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镜鉴记

第31章


袁大人确是个有实学的,我连破了他三般法术,他却仍有应对之策……”
  刘鉴轻轻摇头,不置可否。
  “我所知有限,再想阻他,除非是现身出剑,伤了他的性命——他非奸恶之徒,这不是我辈应当做的事情。反正大人信里只叫我们送东西到北京,交在您手里,只要路上东西不被截走,想必就算袁大人追到北京,您也总有法子应付,因此我就抽身而退了。”
  刘鉴摇着折扇,连连点头:“小姐果然是个聪明人,做得很对。”
  十三娘瞥了一眼刘鉴手里的扇子:“这可是那年相赠之扇?如何不题些字、做幅画来修饰它?”
  刘鉴低下头,双手持扇,缓缓合拢,又彻底展开,回答说:“此乃小姐取南海普陀山的紫竹亲做的扇子,在下不擅书法字画,生怕给弄污了。想找个高人来题写吧,又一时不得其人……”他抬起头,转变话题:“小姐此来,不是来问扇子的吧?”
  听到这话,十三娘的笑容突然一敛,问:“大人方才在堂上说,万岁山上埋着一股灵气,但据我所感所触,那分明是一股戾气,凶悍得很。敢问何故?”
  刘鉴的表情也逐渐变得严肃起来:“既是千里迢迢请小姐来北京,内中情由,当然要对你分说明白。”
  于是刘鉴就把来北京以后所遭遇的事情,捡重要的对十三娘主仆说了。首先是酒楼上遇见户曹司务牛禄,听他说起打死沈万三的事情,刘鉴解释说:
  “当初攻下大都城,残元百官来降,洪武爷就召元朝太史张佑、张沂、黑得儿等十四人入司天监——也就是今天的钦天监,其后不久又召回回术士郑阿里等十一人到京城,配合着司天监令、诚意伯刘基一起推算历法。我估摸着这个沈万三,就是这二十五人之一的化名。”
  十三娘问:“那他不是在朝廷里做官么?怎么又来北京当了乞丐?”
  “那就不得而知了,”刘鉴轻轻摇头,“都四十年过去了,又经‘靖难’之役,朝廷里人事变动,有个把的落职为民,甚至做乞丐,也是情理中事。据说那人看着年岁并不大,也说不准是其中一人的后人——至于冒沈万三的名儿,两者是否有什么渊源,我却也掐算不到。再说了,我也没见到姚少师的文书,知府陈大人那一口的广东官话,北京小吏们听差了,那人其实叫做金满山、银满山,甚至只是‘什么山’也说不定。”
  十三娘掩口一笑又问:“不管是此人,还是此人的父、祖,既然做过大明朝的官,如何不把龙脉所在、财宝所在献出来,要等到今天挨板子?难道他们还心向着前元么?”
  刘鉴轻轻摇着扇子,不疾不徐地回答说:“这是一种可能。我还有一种想法,当年我大明军攻入大都,并没有怎么想着破除龙脉,只是急就章似的扒了宫殿、拆了北城。估摸着诚意伯的心思都在修建京城上面,认为北京既然不是国都了,也就不着急去做太多的布置……”
  说到这里,他“啪”的一声合拢折扇:“当年就有人劝洪武爷迁都北京的,说王气三千年在西,三千年在北。元朝以前,有那不在关陇建都的王朝,比如魏、晋,比如宋朝,全都无法兴盛,元朝以后,若不在北方建都,也会闹出祸事来。可惜洪武爷不肯听从,只派了最敦厚老实的燕王来镇守北京……”
  “噗哧,”瑞秋笑了起来,“若是敦厚老实,就没有今天永乐天子了。”
  十三娘白了瑞秋一眼,刘鉴却笑笑说:“这话,我面前说说是不妨的,出去乱说,就要给你家小姐和老爷招祸了——其实话说回来,当年的燕王未必不敦厚老实,但一来形势逼人,二来有北京的王气浸润,终于盖过了京城。现而今永乐爷有迁都之意,虽然阻碍重重,倒是应合天心的一件好事。在这个当口,派人找到前朝太史院的要人,逼问龙脉所在,倒也勉强说得通。”
  “究竟是挖金子还是断龙脉?”
