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镜鉴记

第38章


一名书吏用袖子遮着头,从两人身前跑过,还喊:“风太大,一会雨就下来了,两位大人回屋去吧。”刘鉴抬头望望天色,微微摇头:“这雨一时半刻倒下不下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脚往工曹门外走去。因为突如其来的天变,连王远华都改变了主意,打算和刘鉴一起去找袁忠彻查问个清楚明白。他倒并不关心小书童捧灯哪里去了,只是想问问袁忠彻,小八臂的镇物是不是他给取走了?想做什么用?
  两人才出工曹大门,王远华正要叫兵丁去牵匹马来,可是一琢磨,要不要也帮刘鉴备匹上坐骑呢?本不打算搭理刘鉴,可自己并不清楚袁忠彻住在哪里,听刘鉴的语气,他是知道的,似乎不好把他撇下。就这么一犹豫,突然看到门前一匹高头大马,迎着风撒开四蹄,“嗒嗒嗒”地飞纵而去,马上那人看背影却有点象是自己正要找的尚宝司少卿袁忠彻!
  耳边听到刘鉴的话语——惊雷正响,刘鉴好象在喊:“宋大人,前面去的可是袁尚宝么?”王远华这才看清,原来有名官员也站在门口目送奔马离去,此人大红色袍服、玉带横腰,胸口是仙鹤补子,正是正二品工部尚书宋礼宋大本。
  宋礼听到刘鉴询问,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又略显惊诧地望了他身边的王远华一眼,然后双拳一抱,招呼两人回到门洞里去说话。两人行礼跟从,只听宋礼喘着气说:“我这里才出了点小事,故而招呼袁尚宝过来商量……”他瞥一眼刘鉴:“不是不相信镜如你,可一早就派人去找你,你却不在柏林寺……”
  刘鉴追问道:“袁忠彻这是往哪里去?回头条胡同么?”宋礼摇摇头:“顺天府才刚来报,知府陈大人突得怪疾,眼看就要不行了!”
  老北京的六部衙门
  唐朝以后,主要的朝廷官署是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一般设置在皇城附近,方便官员们上朝和办公。明朝的北京城,宫城也就是紫禁城位于城池正中央,坐北朝南,紫禁城的南大门是午门,午门外西是社稷坛,东是太庙。皇城包着紫禁城,在午门往南还有端门、承天门和大明门三座城门楼,其中承天门在长安街北,大明门挨着棋盘街,这一段皇城呈一个“T”字型。“T”字顶端那一横的下面,也就是北起长安街,南到大明门,紧挨着皇城的,就是六部和其它官署衙门了。
  当时西长安街南有前后左右中五军都督府、太常寺、行人司、锦衣卫等机构,东长安街南则有宗人府、钦天监、鸿胪寺、太医院、翰林院,以及吏、户、礼、兵、工五个部。刑部不在这里,和都察院、大理寺合称“三法司”,设置在京城西部,在西长安街延长线的北面——大概是今天西城区民族文化宫附近。此外,在翰林院的东面,隔着玉河,就是詹事府。
  清朝的北京城是在明朝基础上修修补补搭盖起来的,大致结构不变。紫禁城南边,承天门改名叫天安门,大明门改名叫大清门,辛亥革命以后,1912年又改名为中华门。朝廷官署,吏、户、礼、兵、工五个部仍旧在老地方,但因为没有了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所以就把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都搬了过来,也就是建在皇城南面偏西的地方。
  到了今天,社稷坛变成了中山公园,太庙变成了劳动人民文化宫,六部等朝廷衙门早就夷为平地,合并从天安门到大清门的那段“T”型皇城,变成了宽广的天安门广场。
  第十九章 十字架(1)
  刘鉴和王远华眼睁睁的看着袁忠彻骑快马离开了工曹衙门,他的身影刚消失在视线中,突然“喀喇”一道惊雷,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宋礼皱眉望望街道上溅起一尺多高的雨点,轻轻叹一口气:“袁尚宝还说这雨一时半刻下不来,他连雨具都没带,这回定然淋了个透,他身子刚好利落,万一再病了可怎么好……”
  刘鉴和王远华对视一眼。若在平常,刘鉴肯定脱口而出:“姓袁的不学无术,他的话您也信?”可根据自己的推测,也是暂时不会下雨,没想到彻底算错,这让他实在很难腆着脸嘲笑袁忠彻了。
  事情的发展越是如此,刘鉴越觉得不妙。他一贯对自己的数算很有信心,举凡天象、人事,是凶是吉,只要用心掐算,三日内的事情百算百灵,就算三日到数月乃至一年,也都能算个八九不离十。可这回却算岔了。照前人所说,这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天时不正,节气循环不按照正常的规律。若天地有序,自然节候有度,节候有度,自然五谷丰登、百姓富足,这天地一失起序来,相应的人世必有灾厄。
  送走了袁忠彻,宋礼转回身来招呼两人进工曹去用茶,打算细说一下前因后果。王远华可有点不耐烦,但宋礼终究是他的顶头上司,不方便贸然推辞,他只好给刘鉴递个眼色,说:“惊雷暴雨,上天警示,不可不察。我料盛价之事,也必然与此有关!”
