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镜鉴记

第60章


既然袁忠彻叫这老者是爹,那么他必定就是前太常寺丞、数术大师、柳庄先生袁珙了。只见这位袁柳庄轻轻摇了摇头,缓步走到近前,朝袁忠彻一摆手:“不用拜了。唉,你那么大岁数了,还是丝毫没有长进呀。”
  袁忠彻躬着腰,垂着手,没好气地说:“请父亲大人教训。”袁柳庄抬起竹杖来朝身后一指,摇头晃脑地说:“此‘八门金锁连环诛仙阵’,虽则妙化天机,变化无穷,也不过是从奇门八卦中化出来的,别家人还则罢了,我袁家子弟竟然破不了吗?我眼看着你们进去了好半天,又引着这孩子进出了一回,你竟然还没能破阵而出,真是羞煞了老夫。”
  袁忠彻才回答了一个“您”字,袁柳庄就又转向王远华:“我看你印堂发暗,两眉带煞,隐隐一道青气直冲百汇,恐怕不久便有牢狱之灾,慎之慎之。”王远华冷冷地回答说:“天雷劈了华严大钟,工程无法按期完成,我定然会被锁拿进京,不用您说。”
  袁柳庄笑着摇头:“天意如此,劈了也罢。姚广孝布这‘应天承运五行无量大阵’,自以为可保大明江山万年永固,殊不知月盈必缺、日中而昃,哪里去找十全十美的事呀。地既然陷于东南,而天缺于西北,这镇西的大钟,应当最后铸造。上来先铸大钟,焉有是理?”
  他这一套半文不白,似是而非的话,说得众人都是一愣。随即袁柳庄抛下王远华,望向刘鉴,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啊~呀,我看这位先生天庭饱满,地角方……嗯,不圆,有点尖,是乃富贵之相。老夫看你骨根清奇,头角峥嵘,面相红润,眉间带彩,定有天星罩命,贵人襄助……”刘鉴轻轻一拱手:“老前辈所说的贵人,莫非是指您自己?”
  袁柳庄“嘿嘿”干笑两声,转头望向十三娘,再次一惊一乍地“哎~呀”了一声,可他还打算评判些什么,却被袁忠彻给打断了:“爹,您说‘不可再行逼问’,是何用意?”
  袁柳庄吹了吹胡子,貌似因为话头被儿子打断而感到很不高兴。他环视了一圈众人,然后慢慢俯下身去,抓起金丝索的一头,用力一扯。牛禄虽然仍旧闭着眼睛撇着嘴,一副“你们拿我没辙”的表情,但也不打算一直躺在地上耍赖,所以顺势就站起身来。只听袁柳庄咳嗽一声,对众人说:“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或就身陷囹圄。这事到此为止,这个人就交给我吧,你们再查下去,只能给自己招来祸患。”
  袁忠彻倒吸一口凉气:“您是说,他背后的主使我们都碰不得?”袁柳庄笑着说:“岂止你们碰不得,就算姚广孝亲来,也碰他不得。而老夫仰观天文,俯查地理,能知过去未来一千五百年,扭转气运,有降龙伏虎之能,有些事情也是不能碰的。天意是在,凡人安敢倒行逆施?”他瞥一眼王远华:“有些运数,转不得,转不得呀。”说着话,又一扯金丝索,牛禄一个趔趄,这裤子可就掉下来了。
  众人全都愕然,十三娘赶紧别过头去,只有捧灯“哈哈”大笑,赶紧从地上捡起裤带来,跑过去帮牛禄提起裤子,扎好裤带。牛禄面如土色,他终究是个读书人,不要良心也要脸,如今当众出丑――旁边有敌人,有女人,还有孩子,这孩子竟然还“哈哈”大笑――当真是羞惭无地。于是紧咬牙关,把头一低,就直朝旁边不远处的一截残墙上猛撞了过去。
  他是想自杀,可袁柳庄不让,轻扯金丝索头,顺势一带,牛禄冲到一半,脚下满拧,“啪哒”一声,就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吃屎,磕掉两枚门牙,顺着嘴角就淌下血来。十三娘迈上两步,揪住绑缚的金丝索,把他给提了起来。
  牛禄求死失败,气焰大消,当下仰天长叹一声,把身子一缩,不再挣扎。袁柳庄又扯一下金丝索,他也就乖乖跟着,慢慢走下山去。
  两人的身影才消失在一堵残墙后面,捧灯就转过头,得意洋洋地朝着袁忠彻叫:“我说吧,这个阵是叫‘八门金锁连环诛仙阵’,你偏说是江湖骗子口,难道你爹……”眼看着袁忠彻的脸色越来越是难看,王远华打断捧灯的话,问道:“我也是初见令尊。既是前辈高人,何以湖海之气甚盛?”
