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镜鉴记

第36章


若是不清修,我为何不能来?”
  这话问得那小和尚一愣。还是刚才碰见的较为年长的和尚回过味,追了上来,对瑞秋说:“寺有寺规,女施主请勿纠缠。要是不肯回前面去,休怪小僧无礼了。”
  瑞秋“哈哈”大笑:“你无礼又能拿我怎样?”
  三个人吵吵嚷嚷,各说各话,惊动了就住在不远处的刘鉴。他听见瑞秋的声音,就踱步过来,折扇一摇,呵斥说:“别乱闯,就不怕你家小姐责骂吗?”瑞秋见了刘鉴,赶紧从怀里掏出书信来递过去,并且狡辩说:“我才不想乱闯呢,是在门口看见了捧灯哥,叫他他竟然不搭理,一时着急,就追过来了。”
  刘鉴伸手接过信来,随口问:“我也正找捧灯呢,他哪儿去了?”
  “不是你叫他出门去办事的么?我看他好象揣着什么东西走的。”
  刘鉴愣了一下,掐指一算,突然脸色大变,叫一声“不好”,转身就朝自己寄住的僧院跑去。瑞秋还从来没见过这位仙风道骨的刘老爷如此张惶失措过,而事情还牵涉捧灯,她又是担心,又是好奇,拔腿紧紧跟上。忙得两个和尚抓又不敢抓,拦又拦不住,一边高声叫嚷:“女施主留步!”一边也在后面紧追不舍。
  刘鉴跑进屋中,睁大双眼,左右一扫,就见锁着沈万三草鞋的柜门大开,原本贴在门上的咒符也被撕成了两半。他跑过去伸手一掏,果不其然,里面空空如也,那草鞋已然不见了!
  中国的景教
  景教原本是基督教聂斯脱利派,唐朝初年传入中国,起汉名为“景教”。创派者为公元五世纪时候的基督教君士坦丁堡牧首聂斯脱利,因为提出基督的“二性二位说”而遭到打压。431年的“以弗所会议”定聂斯脱利派为异端,该派信徒遂纷纷逃亡波斯,并逐渐在中亚细亚流传开来。
  635年,景教教士阿罗本向唐太宗李世民献上该派经典,表明该派正式传入中国内地。明朝天启年间在西安掘出一块石碑,正面刻有“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并颂”字样,背面的“颂”共有1780个汉字,还有部分叙利亚文,详细记述了该教派传入中国的历史。景教在唐朝后期开始衰弱,元朝时候再度传入,和天主教同样被称为“也里可温”。明朝建立后,景教再度衰微,直到十六世纪天主教大举传入后才最终绝迹。
  景教在中国传播的时候,为了方便扩展信徒,大量引入了佛教和儒教的名称、概念,比如称呼上帝为“皇父阿罗诃”(阿罗诃是叙利亚文Alaha的音译),称呼教堂为“寺”,教士为“僧”,主教叫“法王”。就连四福音书的作者也都改为“法王”称呼:马太为明泰法王、路加为卢珈法王、马可是摩距辞法王、约翰是瑜翰法王。
  第十八章 都水司(1)
  刘鉴几步抢入寄住的僧舍,一看柜门大开,那沈万三的草鞋没了,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瑞秋和那两个和尚紧跟着也追到僧舍前,瑞秋迈步就要往里进。和尚们慌了,此时也顾不得僧俗之别、男女之防,先遇见的年长和尚伸手就要去抓瑞秋的衣角,嘴中还喊着佛号:“阿弥陀佛,女施主……”
  瑞秋猛然一回头,看和尚伸手抓来,这丫头顽皮心起,不退反进,整个身体就往和尚手上靠了过去。那和尚见来者不善,虽然心有不甘,也只好朝后一缩。可他忘记了,身后边还有个扫地的小和尚呢,也拎着扫帚,闷着头随后追来。前面这个和尚身躯魁伟,他这往后一退,小和尚看不真切,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一堵肉山轰地压将过来,本能地就把手里扫帚朝前一送,意图抵挡。无巧不巧,这扫把头正捅在前面那和尚的腰下四寸处,这一下当真是痛彻心肺,那和尚“哎呦”一声,蜷缩成葫芦一般就摔在了当地。估计平时扫地的小和尚没少受这年长和尚的欺负,这下子误打误撞也算是报了仇了——小和尚面有得色地口宣佛号,只把个瑞秋笑得花枝乱颤。
  外面叽叽嘎嘎这么乱成一团,惊动了屋里的刘鉴。他回过神,皱着眉头走到门外,扶起了躺在地上的和尚:“小孩子家不懂事,大和尚您切莫动气。事情紧迫,还望大和尚您网开一面让她进来……咱们下不为例。”
  “刘老爷既然这么……哎呦……说了,那这次小僧……哎呦……就不计较了……哎呦……”那和尚紧咬牙关,手捂着后面,佝偻着身子勉强爬起身,恨恨地瞪了瑞秋一眼。小和尚赶紧扔了扫帚上来,搀扶他回去前院。
  瑞秋撅着嘴,翻给刘鉴一个白眼:“刘老爷真是爱做老好人,这和尚无礼得很!”