  “盛价”是对别人家里仆人的尊称,在这里明显指的是捧灯。王远华这是提醒刘鉴说:你小书童不见了,你不是正着急吗?我看书童失踪、法器被掘,以及此刻天象的变异,肯定存有内在关联,你别浪费时间了,咱们赶紧着吧。
  其实刘鉴心里也很着急,他刚才在都水司临时官舍里掐指算的时候,已经算出来,有一股邪气从北京城内升起,直冲云霄,这才导致大晴天的突然暴雨狂风。不过这邪气的来源不详,位置不详,只有感觉是似曾相识,有九成和王远华先前布的小八臂邪阵有关联。那邪阵早就已经被自己破了,通过和王远华的对话,刘鉴也清楚他并没有去把阵法恢复过来,这样看来,只可能是迷惑捧灯取走了草鞋还掘走小八臂其它镇物的那个“某人”,重新又布设了一番的结果。
  但这人究竟是谁呢?刘鉴一时间也摸不到头脑,情急之下,他也想找袁忠彻去商量商量。虽然一贯看不起这个死对头,可也不得不承认袁家的家学深厚,袁忠彻这个二世祖多少学到了一点他老爹的本事,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此时多一个人商量也好——十三娘本事倒是不小,可是剑侠之能和数术之道虽然相通,终究不是一码事儿,若是算定了真凶,请她去捕拿当然没问题,现如今算不到真凶,十三娘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想到这里,不用王远华提醒,刘鉴也知道事情紧急,耽搁不起。他仗着自己跟宋礼的交情,轻轻扯了扯尚书大人的衣袖:“我们另有急务。袁忠彻究竟做什么去了,何时回来,您且三言两语,择其扼要说说吧。”
  宋礼转头瞥了刘鉴一眼,看他表情严肃,细眉紧锁,也不禁微微吃了一惊。虽然长幼尊卑有别,可宋礼近来着实拿刘鉴当神仙似地敬着,对王远华却是一副冷脸——他可还记着被王远华唬弄,差点用了那批被方家附了体的御瓦之事,始终是耿耿于怀。
  刘鉴这么一说,宋礼也不往里面走了,就在门洞里站稳,想了一想,尽量用最简捷的词句叙述说:“自从你我在万岁山上埋了那、那些邪物……”说到这里白了一眼王远华,王远华把目光移了开去,装作没看见。宋礼继续对刘鉴说:“工匠们传出谣言,说山上有宝,就有那些村氓愚民,偷偷地上山挖掘,我和顺天府都屡禁不止……”
  万岁山工程还没有正式开工,守卫本就松懈,消息传出之后,就有老百姓偷偷穿过山下围着的帐幕,上山去“寻宝”,宋礼得知此事,虽然立刻明文严禁,却起不到什么效果,只好见一个抓一个。就在昨天傍晚,宋礼突然接到禀报,说又有两人私登万岁山,下山的时候被巡逻兵丁撞见,捉住了其中一个,另一个跑了。捉到的这个,没想到竟还是个有品级的官吏。宋礼闻报不禁大怒,就让兵丁把这官吏押来工曹衙门,打算亲自审问、惩处,好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
  虽然是刘鉴催着宋礼长话短说,但刘鉴本人一向温和、随意惯了的,听到这里,不自觉地就插了一句:“哪个衙门的?什么官儿?”宋礼回答说:“户曹一个九品司务,名叫牛禄。”
  刘鉴心里“格登”一下,不禁庆幸自己问了这么一句,这件事一牵扯上这个牛禄,顿觉曲折繁多,内情隐秘,毫不简单。旁边王远华不知道这些日子来刘鉴和牛禄的缘份,本还想责怪他打断了宋礼的话头,可是一瞥眼,看刘鉴的双眉紧皱,表情凝重,好象是隐约想到了什么关键问题似的,于是捋捋鼠须,不多嘴了。
  宋礼继续说:“我问那牛禄,是何人传告他有藏宝的谣言,他又是带着谁人上山。但那牛禄目光呆滞,只是沉默,并不答话。我看问不出什么,就把他监禁起来,待今日再审。晚上归宅之后,不经意间对袁尚宝说起此事……”他顿了一下,望一眼刘鉴,继续说:“袁忠彻却说似这等模样,不象是嘴硬不肯招,倒象是被人下了什么禁制,他就要跟来看看。今晨我们来到工曹之后,我马上就遣人到柏林寺去请贤弟……”
  这里说的“贤弟”,当然是指刘鉴。刘鉴曾经帮助宋礼解决了御瓦邪灵的事端,他又素来和袁忠彻不对付,宋礼生怕牛禄的事情全都交给了袁忠彻,刘鉴会不高兴,因此派个工曹的小吏去找他过来,一起商量。可是小吏去到柏林寺的时候,刘鉴刚刚离开去工曹找王远华,两人前后脚,正好错过。说来也巧,那工曹小吏在柏林寺没找到刘鉴,却碰到个顺天府的衙役也要找“詹事府刘老爷”,两人一搭上腔才知道,敢情顺天府里又出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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