  “湖海”就是“江湖”,其实意思还是在问:“你爹怎么满嘴跑马车,一副江湖骗子的嘴脸呀?”袁忠彻本待不答,可是看众人瞧他的目光全都异样,也只好咬咬牙关,勉强解释说:“家父原本便以卜算为业,虽为官数年,旧习不除。我也劝过他几回,他却毫不理会……”
  刘鉴心中猛然有所领悟,轻轻一摇折扇,转过头去,掩饰了自己的笑意。
  他们正说着话呢,忽听一声清脆的喊叫,小丫鬟瑞秋从山下直蹿了上来。十三娘一把拉住她的手,问:“你是怎么走出来的?”瑞秋一脸的茫然:“我不知道,就见着到处都是雾,雾里全是石头,找不着路,小姐您又不在……”说着话,一扁嘴,好象要哭:“我想跳过石头,直着朝前走吧,可走来走去,都只是在原地兜圈子。不知道怎么一来,突然雾就散了,我看到你们都在山顶,就跑了过来。”
  袁忠彻点点头:“嗯,想是家父下山之时,已将此阵破了。此间事了,咱们且归去吧。”
  刘鉴、王远华和袁忠彻三人是在船屋调到一条小船,驶来琼华岛上的,一行人下山来到太液池畔的时候,小船仍旧停在那里,撑船的是一名老军,正抱着膝盖在打瞌睡。船太小,一次渡不了太多的人,因此刘鉴叫醒了老军,要他先把十三娘主仆和捧灯渡去对岸。
  上了船,捧灯低着头缩在船尾,瑞秋则占据了船头,故意别过脸,瞧都不瞧捧灯一眼。刘鉴不知道这俩孩子又闹什么别扭,朝十三娘以目相询,十三娘却只是笑一笑,摆摆手,表示没什么大事,不必担心。
  眼看着小船荡开涟漪,渐行渐远,王远华突然询问袁忠彻:“令尊语焉不详,未知这幕后主使之人究竟是谁。袁大人可有线索么?”袁忠彻苦笑着摇一摇头:“我也觉得此事大是蹊跷,你我品秩不高,自然有些事情是不可妄言妄行的,但若说连家父和姚少师都不敢碰的人,朝中能有几个?”
  姚广孝被永乐皇帝尊为国师,封以“少师”之衔,无论品位还是实权,都可谓是朝中第一人;袁柳庄虽然官不过三品,又已隐退,但他名重公卿,除了天子之外,也没有谁是不敢惹的。王远华闻言点点头:“这两位都不敢招惹之人,除非是当今圣上……”说到这里,他突然眉头一皱,转眼望着刘鉴:“难道是……”话才说一半,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鉴心说你想到谁了,你望着我是什么意思?循着王远华的话头一想,他也不禁愣住了。袁忠彻此时也已经想到了那个人,两眼瞪得鹌鹑蛋一般大,同样注目刘鉴:“若然是他,还真的不敢惹!”
  永乐大钟
  明代铸造的华严大钟,因为铸于永乐年间,所以又叫永乐大钟,安放在海淀区的觉生寺内,这座寺庙因钟成名,俗称“大钟寺”,是北京市第一批文物保护单位。大钟寺内现在收藏了各个朝代,甚至产于欧洲的总共400多件钟铃,成为“古钟博物馆”。
  永乐大钟通体赭黄,高6.75米,直径3.7米,重46.5吨,钟体光洁,没有一处裂缝,最为宝贵的是,钟内外铸有经文230184字,至今无一字脱漏。这些经文以佛经为主,包括《弥陀经》、《十二因缘咒》、《妙法莲花经》、《金刚股若经》等等,还有永乐皇帝亲自撰写的《诸佛如来菩萨尊者神僧名经》。
  永乐皇帝取得政权以后不久,为了超度“靖难之役”中战死的官兵,就打算在北京城内铸造一口超级大钟。可是大钟实际动工是在永乐十六年(1418年),因为耗费巨大、工艺繁复,所以一铸就是九年,等到浇铸完成,已经是宣德二年(1427年),永乐皇帝都已经驾崩整整三年了。
  本来按计划是要把大钟安置在北京城的西部,但不知道为什么,大钟铸成后却一直放在城东的“汉经厂”,把它当成纯粹的佛经来供奉。一直到了万历六年(1578年),才在西直门外建造了万寿寺,又等了整整二十五年,才把大钟移到万寿寺中。据说移钟挑了一个百年难遇的吉日良辰,那就是万历三十五年的六月十六日午后。
  到了清朝雍正年间,朝臣们经过争论,根据阴阳五行之说,认为大钟属金,北方为水,金生丽水,所以应该把它放置在京城的北部而非西部。于是雍正皇帝就选择了“京城之乾方(西北方),圆明园之日方(东南方)”的一块风水宝地,盖起了觉生寺。因为大钟太过庞大,这次移钟又耗时良久,一直到乾隆八年(1743年)才正式完成,乾隆皇帝还亲题了“华严觉海”四个字于钟楼之上。
  第三十章 看门人(1)
  刘鉴、王远华、袁忠彻三人几乎同时想到,就算是权倾一时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以姚广孝和袁柳庄之能,也断没有不敢招惹之理,更别说其他官员了,要说那两位大人都不敢惹的,除非是龙子龙孙。再进一步想,永乐皇帝的兄弟们都没什么能量,龙孙们年纪还小,招惹不起的只有龙子。龙子共有四位,就是太子朱高炽、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还有一位没封爵的朱高爔。王远华和袁忠彻一起注目刘鉴,无疑是在怀疑太子爷了——刘鉴在詹事府任职,肯定是见过太子的。
  刘鉴回想一下太子的所作所为,已然是心中澄澈洞明,不禁长叹一声,朝两人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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