”
  “夫人说她身体很好,请司令放心。”
  瞿东风没有再多问什么,甚至不敢多想一想卿卿和孩子。感情在这个时候,有一种让他沉溺和消沉的力量,他只要多想一想,就恨不能马上离开战场,回到金陵去。
  崔炯明看着烟盒:“这烟……”
  瞿东风从烟盒里抽出两根,把剩下的扔给崔炯明:“拿走吧。”
  崔炯明出去后,瞿东风看着桌上的两支香烟,想象着一支代表敌人,一支代表自己。
  他虽身经百战,可是多年打的都是内战。父亲作风保守,不屑跟国外交流。现在崎岛国人打过来,他是既不知道崎岛国的飞机舰炮有多大威力,也不知道崎岛国的训练战术水平如何。不知敌,可谓已失去一半的胜算。
  而对于自己,他当然知道自己有几架飞机,几艘军舰,几辆坦克,但是他却摸不准有多少人忠心耿耿,有多少人心怀异志。由于他跟大哥一向不和,瞿军内部早已分帮结派,各为其主。刚刚收编过来的罗家军更是不足为信。如此人心混乱的军队,即便在数量上胜过敌人,但是到底有多少军队肯真正听他调遣,他是拿捏不准的。这就等于不知己。
  古训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知己不知彼,十战五胜;不知己不知彼,战必怠! 而他现在正是不知己也不知彼!
  比如那个刚刚投诚过来的沈卓群、会不会乖乖地听命于他,对于他来说,无异于一场危险的赌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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