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镜鉴记

第44章


番僧料不到会有这么一招,才刚扑近刘鉴,双腿被金刚杵一绊,脸朝下就摔了一个大马趴,左手的书本和右手的水晶瓶子扔出老远……
  这番僧就摔在刘鉴身边,歪着脑袋,高鼻子撞到刘鉴的官靴上,疼得刘鉴“噔噔噔”连退三步。王远华抢上前来,“叱”的一声,先把张定身符贴在番僧背后大椎穴上,然后才和袁忠彻一个揪胳臂,一个抱脑袋,把他翻过身来。
  只见这番僧半边脸上都是泥土草根,鼻子给磕得通红,一对蓝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惊慌失措地看着三人,却是动弹不得。刘鉴看他们制服了番僧,也顾不得其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捧灯身边,把小童扶了起来。袁忠彻取出随身的牛皮水袋,放进一颗红色丸药,盖紧塞子晃了几晃,交到刘鉴手中。刘鉴撬开捧灯紧咬的牙关,灌下几口水,看捧灯的脸色逐渐和缓,燥红略退,这才长舒一口气,转回到番僧身边。
  他瞧着那浑身僵硬躺在地上的番僧,皱一皱眉说:“这番僧好生厉害,硬吃我一个五雷咒,竟然浑若无事,还能反噬……王大人你的定身符竟然管用,也算是万幸了。”袁忠彻接话说:“我昔在京城,曾有幸拜问过名医戴思恭――可惜老人家去年过世了――据他所说,曾经给鸿胪寺的番邦通译看病,番人身上的穴道和中国人也没什么分别……”话说了一半,他突然抽抽鼻子:“哪里来的一股臭味?”
  刘鉴说:“我刚才也闻着了,难道是阴尸散发出来的?”
  王远华摇摇头:“断然不是,我布的阴尸,预先下过禁制,可历千年不腐,一旦腐败,效果也会尽失。适才那道邪雾虽被你五雷咒击散,却仍散布盘旋不去,查其状况,阴气甚盛。故而断不是我所布的阴尸气味,要么是别的腐尸?”
  袁忠彻又抽了两下鼻子:“不对,这定然不是尸臭,这股味道……怎么说呢……臭得倒有些正路。”
  三人正在研究,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尊主明鉴,此味并非尸臭,实乃番僧自生者也。”众人猛一回头,原来是小童捧灯,抱拳拱手,神采奕奕地站在他们背后。
  一看捧灯无事,包括王远华在内,大家全都松了一口气。
  刘鉴心下激动不已,大步上前抱住了捧灯:“你这孩子,好得倒快。这刚缓过神来,就竟敢酸文假醋的,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不赶紧告诉两位大人,你这大半天儿的,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问到前事,捧灯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疑惑,挠了挠头:“小的也迷糊着呢。就记得一大早伺候爷您用了早饭,然后您就在屋里读书,小的打扫院子……您不是出来上趟茅厕,还训小的扫地马虎,然后……”
  “对呀,然后你就不见了,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刘鉴故意不提草鞋的事情,想试试捧灯还记得些什么。
  捧灯皱着眉头努力回想:“……不知道怎么一来,小的就迷糊了,就跟喝醉了酒似的……好象是进了趟屋,取了什么东西,然后就出了柏林寺……又好象出了城门,然后……”他一指躺在地上的番僧:“就碰见了这和尚,上了他的马车。马车走呀走的,到了这儿,小的才醒了……”
  王远华冷冷地问:“你到了这里才醒的么?还是适才喝了药才醒的?”
  “小人一到这里就醒了,”捧灯一跺脚,恨恨地回答说,“却险些被这和尚给害死呀!”
  关于咒语
  咒语,在古文中写作“诅祝”。《尚书?无逸》里解释说:“诅祝,谓告神明令加殃咎也,以言告神谓之祝,请神加殃谓之诅。”不是念咒人本身的力量,而是利用神明的力量给目标施以惩罚。所以在咒语结尾通常会出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之类的话,意思是:“对于我先前所言,要当作是太上老君的法令一般急速执行,不得有误。”
  既然咒语可以利用神明的力量,当然不可能任谁念诵全都有效,必须配合念咒人的气场,才能产生校验,所以晋代葛洪在《抱朴子内篇?至理》中说:“吴越有禁咒之法,甚有明验,多气耳。”
  就理论上说,各种宗教都拜神灵,都信法术,所以也都有咒语。以佛教来论,咒语多从梵文音译而来。例如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译成汉语的意思就是“如意宝啊,莲花哟”或者“好哇,莲花湖的珍宝”。密宗认为这是秘密莲花部的根本真言,也即莲花部观世音的真实言教,故称六字真言。
  道教咒语与佛教不同,因为只立足于中国本土,所以咒语纯用汉语写成,并且为了朗朗上口,大多还特意合辙押韵。比如净心神咒——“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或者净口神咒——“丹朱口神,吐秽除氛,舌神正伦,通命养神,罗千齿神,却邪卫真,喉神虎贲,气神引津,心神丹元,令我通真,思神炼液,道气长存”,等等。
  第廿二章 黑山谷(1)
  今天整整一个上午,捧灯一直被邪术所惑,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他除了对自己所经过的场景有一点点记忆——从柏林寺到出城,从出城再到黑山——之外,任凭怎么回想,都想不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于到了黑山谷以后的事情,捧灯倒是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就令人费解得很了!
