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在天

17 第十六章 清瘦如竹


“原来你叫阿猫?”老满贯故作熟络地朝她笑道:“这名字有意思。”
    白盈玉淡淡一笑,并不多做解释。
    “你娘以前就喜欢猫,见了路上的小猫,就想抱回家去养……”顾着说话,老满贯差点被门槛又绊了一跤,幸而李栩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是么?”
    听见他说起娘亲以前的事,白盈玉便忍不住很想听。
    “可不是么,大冬天的捡了小猫带回来,在家里叫得瘆人,结果还是被我丢了出去,为这事,她可没少哭鼻子。”
    “大冬天!那猫肯定冻死了!”李栩听了直咂舌,“何苦呢,留家里还能抓耗子……”
    “小五,你买的衣衫呢?”
    显然不欲再听这些闲聊,萧辰打断他的话,问道。
    “在我这里。”白盈玉拿着罗衫手足无措地站着他面前,她想让萧辰试穿下衣衫,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才不会惹他生厌。
    萧辰的手却已触到她拿着的罗衫,明白她的意思:“让我试试。”不待她回答,他便已将丝袍抽走,走到屏风后头,换上了这袭罗衫。
    衣衫确是大了些,却愈发显得他的清瘦如竹,袅袅淡青,如烟如雾,似有淡淡的光芒笼罩在他周身……
    触及肌肤处,凉意浅浅、光滑细腻,一摸之下便知道这罗衫确是上品,穿去卫府也勉强可以应付场面,他立了半晌,不见白盈玉上来量衣,自行在腰间拉扯了下,出声道:“衣衫腰这儿太宽,须得改改。”
    “嗯嗯……嗯……”
    白盈玉如梦初醒,上前去替他量了量,腰间大约宽出了半个手掌,他竟是这般瘦削……她情不自禁地有些心疼,幸而只是一瞬,随即便回过神来,脸已有些红了,忙转到他身后,低声道:“肩部恐怕也得改一改……萧大侠,你把手平举起下,我看看袖子是否得改?”
    萧辰依言举起手来,她按着他的胳膊整理好衣袖:“袖子虽稍长些,但有流水之姿,正是特地这般做的,我想就不必改了。”
    萧辰淡淡“嗯”了一声:“改衣服会很麻烦么?”
    “不会。”白盈玉微垂了头在细看下摆。
    “我明日便要穿,可来得及?”
    “……来得及。”
    他开了口,白盈玉未想太多便应承下来。其实她以前也只给自己做过一件女衫,从未改过衣衫,更别提是件男衫。
    默默记好要修改的地方和尺寸,萧辰也已换下了衣衫,她接了过来,仍旧微垂着头,却掩不住微微泛红的脸。
    “我先回去改衣衫了,舅舅……”
    “你去,尽管忙去,二公子的事情要紧,咱们既然认下了,以后的日子可就长远着,将来我把你娘小时候淘气的事统统告诉你。”老满贯笑道,反而催促着她快走。
    白盈玉颔首,与众人告辞,方才离去。
    见她走了,萧辰又让李栩去请店小二送一壶茶与几碟茶果过来。老满贯暗暗欢喜,庆幸早起还未吃过东西。
    李栩吩咐完店小二,便返身回来,刚进屋却又被萧辰撵了出去:
    “你去歇着吧,我想单独和老伯聊聊。”
    “哦……我就在隔壁,二哥你有事就叫我。”李栩不敢不依,只得退了出来。
    萧辰让老满贯也坐下,也不急着说话,等着店小二将茶水点心都上齐了,才掩好房门。
    “老伯,我确是还有一事想问。”
    “公子尽管问便是。”
    萧辰顿了顿,艰涩问道:“传言之中,萧逸有断袖之好,这话可是真的?”
    “这个……”老满贯有些为难,实在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我也不大清楚,至少在府里头的时候,没见萧都督养什么兔儿爷。”
    “那和他来往的那些人中,可有……”
    问这话时,萧辰把自己恨得牙根痒痒的,却又没法不让自己去问。
    他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想证实所有加诸在爹爹身上的恶言都是假的吗?他知道这不可能,无风不起浪,从那些清一色的秽言看来,爹爹定然不会是什么两袖清风洁身自好的人。
    那么,如果是真的,他为何还要追问,他不由得暗自气恼自己。
    老满贯并未查觉到萧辰的异样,想了想便道:“说起有那好儿的,可能是卫大人,听说以前他家中养过些十二、三岁男娃儿,不过这些都是旧话了。以前萧都督倒是与他关系不错,两人常有往来,可至于是不是……我就真的不好说。”
    卫大人,是那个太监,爹爹竟然与个太监往来密切,萧辰压抑住心中反感,提醒自己:幸好卫近贤还活着,而且就在顺德城内,对于自己来说,厌恶不厌恶暂且搁在一旁,此人对当年之事定然知道不少,他愈与爹爹往来亲密,愈是重要线索。
    “不过萧都督天人一般的,平常又是眼高于顶,卫大人长得平常得很,我猜想,他便是真有那好儿,应该也看不上卫大人吧。”老满贯得意地臆断了下。
    听了这话,萧辰表情古怪,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半晌才淡淡问道:“萧都督平常都是眼高于顶的样子么?”