  刘鉴皱着眉头,脸上一丝笑模样都没有:“原本也是你的不对,这后院僧房怎能随便乱闯?毫无礼数,这不是给你们家小姐丢人么?”
  原本瑞秋听着刘鉴教训自己,心中不是很服气,但这后半句话可是点在要害上了,她咽了一口口水,把反驳的话吞了回去。小孩子的思路飞扬跳脱,她马上就把心思转到捧灯这边来了:“那……刘老爷……捧灯哥他……”
  刘鉴从袖子里掏出折扇,拍打着左手手心,沉吟道:“我也不很清楚。不过这事儿看起来不简单,至少不是那孩子顽皮淘气敢闹的妖蛾子。”
  瑞秋咬着手指,突然象是恍然大悟般地拍手笑道:“嗨,我怎么忘了,刘老爷您不是能掐会算么,您算一算捧灯哥去了哪里,不就成了么!”
  刘鉴微微苦笑:“唉,哪儿有那么简单?数算也不是凭什么都能算得出来的。”
  “可我家小姐对您的算法那是赞不绝口呢,私下里好几次对我说您是什么计算机还是啥的。”
  “计算机?你是说妙算神机吧?”
  “对对,就是那个庙里的会算计的鸡!”瑞秋继续拍着手笑。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尤其是在自己红颜知己口中传出来的赞誉之词,刘鉴紧锁的眉头不禁舒展开来。他招招手,把瑞秋叫进屋内,走到书桌旁边,随即把折扇放在桌上,腾出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蓝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六枚洪武通宝。刘鉴解释说:“这数术能卜算出来的事儿其实很有限,还得靠着卜者根据卦象,依靠书中的道理,再结合自己的经验进行分析和推断,才能八九不离十。实话说,无论是行家还是江湖骗子里,都有卜算的能人,区别就在于是偏重哪一项。骗子大多察言观色,捡那能搂钱的话说,或许有本事的也能推出个子丑寅卯来,可他未必跟你讲真话。”
  瑞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刘鉴把那几枚铜钱放在一个木头盒子里摇来摇去,再“哗啦”一下都撒在桌面上。瑞秋奇怪地问:“刘老爷,我往日见你掐算的时候,只不过是把手指笼在袖子里。今天怎么用到铜钱了呢?”
  刘鉴回答说:“平日推算,只要掐掐手指,用当日的干支和要算的干支相配合,就能大致推算出一个人的祸福休咎。今儿个这事儿貌似挺凶险,得从《周易》里去找答案……”
  瑞秋点点头:“哦,您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不过我家小姐算《周易》的时候用草棍,您怎么用钱呢?”
  刘鉴用食指把铜钱排成一竖行,计算着阴爻阳爻,一心二用,还给瑞秋解释:“那不是草棍,叫蓍草,这算法是周文王传下来的,最灵验,但也劳神费力,还得先斋戒沐浴什么的。我要是那么干,捧灯他就完了!这些铜钱是洪武爷铸的,流通少,效验高,别具一番灵气,紧急时候足够用了。还有人用龟甲、牛膝骨、筊杯之类的东西卜算,但道理基本相同,都是推《易》。”
  排出一爻,刘鉴就用笔在纸上记录一次,排完一卦,又反复变了几爻以后,他长叹一口气,把手里的笔一扔,颓然坐倒,手捧额头。瑞秋伸头看看桌上的铜钱,还有旁边纸上画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疑惑地催问刘鉴:“刘老爷,您算出什么来了?”连问了好几声,刘鉴才慢吞吞地直起腰来,回答说:“想算这小畜生,偏就出了‘小畜’,‘血去惕出’,虽然说最终‘无咎’,能保住性命,说不定他要遭着血光之灾……”
  别看平时瑞秋和捧灯打打闹闹总没个消停,在外人看来,两人算是非典型的青梅竹马的关系。再加上瑞秋因为身量高大,实在也交不上什么伙伴朋友,只有捧灯这么一个身份、地位相近的小哥哥了。她不大听得懂刘鉴的话,可能够明白“血光之灾”这个词的含义,立刻眼圈儿都红了,蓝眼睛里汪出一掬泪水。“是谁要害捧灯哥呀?!”她紧紧抿着嘴唇,柳眉倒竖,好似想找人拼命一般。
  刘鉴望着气冲冲的小丫头,轻轻点了点头,随手把自己写的那几张草稿递给她:“你先别急,回去找你家小姐,告诉她我这边儿发生的事儿。说不清也没关系,她看了这几张纸,自然就明戏了。我去一趟行部工曹,我估计这事儿,那王远华肯定脱不了干系!”
  瑞秋接过纸,背转身子,提袖子狠狠地在脸上抹了一把,颤声说:“刘大人,要是捧灯哥有个三长两短,您告诉我那姓王的住处,我一定为他报仇!就算是……就算是小姐生气,怪我破了门规也顾不得了!”说完话直奔出门去。她的身影刚到院子里,突然一闪,就不见了。
  刘鉴低头又看了看桌上铜钱摆的卦象,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捡起扇子来猛地一合。随即进内室换了官服,阴着脸出了寺门,叫了辆马车,直奔在长安街南侧中轴线附近的行部工曹。
  秋后的北京,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秋高气爽,天空澄明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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