  “挖金子只是幌子,”刘鉴回答说,“沈万三留着这些金子不报,未必是心向北元,大概只是想留给子孙,这点点金银在朝廷眼里可算不了什么。金子也好,银子也罢,都是旧大都的镇物。我原本以为,姚少师为的重修北京城,派人找到沈万三,以逼问藏金为名,掘出前朝这些镇物来。他只指出两个地方,掘了一处,不一定能破了龙脉,但以少师之能,有此两点,已经可以寻着海眼了。白浮泉水已断,只要为北京城寻着合适的海眼,前朝龙脉自然就断了。”
  “爷,您说‘原本以为’,那实际上呢?”十三娘还没开口,捧灯先抢着问。
  “实际上就可怪了。向沈万三查问埋金所在,也就是前朝的镇物在哪里,又何必要搞得这么大张旗鼓,满北京城都知道呢?又何必先拘了他七七四十九天,又花费八百七十四棍把他活活打死呢?八七四这个数不零不整,可是刘秉忠锁水是八七四、京城杀方家十族是八七四,北京打死沈万三也是八七四,这事儿就奇怪了。”
  听到把打死沈万三和方家十族被诛联系了起来,捧灯冷不丁想起王远华那“生祭之法”,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瑞秋问:“捧灯哥,你冷么?”捧灯朝后一缩:“别打岔,我家老爷这就要讲到重头戏了。”
  重头戏就是王远华利用姚广孝派他找海眼、断龙脉的机会,自己设置了个“生祭之法”,利用沈万三的尸身和遗物吸取行刑皂隶和围观百姓的魂魄。刘鉴解释说:“先祖刘惇公曾经写过一部《镜鉴记》,集当时奇门术数之大成,可惜失传已久。家里传下来一些文章、笔记,留有《镜鉴记》的一些残篇,里面就提过这种以活人祭祀之法。”
  十三娘听到这里,不禁面色一沉,秀眉竖起:“擅取无辜百姓性命,那这王远华是个奸恶之徒了。刘大人就算不为民除害,也不该容他继续肆意妄为下去呀!”
  刘鉴用扇子一敲手掌:“好,果不愧剑侠本色!只是这事儿牵涉过多,不但是我,小姐你也不能去动那王远华。”
  “愿闻其详。”
  “王远华使‘生祭之法’,以小八臂拱卫北京城,我不知道这事儿是不是有姚少师在背后主持,或者姚少师知道多少。如果真是姓王的自作自为,总瞒不过姚少师去,少师迟早会收拾他。现而今小八臂已经被我破了一角,也就无法再吸收生人的魂魄了,王远华不理则罢,他若还有什么举动,咱们再动手也不迟。”
  十三娘秀目一闪:“莫非……今晚咱们与之相斗的,就是沈万三尸体所生的戾气?”
  刘鉴再次喝彩:“小姐真是绝顶聪明。戾气、灵气,平常人也认不出来,我适才在大堂上说是灵气,只为了安宋大人之心而已。原本我不想碰到沈万三的尸身,方孝孺之事也很麻烦,最好两件事别掺和到一起。可恨那袁忠彻,什么都不知道还自作聪明……”
  刘鉴说到袁忠彻,这牙可就咬上了。十三娘莞尔一笑:“您和袁大人真有那么大仇么?所谓同行是冤家……”
  “谁和那一知半解的家伙同行?!”
  “也好,”十三娘笑着说,“初见刘大人,还以为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这才知道‘贪嗔痴瞒疑’,是个凡人就都不能免的。”
  “我对袁忠彻顶多就是‘嗔’,什么贪痴……”话才出口,刘鉴就知道不妥,急忙轻轻咳嗽一声,掩饰窘态,“算了,不去说他了。总之他误以为那是前朝用来镇青山的阴物,所以祈禳的法子不对,若没有小姐相救,他连性命恐怕都玄了。好在终于镇住了戾气,顺带暂时了结了方家冤魂的事儿,只要王远华没别的邪招儿,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十三娘沉吟着说:“那王远华究竟什么居心,咱们都不清楚,难保他不再起邪法残害生灵。我得在北京再住一段时间,大人若有疑难和危难,也可以相助一臂。”
  刘鉴闻言大喜,从竹箱上站起身来,深深一鞠:“刘某先此谢过。”
  瑞秋偷笑一声:“刘老爷原本就不是简单地只让小姐跑来送样东西吧!”
  事情分说明白,十三娘和瑞秋告辞而去,刘鉴主仆也就熄灯歇息了。捧灯心里种种疑问,今晚上解开大半,不由得感觉通体舒泰,虽然睡的地铺,并且没有枕头,他却稳稳地一觉睡到大天亮。
  起床后用过早点,刘鉴去看了看袁忠彻。宋礼说:“袁大人还昏睡未醒,我已找了个大夫来看过,据说只是元气大伤,喝点汤药调理十天半个月的就好。镜如你看……”
  “世上本无鬼,疑心生暗鬼,”刘鉴微微一笑,“从来见鬼得病的人,一是心病,二是被阴气扰了元神。袁尚宝是没有心病的,元神受损,和普通阴阳不调、体虚气短没什么两样,您照着大夫开的方子给他抓药就是。”
  出了袁忠彻安养的屋子,十三娘带着瑞秋前来拜别。宋礼问:“小姐这就要回京城去么?若仍留在北京,不妨就住在此处。我平日在工曹办公歇息,不常回来。”刘鉴笑一笑,解释说:“骆小姐乃是骆翰林之妹……”
  原本宋礼以为骆十三娘是行走江湖、脱略行迹的剑侠,没那么多顾忌,也不怕住在陌生男人家里,这一听说原来是官宦小姐,不禁大感诧异,同时抱一抱拳:“如此,倒是宋某鲁莽了。”他想一想,建议说:“往北不远,有座尼庵,小姐可以去暂住。”
  刘鉴听到这话,心中不禁一动:“您说的可是水关内、积水潭西北边小岛上的‘白衣观音庵’么?”宋礼点头说是,于是刘鉴朝十三娘使个眼色:“那地方很好,是个清修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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