  对于来黑山之前的事情,其实倒并不需要他的证词,刘鉴等人根据前因后果和种菜老汉的叙述来判断,也可以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了。事情的经过,多半是早晨捧灯在院中洒扫的时候,突然丧失了神智,受人控制,进屋砸了锁,取走了草鞋,然后离开柏林寺,直奔阜成门。他在城门口是否曾被守卫的兵丁拦住过,那就谁都不清楚了,不过想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童,操本地口音,怀里也只揣着双草鞋,兵丁们没有什么理由拦下他不予放行的。
  至于那番邦妖僧,根据守门兵丁的供述,他是昨晚押着棺材出城的,不知道在哪里寄宿了一夜,今天一大早就直奔黑山来施他的妖法邪术。刘鉴推断,要行使那个邪法,大概需要凑齐八种镇物,而这个时候,被他掘走的镇物只有六个,缺了的发簮已经用尸体代替,那最后就还差在刘鉴手里的这一双草鞋。于是番僧先在黑山的山谷中大致布置了一番,然后重回了一趟阜成门外,接上捧灯并其怀揣的草鞋。至于妖僧是什么时候迷惑的捧灯,虽然难以确定,不过就目前来看,这点不是很重要。
  如果捧灯一直处于迷糊状态,直到刘鉴放五雷咒破了番僧的妖法,给他灌下袁忠彻所携带的灵药,他才悠悠醒转,那么上述猜测全都成立。然而据捧灯所说,他是一到黑山就醒了,那为什么不立刻逃走呢?
  刘鉴要捧灯详细述说清醒以后的所见所闻。捧灯咽了一口唾沫,手舞足蹈比划着回答说:“小人才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呆在一个不认得的地方,旁边有个番邦和尚正在掘土埋一口棺材。这和尚咱们是认得的,爷您还记得吗?就在安老板结婚那天……”
  刘鉴点点头,表示自己早就已经想起了这个番僧。于是捧灯继续说:“小人当时心里害怕,爬起来就想跑,那和尚却冲我笑,摇头摆手,表示并没有恶意,还掏出几块蜜饯果子来给我吃。我心说这和尚一定是个拐子,以为拿几块蜜饯果子就能糊弄我么?我又不是三岁孩子……”
  刘鉴全副心思都放在捧灯身上,袁忠彻却蹲在那番邦妖僧身边,用一幅手帕捂着鼻子,质问那妖僧前因后果。他虽然曾经学过几句番话,但数量极其有限,连应付见面寒暄都有点困难,更别说牵涉到那么专业的宗教、法术领域了,况且,这妖僧所说的番话和袁忠彻学的似乎不太一样,嘴里打得嘟噜更多。而那妖僧也只学过几句汉话,再加上被王远华的定身符镇住了四肢,手脚皆硬,连比划都不能比划。于是乎,浪费了半天的时间,两人彻底鸡同鸭讲,毫无所得。
  这边捧灯继续说:“小人假意接过蜜饯,也不敢吃,看他一背过身去继续埋棺材,我撒丫子就跑。可是才跑了两步,突然一阵雾气冲过来,顶了我一大跟头。那和尚两步就跑到我身前,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个瓶子来,往那雾气上洒水,嘴里还叽哩咕噜地大说番话……”
  这当口,袁忠彻招呼了王远华,一起把那番僧搬起来,拖到谷旁一棵大树下。袁忠彻从饕餮袋里摸出一条霞光隐隐的金丝索,把番僧连腰带腿都绑在树上,连脖子也勒上了三四道,只是空出他的两只手,方便比划。然后王远华收了定身符,那番僧终于可以比划代言了。
  “小人不理他,爬起来掉头又跑,却又撞上了别的一道雾气,”捧灯一边嘬着牙花子,一边向刘鉴描述说,“那雾好可怕,灰朦朦的,似有形焉,似无形焉……哦,小的是说,一靠近就心慌腿软。眼看那些雾就围着我在三五尺外转……不对,据小的看来,是围绕着那刚埋下的棺材转。看那和尚似乎也挺着急害怕,他指点着叫我趴在地上,不要乱动,自己又是念咒,又是洒水的。只要他一念咒,那些雾气就虚了,才一闭嘴,那些雾气就又浓了。废物和尚,念了半天咒都不灵,只好从怀里掏出书来现翻——真是临时抱佛脚……”
  刘鉴越听越是疑惑。从捧灯的叙述来看,那番僧对小童并无恶意,不仅如此,想要伤害捧灯的是那些邪气妖雾,番僧反倒好象在念咒驱邪,保护捧灯。“既然如此,”他追问捧灯,“怎么我刚来的时候,看你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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