    “嗯……”老满贯连连点头,他对此印象极深,“萧都督那眼神,好像就没什么人、没什么事能让他往心里去的。”
    “瞧不起?”
    “也不是瞧不起?”老满贯挠挠头,费劲地想找出个词来,无奈他就是个粗人,也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就是、就是……他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浑身不自在,像是身上有什么地方让他不耐烦,又让他觉得既可笑还看不上眼那味道。”
    似乎那种目光此时此刻就出现在自己眼前,似笑非笑,似嘲非嘲,萧辰静静地出神……
    “公子!公子!”
    萧辰被老满贯唤得回过神来,抿了口茶,接着问道:“他……对谁都这样?也包括卫近贤、司马扬他们这些当官的么?”
    “可不是么,对谁都这样。”老满贯顿了顿,“……我只见过一次,他冲易大人发火的时候才不这样。”
    “易经略?”
    “嗯,我记得有一回易大人来府里,萧都督送他出来的时候,脸上怒气冲冲,说话也很不客气,直愣愣的,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他那样呢。”
    萧辰微微一怔:“我记得你昨夜说过,司马扬来都督府里,走的时候也常常发脾气?”
    “司马将军那不一样,不管他怎么发火,萧都督都是老样子,不急不火的,多半还笑嘻嘻的。可司马将军照样老往府上跑,倒像是都督府有绳子拴着他似的。说起来也怪,除了那次对易大人发脾气,我还真没见过萧都督发火的模样。”
    “他与易大人常有往来么?”
    老满贯摇头:“少得很,几乎是不来往的。”
    易尚文,易经略——萧辰暗自心道:如此这么说起来,爹爹与他的关系应该是最疏远的,也不知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会让爹爹当众发脾气。
    茶水已凉,老满贯吃了几块茶果,见萧辰一径出神,似乎再无事要问,便自心中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他虽然不很明白白盈玉与萧、李二人的关系,但姑娘家能随着两个大男人到处跑,想来一定不一般。加上之前见为萧辰量衣时,白盈玉害羞的模样,他的心里莫约也有些数了。
    他在此地无亲无故无所依靠,乍然从天下掉下个侄女来,若能借她攀上个好靠山,自己那些个赌债就不怕没人替他换了。
    正自想着,便听见萧辰开口道:
    “多谢老伯,我已无事相询,你若惦记着阿猫,她就在隔壁,你可自去探她。”
    “不不,她正在给二公子改衣衫,我现下就不去了。说起来,我那侄女孤苦伶仃,真是多亏你们的照顾了,我这作舅舅的,得替她爹娘谢谢你们才是!”
    “言重。”
    “你们和她,是原本就认得?”老满贯就是想套出他们之间究竟是何关系。
    萧辰沉默一瞬,而后道:“我们两家是故交,她家遭难之后,便将她接了来。”他已知白盈玉的母亲亦曾经在都督府中做事,也认得爹爹,说是故交,倒也不能算是撒谎。
    “原来如此。”老满贯心中欣喜,暗想:如此说来,她与这两位公子关系甚厚,说不定还是青梅竹马,难怪能只身与他们同行而毫不忌讳。
    “阿猫就住在隔壁,您若还想找她叙叙,尽管去便是,我就不耽误了。”萧辰起身让道。
    “不了,她现下正在改您的衣衫,这可是细致活,我就不打扰她。既然认下了,以后日子长呢,也不在乎这么一时半会儿,呵呵……那,我明日再来。”老满贯笑呵呵地起身。
    萧辰微微颔首:“慢走。”
    “成成……不送不送……”
    老满贯口中客套着,见萧辰立在原地,并无丝毫相送之意,讪笑着掩饰尴尬,终是掩门而去。
    听见他的脚步声踏踏往右,接着是下楼梯的声响,渐远渐小……萧辰尚立在原地,思量片刻,也循着门口的方向走去,出门左拐,前行约七八步才停住,手摸到木门,轻叩了几声。
    “是谁?”
    软侬的声音自内传出来,他听出了掩饰在声音之下的紧张,微颦起了眉,她简直象小兽一般容易受到惊吓。
    “我是萧辰。”
    几乎是在话音刚落的瞬间,他又听见里面传来声被极力压抑的倒吸气声,不由地眉头又拧紧几分。自己又不是洪水猛兽,她不至于要如此惊慌失措吧。
    很快,白盈玉拉开了门,飞快地看了眼萧辰,又微垂下头,方才被针扎破的手指藏在衣袖中。她不自觉地总把萧辰当明眼人待。
    “萧大侠,请进。”一路行来,萧辰从未主动来找她,她实在有些不安。
    萧辰进门,立着。
    白盈玉手足无措地跟着立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地拉了一下桌边椅子,发出声响,同时道:“请坐。”
    萧辰这才循声坐下,道:“你舅舅已经回去了。”
    “嗯。”白盈玉在他对面坐下,手犹豫着伸向茶壶,却又不知他喝不喝茶,在倒茶与不倒茶之间天人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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